突然,一阵马车声从远而来,等马车驶近,原来是两架由四匹马拉的大轱辘车,每辆车上都坐着两个士兵,后面的一辆车比较特殊,在车辕上有一个华盖式的车篷,华盖下坐着一个人,是一脸忙碌和得意的黎旭。
李陵一见是黎旭,心里有点疑惑:这家伙最近不是正在殄北城忙着嘛,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这才发现,他恍恍惚惚地拐上了通往王廷的一条岔路。
李陵刚厌恶地想走开,其中一辆车上的士兵认出了李陵,连忙勒住马跳下车,行跪礼,说:“奴才见过右校王!”
其他的几个士兵也连忙下车行礼。黎旭仍然大刺刺地坐着,只是对李陵行了一个抚胸礼,说:“见过右校王,黎旭有重要军务在身,就不下车参拜右校王了!”又对那几个士兵喝道:“你们几个该死的,还不赶快上车,误了大事,小心把你们喂狼!”
黎旭突然如此倨傲,李陵心里顿生不快,也很疑惑:难道这黎旭真在殄北城里鼓捣出了什么名堂?
“右校王,小的告退!我们还要和黎千户长送铁弩给单于验看。”
“铁弩?”李陵吃惊地问。
“哦,忘了禀告右校王,我仔细研究了汉军的铁弩,利用殄北城的冶炼工具和场所,以及材料,已经制造出了第一批铁弩,正打算送给单于他老人家过目呢!” 黎旭炫耀着。
见李陵不语,黎旭已经驱动马车,又扔下一句话:“顺变禀报尊敬的右校王,这次,只要单于满意,他老人家可就要封我王号了,单于还会为我赐婚,我黎旭将娶一位货真价实的郡主做老婆,冒牌货我可不要。”
黎旭的话是在影射曾经向李陵讨丹青玛被拒绝的事。
李陵来不及计较黎旭的后半句话,他的心里乱极了。作为一个名将之后他太清楚了,在战争中的当务之急有三件事:一是得地形;二是士卒训练有素;三是武器好。作为一个带兵多年的将军,他更清楚,汉军与匈奴军各有自己的优势:与匈奴军队相比,翻山越岭,跨越河流,汉朝的马匹与之无法相比;匈奴的骑兵马上骑射功夫好,汉朝的骑兵不如;经历风雨,饥渴不困,汉人的体能不如。这是汉军的不足,但汉军有着很多匈奴军所没有的长处,除了下马地战,短兵相接,匈奴人不适应之外,在兵器上汉朝也占绝对的优势:汉朝不仅有匈奴人有的弓箭,而且有弓箭不能抵挡的劲弩长戟,兵器锋利,有长有短,再加之铠甲坚固,是皮甲木盾的匈奴军所无法比拟的。这其中,最让匈奴人头疼的就是劲弩,它与弓箭相比,具有发力后劲大,射程远——至少要比普通的弓箭的射程远七八十米——的特点,这也是汉军的弩阵之所以杀伤力强,让匈奴军畏惧的主要原因,当年在酒泉郡花城湖,李陵就成功地使用弩阵和水攻大败右贤王。
怪不得最近匈奴人人都传黎旭在殄北城里做大事,如果成功,匈奴铁骑将无敌天下,李陵一直担心黎旭由于比较熟悉汉军情况,是否要如同帮助攻打殄北城一样,在边城密谋帮助匈奴攻打其他什么地方,原来这家伙是在殄北城里试验制造铁弩。难道这在汉军中名不见经传的黎旭真的制造出了铁弩?如果这样汉军拥有的优势就会丧失殆尽。李陵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殄北城侯官冀虞临死时那痛苦扭曲的表情,以及殄北城被破之后一片混乱的景象。
李陵顾不上再思考有关苏武的问题了,茫然看着东方,
他本来想到神女湖边散散步,释放一下这许多日子以来由于担忧苏武的生活和不明白殄北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焦虑不堪的情绪。他紧了紧袍子的腰带,转身迎着太阳往回走,也好,只要明了那黎旭在干什么就好,本来很容易就能够知道,只是李陵为了不陷入匈奴贵族的矛盾之中,也为了避免领兵训兵,他一直对单于推辞身体不适,不愿意参与具体政治事务,时间长了,除非是大的军事行动必须要告知他,其他的事情他不过问,人们也就不告诉他了,有关黎旭在殄北城的情况,匈奴人只知道他在搞什么,但并不知道详细情况,单于没有告诉李陵,李陵也不好去打听。他估计单于很快就会召见他的,现在,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实际的问题了,现实不允许他一味逃避,他打算把单于对他的信任和宠爱尽兴发挥一下。
李陵往回走了几百米,就看见杰木忽在远处看似随意地溜达着,其实李陵心里清楚杰木忽是在护卫等候他,杰木忽也看见了李陵,连忙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声尖利而悠长的口哨,,一匹通身漆黑的骏马从一处山丘背后冲了出来,长嘶一声,四蹄生风地向着杰木忽奔来,头部和脖颈上的长鬃在风中骄傲而狂野地向着身后飘动着,跑到杰木忽身边时猛地停住马蹄,喷着鼻息,用脖颈磨蹭着杰木忽的身子。这匹马是蓝珠从大宛国进贡来的马匹中挑选出来送给李陵的马匹之一,因为通身漆黑,奔跑速度又快,被李陵和蓝珠爱称为“黑箭”,李陵把它送给了杰木忽当坐骑。
杰木忽牵着马,迎上李陵,躬身到地,让李陵上马,李陵接过缰绳说:“杰木忽,你是我王府的侍卫,但绝对和一般的奴才下人不一样,如果不是你我年龄差距不大,我早就把你认作义子了。你记住,以后绝不能这样侍侯我上马。快起来!”
“王爷,你真的有过把我认作义子的想法吗?” 杰木忽激动地问,见李陵点头,他说,“地再大也大不过天,永远在天的笼罩之下;再大的马,也高不过最小的骆驼。王爷您虽然年龄不比我大,但在杰木忽的心里,您就是我头顶那至高无上的天,是我心里最尊敬的不可亵渎的神灵,我一直都把您当神一样地敬着,当作父亲一样地爱着,如果王爷您不嫌弃,杰木忽现在就叫您一声父亲,我永远都是您最忠实的仆人和儿子。”
杰木忽想到自从父亲张骞回汉朝之后,他们母子的万般艰难和辛酸,以及李陵对他们的厚爱,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既然这样,回去后我和公主商量一下,择日举行一个仪式。不过,你记住了杰木忽,你不是奴才,你是我右校王王府的主人。在所有匈奴人面前,都挺起腰,因为你是右校王王府的主人,记住了吗?”李陵把“右校王王府的主人”这几个字咬得很重。
“是,王爷!” 杰木忽用袍袖擦了一下眼泪,说,“您上马吧!”
李陵蹬着马镫,身子一跃,打马驰去。
杰木忽知道,李陵肯定有事,要不然不可能不去神女湖而中途折回的。李陵没有推辞就骑着“黑箭”走了,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因为在匈奴,人们如果没有急事,一般都不会随便骑别人的坐骑,更不要说身份尊贵的王爷了。他有点担心,连忙跑步向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