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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己亥(一六五九),先生五十九岁。

刻廿字五百首于潮(自序:余有句「末半千篇廿字诗」,诚欲十百首而不得也,初愿之不克遂如此。又云:嗟余生之缺然者何多哉。又董无殊为之序。「外纪」:金道隐作引)。复刻东山外纪两卷(周骧、刘振麟辑。周序云:行关德谊,运系兴衰。征乎阴阳,该及政治。上窥道源,远达物故。以辟邪说,以扶正气。论事必审乎机,著书必求其例。无小非巨,即用是体。情深不至于伤坛立而无其貌。飞跃见化,沈湛自全。微辞浅笑,尽属天机。麤服乱头,每关至要。有高骏跋之恒)。是春,与直社诸子倡和,录别诗一卷。初夏,负粤中奇石五(「外纪」:先生雅好石。至东筦,资福寺故有供佛石,先生作偈投佛,竟携之去。高子公有为具夫舁石以从。暨入潮,张穆之赠以所画马,陪一石可供,而陈慎旃先生赠一石可袖,咸玲珑。及门周必勃复上一石,小于佛石。而温子静甫拟以石为赆,颇大于佛石),度岭以归。过南安,司理孙晓颇(仁溶)候于舟次,请为弟子。虽会过日浅,而密契最深。以秋兰二盎赠别,复得刘园第一石(「外纪」:赣刘氏园废,遗石四五。江申先生作之石书托人致之,书不得达,常作诗以见意)。日饭石下,夜与卧处。舟中赋诗,有『停舟疑下榻,载石未名山』之句。滞西江,候黎公博庵,呈诗曰:『小着须宏鉴,余生可故山』。至孟冬抵家。所携石,大者一,高丈许,峰峦秀出,立朴园中(按此疑即今之绉云石,非将军所赠明矣。周春绉云石记:此石,粤东送至袁花,置先生故居沈坟山麓。因观察王望迁盐,移居百可园。园为郑端简别业,售于观察,遗址尚存。不知何时又售顾氏)。载四石于会城,列敬修堂之庭下。又尹右氏所赠一小石,奇秀,常置几榻间。当命笔,必对石吟哦以为常(诗集:右氏惠我一石,长四、五尺,瘦折如树枝,谢之以诗云:「君子特心许,割爱以为寿。云匪旦夕意,庭中畜此久。以石亦以心,有两不可朽」)。冬杪,同学褚砚耘(廷管)偕起访先生于朴园。砚翁见奇石巍然独立,笑语先生曰:『此君万里相从,伊老当兄事之,不得比于狎客』。先生曰:『吾向以此君为师,故高置一座』。起曰:『客传吾师粤、七囊赢万全,尽缓急人,今见奇石,知爱金不胜爱石』。先生曰:『设携此重囊,浮舟六千里,中流暴客至,撄以去,创肤幸不至死。及归里,贺者曰:「何福而获无恙」。然则,余免此一悸,日与长者相对,所得更饶矣』。起举酒酬石曰:『劳长者枉驾』!是春,长子勋游庠(外纪:勋县试,误书最,因仍之)。

庚子(一六六○),先生六十岁。

寒食后,先生挈家侨寓毘陵。秋杪复归敬修堂。时浔之史案未发。先生知天,自粤还,晤语所知有大警者至变。或伸楮枨腕,作为诗文。方在满志,忽心动,投笔起,置密室。或字画且未足,不能待,置之,急操笔曰:『常警仄者之象』。惊问故。先生曰:『吾犹人负虚声奔走满世,凡座对知姓氏,无不鞠躬另上颜色。此等踰分,造物最忌。况此日恰又丧行有征』。至明年,文星果入贯索。冬月,庄史事狱发于浔中(湖州府地名)。

辛丑(一六六一),先生六十一岁。

春,豫章王公于一(名猷定,号轸石,江西南昌人,选贡生,有四照堂集),捐馆西湖,先生偕同人为治丧。陆丽京(圻,字景宣,钱塘人)告先生曰:『南浔(湖州地名)有庄廷鑨者(字子相,湖州人,贡生),作明史纪略(明史纪略为九千几百余叶。有纪传,无太子、诸王。传体又以官分。列朝后论皆出廷鑨,间其父一与),参阅姓氏,首列东山,次范子文曰(骧),次及某,共十八人(日记作廿一人)。作序者李霜回(令晢)也(日记:李霜回年老家居,年近八十,法官欲以老逭之,籍其家,犹留半部书案上,书序署令晰名,遂不免)。先生殊骇,所谓大警者,定以此矣。拟牒当事。从刀笔家称此书不工,先生曰:『吾三人不工此书,是仇庄非善』。因投牒督学,手着四六体,中一联『倘或犯于所忌,间有非所宜言』,并入范、陆名于牒,范、陆不知也。率以此一联,生三家三百余口(日记:骧居海宁,治远莫致,其弟文清合词简举,问之杭严熊光裕,字雪庵,时署按察事,不得报。是月之五日,余自作牒四六体,投督学胡尚衡,亦不得报。余手启胡,语陟鼎革,而衡文不知之乎,他日门户之忧,当与共之,勿谓此日不言故警。始以原牒行湖府学。学官为赵君宋,温州人,颇有深望。时廷鑨已卒,父七十余岁矣。自言此书无不敬,可上闻,即奈何渔猎。君宋毒之,详于府道。庄不得已,行千金寿知府陈某,而亦输君宋四百余。劈板计六十囊。奉督学指,存板湖府库,为已其事)。

康熙元年壬寅(一九六二),先生六十二岁。

时旧乌程令吴之荣与庄氏为仇,讦奏伪史于朝,词连先生(陆莘缵任老父云游始末:有吴之荣者,取货于庄,不获。又查有女优,吴欲观之,不与,亦憾甚。遂抱书击登闻鼓以进。日记:有吴之荣者,旧旗书,为乌程令,贿败,拟大辟。又绍兴王石公者,以诸生工造款,继事败,亦坐辟。会恩赦,两得脱。石公授指于吴,使典贷湖乡绅。庄老勉上百金,受之而衔庄毒,为摘纪略中四事称逆迹,皆石公添注句旁为缘构,非本文也)。是冬,钱唐令慕公(天颜)奉督台公命(日记:监院赵君邻)。以手版晨至蔽修堂求见云:『署中有愿见颜色者,某为介绍』。先生曰:『邑令而晨来,其为某乎?某候此久矣』。不入室,果以庄史见收。二十日,将絷内勘,诫子勖曰:『吾行,而故不知同参阅姓氏十八人也。即偶闻,万勿露,彼自有命,毋命出汝口,使天下曰「东山有子杀人」』(日记吾浙部抚求同参三人外十八人姓名,呼问儿勖。部赵怜勖幼子,衿且弱,诫左右试刑名,耳曰:毒及夫人,共督出十八人」。勖以余初诫,死不承。命刑,甫及肤,儿高呼。赵翻诫用刑者,谕府丁:律逆十五以上无坐者。勖卒自陈十五以内)!临行,勖呼号大恸。先生正色曰:『即以为不详乎?使吾偃息在床死儿女子手,岂若普天下穷乡僻澨稍识大义者,咸为我跌足叹息,胜汝匍匐走乞巨公题墓石。速去!毋乱人意』!冲冻入燕(日记:十二月之三日)。相传有于满人侧预为先生白冤者,以是对簿时有笔帖式下皆问安曰:『伊璜公疟愈乎』?先生猝不知其意,但唯唯。复曰:『此案口供已书「不知情」,公其志之』。故谳鞫甚严,独不受刑。及在禁,复有人来传语曰:『公三十年所失稿,有人珍藏无恙也』。竟不言何人所遣。及再讯,笔帖式仍如前致殷勤曰:『原口供幸勿忘』。先生益不解。思久之,忆三十年诗稿为乞儿陆晋所取,抑其人亡命后,籍满洲而贵,复居要者乎。长安人皆哄传先生曲护得全,而四方讹传吴潮阳(葛如),非也(案此可证香祖笔记、觚剩诸书之误)。禁刑部火房二十余日,虮生百万,先生苦之。乃解衣坐鞫而正虮罪曰:『尔细而恃众为勇乎?而安而长子孙,既寝处之,男女之,复饮食之乎?而饮而嬉乐趋,无狎邪不到,横行五体乎?而裸而无礼,聚族无好丑长幼啮人,啮无罪之人乎?而乘危利灾官缚而群私谳乎?而娇法听未成先蚕食之祸乎?彼有口谮之,而有口嘬人,律有加等数倍如是者乎?而忘所自生,是谁长养至此,而遽内叛鼓众,衔枚潜走,快反噬之能乎?彼蝇蚋张胆,肆虐不成,鸣鼓之攻,而逋亡反侧,闪烁鬼蜮,无不遍剥肤之惨乎?吾秦法最烈,焚坑在前,惛不知惧乎?即否,扪汝而谈当世之务,而顾何以自全乎?而谱有跳梁之群,捷足超距,可以远窜,而非其嫡派,顾弃明投暗,皇皇有北之趋,卒何能逃罪乎?其服炮烙之刑不赦』。此系狱中口诛,后事白乃书之外纪中。时族弟子望官部郎,为先生制衣裘,供朝夕,及狱中费用几千金。其后尽偿之。先生常为之志感。起于是春赴江右,居南城之松溪山。越明年夏,始知先生波累。及归,先生已释狱。

案庄史波及,因先生合词简举,留案得释。所著得案,日记述之甚详。初就狱,臬法若真(字黄石)索弁语,司李纪元(字子湘)寒温狱中三四,府丁咸池愿倾家为之赎,仁和令张玉甲割囊留赠。及北逮,杨千波匿其诗稿,王望为办朝夕。上至督抚部院,无不周旋营护云。笔帖式意陆晋所使,不过谱中揣度,日记中并无明文。因陆晋误及吴将军。吴贫时,亦曾乞食故也。王、钮诸君承袭其讹,载之笔记,遂令后人信以为真,是不可以不辨。

癸卯(一六六三),先生六十三岁。

浔案波累者以千数,不能尽拘而北,遂移狱还浙讯。在絷咸不赦,惟先生与范、陆同释(日记:范、陆系余牒连名,部抚虑内勘必及,亦起解入都,而部对无名,且原案已南发,范、陆亦南返。「适然歌」:逡巡诸公果****,湖头徼倚存三君)。坐事几二百日,作「适然歌」以纪之。阙曰:『适然风雨天之数』,言无意遘得,不是张皇为一大事也。初,眷属内外皆锢于公署,其后即禁锢于家中。先生既归,始对家人一涕。当患难急迫,独洒脱如平时。盖得于内者素也。絓误既白,燕邸诸公尽力为之保护者,媿未报谢,即命驾北行。至东昌,交邓元固(囗囗)。走范县,县长施匪莪客之,赋诗言别曰:『古句散拈神倍洽,故人殊少梦犹存』。时俞子去文(囗囗)捧句而哭,凡先生被诬始末,知之最详,因赠以诗曰:『凉凉近状佯知己,笑眼相夸未古人』。宁国廖祖命曰:『未古人,其今人乎』?先生曰:『为今人,将以存古人耳』。入都,遍谢诸公,皆以诗纪事。还登泰山,赋诗曰:『山水难恒胜,吾慧日以益。大率经再往,前后有殊迹。所以遇名山,未遂登高屐。吾生慕东岱,凭眺已畴昔。其时但意举,襟幅面咫尺。已而历诸胜,俄觉神光集。心开梦亦迥,智不在拳石。自惟摩秦碑,不知文何格。况复筋力衰,岁月已驹隙。当此莫大观,岂肯轻一掷。今年苦旱干,好雨湿山脊。肩舆袅层云,诸峰堕空白。忽然天气朗,旷览清虚宅。徂来与新甫,眼底亘一画。诸松岂初封,古碣亦几戹。瘗玉不知处,吴观但往册。至此意惝恍,种种费寻绎。转足欲空飞,天风生两腋。倏忽云上升,弥漫蔽前席。相对审人声,翻似重峦隔。昔贤诸题咏,一概经废革。只有摩崖存,光芒逗****。其余仅百年,存者增爱惜。可知形最高,风雨势更剧。崩剥不可数,万古见开辟。东海敞高奇,纤巧非所摘。吾生忧患余,快此凌风翮』。至岁暮,乃归。

〔附〕莲梦居笔记:东山先生书法,能运左右腕,寒暑朝无笔墨,一时中指承管处茧积,常至四五分,月每三啮之。笑曰:『不可吾指上又枝矣』。初学鲁公,后负絷,苦手闲,遂以意追摹右军书法,闭目伸二指转折令得势。叹曰:『古无有不习于势而以书传者』。卫者不察,大异之,以为道家指诀诅人。及脱卫,始细印右军诸搨,捷得之。蒋虎臣见曰:『吾今而不释于东山腕下矣』(乞言启及适然略同,独此记最详,余录之)。

甲辰(一六六四),先生六十四岁。

游新安,程子非二(囗囗)迎先生馆于别莱,以诗投赠曰:『苦心自绕三长上,奇骨偏逃万死中。土室我能知足迹,几时有梦到南宫』。(诗集和原韵:天门有路与云通,果是渊深双石公。欲讨奇文寻苏壁,纔醒短梦惬松风。襟披光景千峰外,手激珠玑万壑中。自问百年能俎豆,陪君延泞紫阳宫)。先生曰:『是真知我』!非二有侄芳沚(囗囗),游于先生之门。

〔补〕客淮,中秋前一日,燕集曲江楼(见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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