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路一定要注意,50米打一个雪锥,绳子不要太紧,留出两米的余量。太紧的话,通过保护点时,雪锥容易被带出来。绳结、雪锥要是被冻住了,就往上撒尿让冰解冻……”
“哈哈哈哈……”听到最后一句,原本拿着小本儿,锁着眉头记笔记的学生们全乐了。
学生们所在的位置是距离拉萨97公里的启孜峰大本营,海拔4700米的高度还没到雪线。秋季的高山草甸也没完全从绿色变成土黄色,黑色的牦牛和白色的羊群悠然地漫步在冰川融水穿流的草甸上,一派安详的天际牧歌景象。
启孜峰(海拔6206米)被藏民们称呼为像狗的山峰,而它所在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念青”在藏语中是神圣、博大、无所不包的意思。“启孜”这只天犬或许正是来守护位于念青唐古拉山脉脚下的“天湖”纳木措的吧。
在登山者眼中,启孜峰是一座宽容低调的山峰,它的山体洁白圆润,冰川结构相对稳定,很少发生冰崩和雪崩,这或许和它所在地区气候宜人,很少发生暴风雪等极端天气有很大关系。也正是因为性情平和,它成为了高海拔登山的摇篮,西藏登山学校的第一次冰雪技术培训选择的正是这里。
把学生们逗乐了的是本次培训的教练之一——丹真多吉,另两位教练一位是加布,一位是仁那。他们三人都来自代表中国登山界最强实力的“西藏14座8000米探险队”,不仅他们个人都登顶过珠峰,而且他们所在的队伍已经成功攀登了世界上10座8000米山峰(截至到1999年秋),一旦实现所有14座8000米高峰的攀登,他们将创下一个世界纪录——世界上第一支完成14座8000米山峰攀登的团队(2007年5月在该探险队完成最后一座8000米级山峰——世界第11高峰迦舒布鲁姆Ⅰ峰时,宣告成功)。他们是这些孩子们心中的偶像,要把在攀登中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经验和方法手把手传授给未来的高山向导,孩子们能不觉得珍贵吗?
尼玛老师在进山前就强调:大家此次进山,有最好的登山教练做指导,一定要认真学习,仔细做笔记,每天都要写训练日记。
学生们没有现成的高山装备,尼玛老师东拼西凑了一批户外服装和技术装备,又把在仓库里沉睡了快40年的高山靴(1975年登珠峰时使用的笨重的翻毛牛皮靴)、木把长冰镐、岩石锥、冰锥等翻出来装上了车。
教练们从最基础的如何选营地开始教起,告诉他们除了要考虑地形的安全性,还要注意营地要远离水源,不要污染河流,不要影响下游吃水用水;接着又讲技术装备的使用,高山靴怎么穿,冰爪怎么绑,冰镐怎么握,铁锁、主锁、上升器分别在什么情况下使用,怎么打冰锥、雪锥,保护站是什么,怎么建立……。他们边讲解边示范在不同地形的行走技巧:雪坡上怎么走,冰雪混合地形怎么走,冰岩混合地形怎么走,遇到冰裂缝的地形怎么走……学生和教练穿的都是单薄的球鞋,因此所有地形的演示一律在高山草甸上进行,学生们以教练为圆心,围成一个扇面,边听边记。
教练演示完,学生们要立刻实践,以巩固记忆。只见一群小伙子穿着笨重的高山靴,系着锈迹斑斑的冰爪煞有介事地在草地里打岩石锥、雪锥,建保护点。他们笨拙的样子,加上把草地模拟成雪地时不伦不类的行走动作,看上去像是一只只手持工具在草地上觅食的熊猫。
第一次接受登山培训,所涉及方方面面的复杂程度让这些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登山的学生有些吃不消。刚记住一个要点,下一个环节马上又跟过来了,好不容易学会了,发现之前的又忘了。每天都被海量的培训笔记所束缚,本子一合上,好像所学的内容又都还给了教练。
本来就觉得脑子不够用,偏偏老天爷还下起了雪来凑热闹。大本营连下三天大雪,尼玛次仁立刻变成了幼儿园老师,带领大家滚雪球,堆起一个大雪人。他把自己的红色冲锋衣穿在了雪人的胖身体上,孩子们又纷纷找来帽子、手套给雪人戴上。白天玩得很High,到了晚上全傻了,本来就老化了的帐篷哪经得起这种考验,人睡在帐篷里体温一捂,雪全化了,湿成一片。
“阿旺扎西你下面有鱼,”尼玛老师一早醒来突然对和他一个帐篷的年龄最小的阿旺扎西说,把小家伙吓了一跳。孩子们身上没有干燥的衣服,每天睡觉前,大家都要在帐篷外转悠几圈,然后才鼓足勇气钻进帐篷,盖上湿冷的睡袋哆哆嗦嗦地睡去。
训练听不懂、装备不防水、帐篷不保暖、同伴睡觉打呼噜,都是忍一忍就能扛过去的小困难,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每天晚上要当着大家,特别是尼玛老师的面,念自己写的日记。晚上训练一结束,大家趁开饭前的空当,人手一笔一本,蹲在军绿色公共帐篷里的灯下挠头写日记,晚饭后就到了最令人窒息的读日记时间。
此时站着念的是扎西次仁,他因为入学之前在中学里当过几个月代课老师,所以看上去并不怯场,听上去他的藏文功底也不错,日记写得生动流畅。在他之后将出场的桑珠正在纠结,他的藏语只会说康巴话,教练和同学们都听不懂,他只能念给尼玛老师一个人听,因为尼玛从小在康区长大,康巴话能听会说。如果想让大家都听懂,他就得把用藏语写的日记翻成汉语念出来。正在举棋不定时,扎西次仁坐下了,该他念了。
桑珠端着日记本,犹豫地站起身,“今天,那个,嗯,训练课程是……”他磕磕巴巴地用汉语现场翻译起藏语日记来。
“……我们都有很大收获。”
总算收尾了,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写了这么一大堆,念也念不完。桑珠一头的汗,合上本子,抬眼看看在场的各位,好像他念日记时全体走神,老师也没一点反应。正在他纳闷时,尼玛老师开始点评:“桑珠,你的汉语我们听不懂,明天起你还是用藏语念吧。”
巴桑次仁前一天念日记时得到老师的一句夸奖,因此写日记的兴趣大增,没等桑珠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这一站,也刚好替桑珠解了围。他满含激情地念道:“启孜(峰),是世界上最美的狗!”本来想笑桑珠却没敢笑出声的同学们这时再也憋不住了,有人笑得直接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连几位教练也几乎要笑出眼泪来。这句话后来成了西藏登山学校代代相传的“经典语录”。
一周之后,全体学生开始上到雪线以上,零距离接触冰川、雪坡、冰壁、冰岩混合、冰裂缝等各种地形,最后尝试登顶,但没能成功。
在训练的最后一天,尼玛老师做了总结发言,他深情地说:“今天我培养你们二十个人,以后你们哪怕一人只培养十个人,就能有两百人,我坚信这肯定会实现的。”不擅表达的加布教练也被尼玛请出来发言,他的汉语不讲究语法,只把自己想表达的意思挨个说出来,能听懂是他恰好说得合乎语法,听不懂也正常。因为大家讲不同的藏语方言,他只好用别扭的汉语来总结,话到嘴边又害羞起来,最后捡要点说,就蹦出一句:“你们不准谈‘爱恋’啊。”
这一错,让这些孩子们彻底喜欢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