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
日出月沉,潮涨汐落,命运无常,谁人能够逃脱。
大马哈鱼成群结队,沿河回溯,跳过无数湍流,去往生命的圣殿。大河上游,一个水波不惊的河湾,那是大马哈鱼世世代代的繁衍之地。鱼群历经无数个日夜的远征,终于抵达它们历代祖先朝圣过的地方。爱情的狂欢开始了。嬉戏,交配。事实上,大马哈鱼们没有真正的交配,它们的爱情更像柏拉图式的。女鱼产下卵,男鱼便在上面撒上精液。但是,狂欢之后,河底便铺着厚厚一层白色鱼尸。原来上苍早为这场爱情定下了残酷的游戏规则:大马哈鱼必须为爱情献生!少数女鱼尚能幸存,男鱼很快全部死去。男鱼们知道等待自己的注定是死亡吗?它们原本生活在海上,日出月沉,潮涨汐落,风光无限。可是秋风起了,白露来了,它们就像接受了神的暗示,掉头便往大河方向游去。那是它们的故乡,也是它们的墓场。
蜉蝣原是水下若虫,本可活上三五年。可是若虫没有哪天不渴望成为蜉蝣。只有成了蜉蝣,它们才能长上翅膀,浮出水面,见到天日,贴着水面飞行。可是,若虫一旦羽化成蜉蝣,死期就到了。蜉蝣朝生夕死,寿不过昼夜。那么,若虫为何要梦想着羽化呢?
一只蜗牛在苹果树上缓缓爬行。那条枝桠的尽头有没有苹果,其实早就是事实了,但蜗牛不知道。蜗牛不遗余力地爬行,为的是去赶赴早已结局了的结局。蜗牛的一生经受不了几次落空的,生命苦短哪!也许就连苹果都并不是蜗牛想要的。这只蜗牛也许不想吃苹果。它最大的错误就是上了一棵苹果树。可是,它已经爬上苹果树了。
青藏高原的冷土里,一个虫子在地里冬眠。冬眠的虫子如果会做梦,它必然梦见春暖花开的时候,自己蜕化成漂亮的蝙蝠蛾,在高原明净的天空下翩然翻飞。但是就在梦中,一颗奇怪的真菌悄悄潜入了它的体内。这个虫子就永远酣睡在梦中了。它在梦中死去。来年春天,它的体内长出了草。它再也不可能成为蝙蝠蛾了,成了冬虫夏草。温暖的春日里,成群的蝙蝠蛾在冬虫夏草头顶飞过,它们不知道绿原之下依然埋着自己同类的尸骸。地下的冬虫夏草原本可能变成蝙蝠蛾的,天上的蝙蝠蛾也完全可能变成冬虫夏草。可是,随意而来的一阵风,吹起弥漫在空中的真菌,粗枝大叶地就改变了无数蝙蝠蛾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