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鸣第一个知道自己死定了,刀光被阻,但是刀意不绝,贯彻物质,刀光如圆月,只是一个圆弧切开了眉心祖窍,心神灵台根本。
武士精神肉体打熬至一致,出刀即是先斩肉身,再斩精神!
他只觉得思维崩裂,心神动荡,五脏六腑皆是一团糊涂。
而那个儒雅的中年人是第二个,他甚至还没有能够像洛一鸣那样反应过来,就感到锋锐的东西割断了脖颈,一只素手直接隔着十步的虚空刮到了他的脖颈上。
中年人显然是他们的领头人,他的修为最高深,苦修踏入第五阶小宗师境界,已有七八年,他发觉到同伴“背叛”、情况有变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掉头逃窜,但是很显然他的武学境界与修为层次并不匹配,也不想想这种层次的追杀与逃窜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更加意外的是——
此时捂着脖子,咏诵中断散去了所有的元素,他看到原本流露出颓势的女孩所有的伤口、烂肉、流血都在迅速地还原,肉白骨,驱诸邪,女孩的斗笠依旧,容颜依旧,一身血色剑罡近乎是浩浩通天,上决层云,天地的气从女孩的身躯之上喷涌而出,一层层的螺旋一般的精致花纹和浩瀚宏伟的无边圆环将女孩包围——
玲珑罡剑白三千,踏入六阶,半神领域、天人半步!
女孩居然临阵进阶!
一方天地,犹如凝固。
万物生机,一念锁之!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后方响起,黑白的墨花幻雨彻底破灭,无数的蛇在空气中诡异的燃烧,白色的灰烬洒落雨中。
儒雅的中年人捂住了脖子,鲜血还是不断地从他的手指缝隙之间喷涌出,他瞪着眼睛,看着白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人群中,手里提着那个精神系策士的头颅,另一只手不断地将寥寥的几个人一个一个地认真地杀死。
他最后缓缓地跪倒在了自己踏出的水坑中,坑中的泥水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腰际,他最后看到了那个相随多年、临阵反目的刀客,满面只剩下一种无言的愁苦。
“为什么呢?”他的声音很低,很嘶哑,但是却充满了执念。或许是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了了,两手都无力地垂了下去,任由那鲜血从脖子的伤口中喷涌出。
“你跟了我那么多年?”
“不,易之夜在一年之前就死了,我原本就不是他。”
从一堆血肉之中撕开“躯壳”与“皮相”的年轻人目光恒定地对视着中年人,“虽然很感激您一年来的照顾,但是军人只是军人……”
“哈——”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笑话,这个自始至终未能展现一个元素系大师的风采的中年人,面色保持着原先的愁苦,声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他只是笑出了几声不似笑声的怪声,就一下子又从脖子喷出好些血,他骤然无声地俯身倒在了泥泞中,满面的失魂落魄。
不知型号改装的地面机甲里面的人生死不知,他听到了一声又一声不断震荡的声音,白三千杀完了残存的卒子,又毫不留情地开始拆机甲,她专心致志地以剑罡一遍一遍地叩击这机甲后脑脊椎架处,拍断了第一节,然后拍第二节,接着只听见一连串的机械机枢断裂的声音,原本还保持着某些结构的机甲完全的散落开来,纹章炉的所有供给连线彻底截断。
真是干净利落的手法啊。他这样心中感叹着。
然后他感到了来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此行的目标,白家公主,白三千。
但是这一次他感到全身悚然,之前电光火石的战斗只是觉得女孩的力量和武艺超凡无双,杀人如杀鬼,冷漠无情,又有道家罡气,姿容尊贵倾城,佳人如玉剑如虹,唯独此时他才发觉自己错了——
空气中氤氲着燃烧着黑暗、撕扯着血肉的异质,每一寸的气息里面除了疯狂而锋锐无匹的剑罡外,分明还包含着另一种悲伤、绝望、癫狂的浓烈感情。
他看到了女孩的侧脸,很白净,可是他感受不到女孩的存在,她像是埋葬在无尽的黑暗里,层层的枷锁与镣铐将她围绕囚禁,此时枷锁与镣铐露出了一条缝隙——铺满而来的是无尽的火光和硫磺。
众生如草芥,蹂躏一切活物,毁灭一切土地,愤怒、恐惧、欲望、贪婪、嫉妒……人类一切负面情绪此起彼伏地从女孩的身上像是涛涛的江水一般奔腾而过!她的额前紊乱的发丝微微飘动,灰尘、泥泞。雨水、鲜血一层层地染到了女孩的襦裙和内里的衣衫上,手臂、手还有脸颊,一切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显露出灼烧的破口,仿佛火焰熔岩从那里淌过。
他并不知道有一种名为磁笼的无限机械分割人格的技术,但是不妨碍让他瞬间理解到对方的本质。
无数人格拼接一体的机械理性。
至邪至左的女孩。
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孩之一。
泥泞的小路上,只剩下了白三千、凤凰使细作的魁梧男子、濒死的儒雅中年人、马车里下来的独孤姓的少女独孤蒹葭,一时间天地间陷于安静,仅有雨声沥沥,四野荒凉。
“你是东陵城的亲民官?”女孩的声音不徐不缓,带着高傲和冷意。
“是的,殿下。在下秋青云,师从白鹿书院刘夫子门下,正是您说的东陵执政亲民官。”
中年人是个儒家的读书人,虽然未入宗门,只是修习儒家学论,但是骨子里依旧是儒家那种死板、方正的脾性。
他年岁比白衣女子大,但是他心中十分清楚,无论从身份还是修为,对方也足以称得上殿下二字并让自己低头,他的眉宇间十分自然。
“儒家学子么?虽然三宗的许多事情很让人伤感,但是我不认为杀了我,能够换来什么结果。”
这话异常的冷静与诚恳。
秋青云反而心中更加苦涩。
他快要死了,或许说不完几句话就要死了,但是他没有死,那种让每一枚红细胞都沸腾、炸裂的军用兴奋药剂正在他的身体里面流淌,他却也没有出手的欲望,而是很平静地回忆过往,思索并组织自己的最后的话语。
他们之间其实没有仇恨。一直面色儒雅、皱着个眉头的中年人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政客,也不是反对东陆一系的学院派,更不是资本贵族。
他很无奈地爬上这里,然后很无奈地在那个庞大的组织里接受了无奈的使命——这世间无奈,何其多!
终归是自己鬼迷心窍么?
“我……不能看着这个国毁了……”
然后他听到了女孩的笑声,和笑声中的冰冷如出一辙的话语,“你凭什么就认为帝国只会剥削盛唐,盛唐的财富与建设帝国投下多少人力物力,你等真就不知道?还是盛唐铁路地基下面的尸骨就没有帝国的人,帝国的魂?自认卑贱又不甘卑贱,一个人却奢求那么多的命运?”
少女只是顿了顿,言辞又冷了几分。
“你的骨灰我会教人送到白鹿书院,不过你的家人按照律令仍然会被通缉追杀,虽然你可能已经安排好了身后事,你服务的黑手也向你的家人提供庇护,但是相信他们最后还是会被杀死的。”
中年人也不再发出什么乞讨饶恕的声音,身体在漫天的风雨中变得越来越冷,却又问了个问题,“如果没有变故,我们的截杀可以杀了您么?”
女孩那宛如实质的剑气的目光注视着他,默然摇头,似乎意识到中年人倒在泥水中看不见她,认真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东巡盛唐的路线上的每一个亲民官,我都有研读过情报资料。你不适合做政客,不过作为地方的执政一个亲民官,做得可圈可点——那些人即便想得不长远,也必然要考虑,杀了我之后,首先要迎接的无尽怒火,这个国骨子里依旧是帝国的铁与血,白家公主被杀,若不出兵讨伐铁血清扫,即便是我兄长也无法平定下面的人心,幕后的老家伙们只是配合着丢几个石子,看看能不能把水搅得更浑,能不能让一些有才能的人不会在日后成长而是死在阴谋的漩涡里——”
“说到底,你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上能有多少秘密是查不出来的?只怕从你开始,上下一大片的人会在红手套、黄泉山度过余生——而且这个国家的奢侈品价格虚高,银行只消封锁帝国银蔷薇兑换,就不知多少的无辜的人会家破人亡……”
中年人不知听到哪一句的时候就再也听不见了,失血过多带来的器官衰竭,让他的耳朵里杂音作响,再听不到别的了。他只是一点点回想起白鹿书院到东陵城的高位,自己四十余年的道路有时候真的浅薄无知得让他自己难过——庙堂深庭,高座帷幕,那些地方自己去了也做不好吧——想到当年自己羡慕嫉妒的师兄弟对自己的劝诫,说自己不适合那条官路,现在想来竟然都是字字玑珠。
爬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武学还是官权,也不过是如此已已。
这个叫做秋青云的人再也没了意识,即使是强效的兴奋剂透支意识和体质,此时他也终于沉眠。
那个男人和秋青云显然相识,却是面色上毫无动容,一动不动,片刻后才皱着眉头看着女孩的眼睛,沉声道:“你说了谎。”
“是的,我说了谎——他的骨灰送不回白鹿学院,学院会第一时间将他除去名,他的家人不可能逃掉,抓到后只会是凄惨的生不如死,甚至他身后的人会主动下杀手。他们也并不是真的杀不了我,将这些人做了弃子、探路石子,而是如果我没有你的潜伏和临阵突破,就会真的死在这里——”
女孩脱掉了脏乱的襦裙,从师妹手里接过马车上的一件皮衣,那件皮衣被她随手披到了身上,就像是披了个华贵的羽翼,神情安宁而和谐。
然后他们倏然间停止了一切话语。
有人来了。
万物匍匐于地。
青龙抬首,阴阳逆转。
二十八宿的东方苍龙缓缓抬头。
恍惚之间,白昼化黑夜,阴阳颠倒,四季流转,大地之上草木生长又枯萎,复生又凋零。
一人此时缩地如寸,脚踏乾坤四季。
紫气东来,凤鸣鹤唳,地生金莲,仿佛天地化为一方洞天,万物造化如同反手之间。
风雨地狂舞,高声地咏唱,无量的光为其展开双臂,他和天地自然之伟大同在,大地山川、江河土木,世界的力量遍及万物之中,他凭虚而立,炽热的光芒流转,大地发出不堪其重的震颤。
那是龙。
青龙扶摇。
龙头有人。
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