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是我们这次游历山东境内的几处重要景点之一,到曲阜主要是去看三孔。大学中文专业毕业并担任语文教学的我,是带着千里奔波的饥渴,也带着漫长岁月的思慕去三孔朝圣的。
我们是早晨六点乘车从泰安出发,两个小时后赶到了曲阜县城。曲阜这块儒家文化的发祥地,曾经诞生过“人文始祖”轩辕黄帝和孔子、孟子、颜回、子思等四大圣人,而孔子又被列在“世界十大思想家”之首,是一位世界公认的文化巨人。今天的古城曲阜仍是一个巨大的文化博物馆,它不仅展示着我国古代光辉灿烂的文化遗产,也展示着古代劳动人民的聪明智慧。当我们步入曲阜县城时,立刻被浓烈的儒家文化的博大精深所深深感动,不仅如此,我们同样也深深感受到了现代文化的蓬勃兴盛。
到曲阜时,并非旅游旺季,但如织的游客已经充塞县城的各个景点。曾经的孔子坐牛车周游列国,而今“列国”的人们坐汽车、火车或者飞机来礼拜孔子,这也算是儒家所提倡的礼尚往来吧。
“三孔”是以孔庙、孔府、孔林为代表的古代建筑群,这个建筑群集中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色彩,是中国历代纪念孔子、推崇儒学的表征,它以丰厚的文化积淀、悠久的历史传承、宏大的建筑规模、丰富的文物珍藏以及科学艺术价值而著称。而古城曲阜又是以孔庙、孔府为中心的建筑布局,其建筑风格严格遵循了中国古代城市“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的传统礼制,整个曲阜县城的建筑布局是以孔庙正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泾渭分明,城内不论官衙还是民居,都是坐北向南,方方正正,古朴典雅,庄重和谐,体现了端庄淳朴的民族传统,即便是当代的曲阜建筑也是其古建筑风格的延续和发展。
走进孔庙,来看什么?如果仅仅是看气势森严的亭台庙宇和言词凿凿的帝王题记,那未免有些乏味,我想更重要的是要做心灵上的洗礼,在我们的人性中已经缺失的东西很多,应该在这里得到滋养和补位。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夙愿和追求我们来到了孔庙的大成殿前,只见许多人簇拥着,争先恐后地磕头作揖,焚香礼拜,口里念念有词,我想,这众多的弟子如此虔诚地祭奠孔圣人,其用心之良苦不难猜测,无非是祈求孔圣人保佑自己仕途发达,经济腾飞,子女学业有成。“见庙烧香,见神磕头”这也是我们民间百姓的传世情结,在中国,佛爷、菩萨、玉皇、王母、财神、土地及诸种树精等各路神仙鬼怪,人们都会竞相参拜,因为各有所求,国民信奉的广博和实用着实让人佩服,这种做法显然与孔子的不言乱、力、怪、神的宗旨是相违背的。看到这里,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次,孔子的一个学生子路向孔子请教如何侍奉鬼神——也即祭祀鬼和供养神灵要注意哪些禁忌时,孔子意味深长地回答子路说:“未能事人,焉知事鬼”,意思是一个人连与“人”相处的道理都不懂,那还有工夫去与“鬼神”打交道?在“与人相处”和“与鬼神相处”这两件事情中,孔子首选的是“与人相处”,在孔子看来,与人相处对我们的现实生活更加重要。即便今天的我们也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是极其有限的,应当将有限的生命首先用在学习对自己最有用、最不能缺少的技能上。“人”离我们最近,最贴近我们的生活,我们朝夕相处的是“人”而不是“鬼神”,因为“鬼神”并不是凡夫的肉眼所能看到的。可是我们这个民族一方面生活的非常务实,是典型的理性实用主义者,对生活缺乏幻想。另一方面又生活在虚无缥缈中,把自己的愿望和理想不是寄托在个人的努力和奋斗中,而是寄托于上天的赐予和鬼神的保佑,所以在祭祀鬼神的礼仪形式上,其中的虔诚是不用质疑的,这种生态不仅反映了他们在认识上的愚昧,也流露出了他们在行为上的怠惰。
在大成殿的前面,一座四面悬山,黄瓦朱栏,雕梁画栋,彩绘华丽的方形亭阁,这座建筑就是举世闻名的杏坛。在上大学期间,就听古汉语老师非常详细生动地讲解关于孔子杏坛讲学的故事,我对这块圣地已是心驰神往,充满了无限的钦敬之心。今天站在杏坛前,仰望着冲天的古桧和繁密的银杏树,我不禁陷入了沉思,这生长千年的古桧就像孔子永恒的精神,穿透着古今,这枝繁叶茂的银杏树就像他的学术思想,博大深邃。我虽然不能清晰地描述孔子讲学的生动场面,但我能想象到,自从有了这座杏坛,古老的国度即刻变得熙熙攘攘起来,那些远道而来的学子,带着他们的疑惑,也带着他们的追求和向往。孔子用十分谦和的态度为他们排忧解难,他还采用与大家共同讨论的教学方式,探讨着人类和社会的一些朴素务实的生活命题,再用这些集体智慧的结晶去启迪他人。想一想便知,那是多么热闹的场面,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地方,当那些寒门子弟的智慧之门被打开以后,中国社会结构的组成中,又多了一个新的团体,那就是自孔子之后便正式出现的“知识分子”阶层。自此之后,一批批优秀学子完成了学业,走出杏坛,走向了他们各自的国度,走向不同的工作岗位,也走向他们的人生辉煌。然而,孔子却始终不知疲倦地重复着他崇高的事业,他广收门徒,因材施教,从走上杏坛的那天起,他先后教授过3000多名学生,此时的孔子已是桃李满天下,尽管他的学说始终得不到当局者的采纳,他眼看着自己的祖国处于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境地,他心底凄凉,满腔悲愤,用忧伤的双眼回望故乡。万万想不到的是五百年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将他的政治理想作为汉王朝的立国思想,从此以后,孔子的政治理想和教育主张在中国文化史上风骚独步两千多年,至今,仍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思想源泉和精神支柱。
孔府
来到孔府门前,凝视着这座壮丽辉煌的府第,我收住了脚步,原来心头升腾的兴奋一下子跌落到了低谷,犹豫了好久才跨进大门。在我的观念中不能说没有官本位意识,但这次朝拜孔夫子决不是奔着什么衍圣公之类的品秩头衔和富丽堂皇的孔府衙门而来的,我所敬仰的是作为普通人的孔子,在平民岁月中生活的孔子。我认为,作为普通人、平民岁月中的孔子的思想,才充满了希望和向上,充满了探求真理的热忱和生机。没有清规戒律的教条,甘于清贫的孔子思想,才是苦难者思索的结晶,才是朴素平民自强不息的精神。历朝历代皇家封赏的头衔和曲深高大的墙宇,使这位平民巨人创造的文化披上了枷锁,仁爱的思想在这里被等级皇权扭曲湮灭。孔府的井然秩序,已不再是大众幸福的渠道,而是少数人骄奢淫逸的权柄。看到这里,我想到了孔子在周游列国传播儒家思想时的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情景,而孔子的思想光华正在这一段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活中颠簸出来的。几年前,看过一本关于孔府近代生活的资料,从中得知,孔子的子孙们在他盛名的庇护下享受着世袭的爵位、过着奢侈的生活,孔府里上演的完全是封建大家族的悲喜剧,或者说是封建皇族的一种翻版。
还记得孔子在《论语》的《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篇中提到的其个人志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这种崇尚自然、向往自由的思想和那阴森森的孔府大院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无疑是生命追求上的一个悖论。徜徉在这座深宅大院中,漆黑的楼阁,被大墙层层围住的大小院落,散发着潮湿阴森的霉气,使人郁闷,令人窒息。我在这里看到的不是一种尊贵和荣耀,而是一种无限的悲哀。
孔林
步入孔林,一种肃穆而悠远的气氛笼罩在我的心头。孔林是孔子及其家族的墓地,据说两干多年来的葬埋活动从未间断。导游介绍,这个墓地占地约三千亩之广,是一个由十余万座坟墓组成的墓群,光古树有两万余株,古树参天,一派森然气象。
在孔子墓前,我徘徊良久,浮想联翩。这位公元前五世纪的鲁国司寇,因为诛杀了另外一位鲁国闻人少正卯,从此也结束了他的政治生涯,然而这种结束对他来说是幸运的,自此之后,他把全部精力放在教授门徒、传播思想上。这位处于礼崩乐坏的乱世春秋时期的智慧老人,面对社会的动荡不安喟然长叹“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在以后的十三年里,他率领弟子们周游列国,为寻求一个能够实现他古老政治理想——用周礼治天下的国度,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十三年后,当他拖着疲惫万分的羸弱躯体返回故乡时,已垂垂老矣。但他并不气馁,一边致力于教育,一边整理《易》、《书》、《诗》、《礼》、《春秋》。公元前481年,正埋头整理《春秋》的孔子听说鲁国国君打猎时捉到一只麒麟,便失望地叹息,古人有言,世道和平,君王圣明,麒麟才会出现,如今世道大乱,它却出现了,岂非咄咄怪事!我的智慧已经枯竭。于是他就此搁笔,两年后,他满怀怅惘地辞世而去,死后葬于鲁国都城曲阜城北的泗水旁,也就是今天我们面对的这个小土丘。孔子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他逝世之后,他的门徒把他平日的言论整理后汇集成《论语》,与“五经”一样被列为经典,一个以崇古尊君为中心思想的儒家学派正式建立起来,门徒分散于四方,为这个理想而奋斗。
然而,他那句“吾从周”的慨叹,却一直影响着我国的文化和思想,达两千多年之久。千百年来,西周的文明在国人的心目中始终占据着崇高地位,并以传承这种文明为己任。以礼乐为核心的西周文明,它的意义和功能在我们今天的社会生活中,一直维持着、延伸着。它不仅可以用来统御国家,治理社会,还可以规范德行,指导人生。在经济高度发达的今天,由于人们的物质欲望的不断发酵和无限膨胀,以致道德沦丧,行为失序,必然会给社会的安定带来诸多不利因素,为了对人们的道德行为进行理性的约束和制衡,礼乐仍然发挥着它的积极作用。孔子对西周礼乐文明的赞赏和羡慕,是因为他生活在被分裂与战乱搅得很不安宁的春秋时代,更能感觉出礼乐对社会的重要性,他在晚年,说了句颇为感伤的话:“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这句话表明,在孔子心目中的圣人是周公,周公制定的礼乐,正是孔子的理想。今天,在我们心目中的圣人应该是孔子,因为在这样一个个人至上、物欲至上、恶性竞争的无序社会状态下,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思想仍然是构建我们中华民族精神价值体系的重要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