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利因为给单于世子下巫咒和侵犯神女之罪被祭天，他的小儿子也被摔死了。有人曾经建议留下这孩子，但单于对李广利的这个孩子久怨在心：东歌大婚之后，总是郁郁寡欢，后来他发现贰师王整日流连于歌姬之中，不明就里的狐鹿姑很不快，认为东歌的郁闷全部是因为李广利的冷落所致；后来李广利的宠姬怀孕，李广利大摆宴席庆贺，这也就罢了，让狐鹿姑大为恼火的是他竟然当众宣布如果这个女人所生是男孩就被册封为世子，这是狐鹿姑不能够容忍的。如果这个孩子是世子，那本汗的长公主东歌的孩子是什么呢？你李广利轻视我狐鹿姑的长公主，就是小觑我狐鹿姑嘛！现在这可恨的李广利因为触犯匈奴重典，玷污了神女被处死，他的这个孽种岂能留在世上！
李广利被处死之后，狐鹿姑更加感念李陵这么多年的淡薄名利，还有关键时刻的忠勇智谋，强留他在王廷长住一月。
东歌对李广利的死很漠然，狐鹿姑出于对东歌的爱和内疚，提出让东歌自主选一个可心之人，他将下汗命赐婚，东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加忧郁了。
绿月和狐鹿姑都束手无策，娥媚想说出实情，可不知道李陵的态度，也不敢贸然行事，怕给东歌再次造成伤害。
蓝珠想接东歌在自己府中住一段时间，被东歌拒绝了。
“王爷，东歌现在这样，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单于又打算给东歌赐婚，难道你就真的无动于衷吗？”蓝珠用很少有过的责备口气对李陵说。
“蓝珠，如果东歌能够按单于意旨选中意中人，那样就皆大欢喜了！”
“王爷，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呢？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呀？东歌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右校王李陵！”
李陵沉吟不语。
“王爷！”蓝珠责备而期待地叫着。
“蓝珠，我……”
“如果这次王爷再冷了东歌的心，恐怕今生王爷就永远失去她了！”
“好吧！我这就去找东歌！”
李陵出了帐，循路向东歌的帐走去，快到东歌帐前时，看见朵丽正在焦急地张望着。
“朵丽，东歌公主在帐中吗？”
“右校王，我们公主说想到河边散步，已经好大一会了，还没有回来。”朵丽着急地说。
“你怎么没跟着公主呢？”
“公主执意不让我们下人跟着，还严令我们不许打扰。”
李陵心里一紧，连忙撒腿往河边跑去。
远远的，李陵看见东歌正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弹着琵琶，李陵的心放松了。这条河是伊吾河的一个小支流，蜿蜒着流过王廷的大片土地，滋养着王廷的王公贵族和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
李陵踩着软软的细草慢慢来到东歌身后，站着听她弹奏出的乐曲。
东歌忘我地弹着琵琶，忽然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她猛一回头，发现李陵正关切地看着她，她心里一慌，手中的琵琶掉在了地上。
“东歌！”李陵捡起琵琶，递到东歌手里。
“多谢右校王！”东歌冷淡地说完，就站起身，打算离开。
“请东歌公主留步！”
“有什么事吗？”
“东歌，你的琵琶声太凄清了，我要你以后弹奏欢快的乐曲！”
“凄苦之人，何来欢快之声？右校王如果想听欢快的曲子，去找匈奴歌妓或者在匈奴的汉家歌妓吧！我东歌弹琴不是为别人解闷的！”
“东歌，你给我画的画像我一直珍藏在书帐中！”
“如果右校王嫌碍眼，就把它烧了吧！”
“东歌，我李陵就是焚烧了自己，也不可能把画像烧了！因为那上面有一颗心，一颗纯情少女热烈跳动的火热的心！”李陵感受得到东歌的绝望，他觉得自己自从来到匈奴一直都如一潭死水一样的心激荡起来了。
“可是，那颗心被别人视同草芥，冷漠轻蔑地踩在了脚底下。它在呻吟！它在哭泣！它在流血！它破碎了！但是没有人听到！没有人看到！也没有人知道它的痛！”东歌的眼睛里涌满了泪，她强忍着，不让流出来。
“东歌，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到我的身边来吧，做我的女人！”李陵双手抚着东歌的肩膀。
“我东歌福浅命薄，承受不起右校王的厚爱！”东歌微微一晃身子，抖掉李陵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右校王曾经说过，如果我执意请老单于和父汗赐婚，你就从匈奴消失！这话右校王说过不止一次，而且非常决绝！”
“那是我觉得不应该耽误公主，为了彻底打消公主的念想而有意说的违心之话！”
“右校王，你觉得现在的我很可怜，你觉得心中愧疚，所以才施舍给我一点爱，是吗？不！我东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自从你拒绝了我，我被父汗赐婚嫁给李广利的那一天，我的心就死了，我的爱就死了！”
“东歌，愧疚确实是有，但绝对不是同情，而是爱！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爱！东歌，我的心和你的心一样，都为彼此爱的人颤抖过！”
“爱？”这是李陵第一次对东歌说爱她，东歌的眼睛睁大了。
“是的，是爱！第一次见到你，你的高贵大气，你的温婉细腻，就让我刮目相看；随后你的才华，你的美丽，你的执著都深深打动着我的心！我发现自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你是我来到匈奴后真正发自内心爱上的第一个女子！”
“你骗我！如果真是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我的爱？”
“我害怕会玷污了美丽高贵的你，只好努力克制自己，尽量逃避着你！现在我醒了，我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我要好好守护自己的真爱！”
“右校王，你认为现在向我示爱就不算是玷污我了？你还是同情我！”
“不是，东歌。我愿意向你剖白我的内心。当年，我李陵在浚稽山被且鞮侯单于大军所围，矢尽被擒，我长留在了匈奴。你的姑姑蓝珠公主率领军队攻克了汉朝边城殄北城，为了阻止匈奴士兵屠城，我被迫允婚，答应和蓝珠结婚。蓝珠的善解人意，蓝珠对我的关爱，蓝珠对我无私的付出，蓝珠对我没有任何条件的顺从，都深深打动了我的心。尤其是她帮助我资助苏武，在我剑杀黎旭之后她挺着马上就要临产的大肚子，提着刀护卫我的安全，我心里的坚冰慢慢被她融化了，我发誓要善待她！不能亏欠她！”
“这难道就是你拒绝我的真正原因？”
“不！”李陵摇摇头，“当我意识到爱上你时，我害怕了！东歌，我总觉得你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而我自从败降的那一刻起，所有的理想和激情，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遗失了，一个武将遗失了这些，就如同一只草原狼王失去了锋利的牙齿和尖锐的利爪，还能有什么作为呢？而你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最美的花骨朵，我怕我给不了你应该拥有的一切！而且不可否认，大概我是汉人的原因，我还有一个顾虑，你是匈奴的长公主，嫁给有过两个妻室的我，你可能会遭人耻笑，这些都让我不敢迈出那一步！东歌，现在我醒悟了，我明白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两颗心永远为彼此而跳动。我不能让单于把你再赐婚给别人，我要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呵护你，用我的爱抚平由于我的错误而给你造成的伤害，我要你以后弹奏出的全部都是欢快幸福的曲子。”
东歌自从认识李陵以来，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她悲凉的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温热，毕竟李陵是她东歌倾尽一个少女的真情爱过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啊！可是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才说这些呢？
“太晚了，右校王，太晚了！”东歌悲切地摇着头。
“不晚，东歌！你还不到二十，以后的路很长很长，难道你不愿意让你爱的人陪你走完这段很长的路？难道你不想让他陪你一起看日出，望日落？难道你不想和心爱的人相互厮守，相互看着对方变老？”
李陵勾画的这一切都是东歌曾经的梦想，她觉得如同死潭枯井的心又被注入了清凌凌的水，亮亮的，柔柔的。她的眼睛里也是亮亮的、柔柔的水，她就用这样的泪眼看了一会李陵，突然冲动地扑过去，用一对拳头使劲在李陵的胸脯上擂打，边打边哭：“为什么？为什么要到这个时候才说这些呢？为什么呀？”
“现在是迟了一点，但并不晚！东歌，不要犹疑，不要消沉！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的挫折，难道还要再错过一次吗？”李陵冲动地一把握住东歌的手，东歌的手冰凉冰凉的，“你只要扪心自问现在是否还爱我，心中是否还有我李陵就可以了！只要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是绝对不会再放弃的！”
“不！”东歌突然迸出了哭声，她扔下李陵，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东歌！东歌！”
东歌跑远了，李陵呆望着她纤弱的背影越来越小，在他的视野里消失……
李陵明白，东歌有疑虑！他绝对不能放弃！
第二天晌午，李陵来到河边，东歌果然坐在昨天的那块石头上，看着河水发呆。
“右校王好雅兴，天天到河边来散步。”东歌见李陵在自己身边停下了脚步，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就先答言。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在这里！”
“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我是一个不吉之人，结婚一年刚过，就克死了自己的男人，右校王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东歌，我知道，单于和颛渠阏氏正在为你物色人选，打算为你赐婚，我今天到这里找你，别无他意，就是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什么想法？”东歌的眼里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
“还是昨天的话，你的心里是否还有我李陵？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就再也不会对你放手！”李陵定睛看着东歌，“当然，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你尽管离开我好了，我李陵永远不再打扰你！就让单于按照你的意愿为你赐婚吧！”
“我……我……”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的心仍然在为我跳动！东歌，别再犹豫了，到我的身边来吧！让我抚慰你因我而受伤的心灵。”李陵抓住东歌的手，“如果我再有负于东歌，情愿受天打雷劈！”
“不！”东歌惊惧地用手轻捂住李陵的嘴，“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神灵听着呢！”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愿意接受我了？”李陵坚定地说，“我就是要让神灵听见，你是我来到匈奴后的唯一真爱，这份情感神鬼共鉴！我李陵今天的表白，可请天地为证！”
“右校王，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重新对我说一遍你爱我！”
“东歌，我李陵今生今世永远用心爱着你，呵护你，陪伴你！斗转星移情不移，天变地变情不变！”李陵认真地看着东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右校王，少卿哥！”东歌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透着一种幸福的潮湿， “你
拒绝了我，把我送入了痛苦的深渊。我想恨你，又恨不起来！你昨天向我表白爱情，我想拒绝你，可只要想起你，我的心就像那凝固成形的酥油花遇到了高温，所有对你的怨，所有的决心，顿时融成了点点滴滴的柔情和对你无限的向往。我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的爱！我在河边就是为了等你！”
“东歌，你在婚礼上跳舞时是那么的狂放和绝望，在那一刻，我的心也破碎了！我后悔得真想废了自己。”李陵揽过东歌瘦弱的肩膀，“现在，让一切不快和痛苦都翻过去吧，让我们彼此的爱消融两人心中的一切阴冷和孤寂！”
“嗯！”东歌仿佛怕打碎珍贵的玉器一样轻柔地依偎着李陵的胸脯，眼里闪烁着幸福的泪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