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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清流,循吏

十六年前宇文粹中登进士第三名,时年崇宁二年,随后与蔡京甥女成婚,宇文一家也从成都府搬到了汴梁,那时宇文虚中便认识了蔡鋆。

与大多世家子弟相比,蔡鋆并不出众,普普通通的容貌,普普通通的才学,普普通通的长成了众位纨绔子弟中一员。

哪怕在纨绔子弟中,论骄奢,比狠辣,斗狠戾,争宠荣,蔡鋆的资质亦只能算平常。

若无意外,他大抵会像京城里众多衙内一样,父辈老去,家道中落,至不济在蔡氏家族中,他这一房是看不到前景的。

晏几道的过往便是他的将来。

所幸他的爹爹蔡太师有松柏之寿,比之晏几道的爹爹晏殊相公要长寿许多,使他能在羽翼下多享几年荣华。

来杭州之前,宇文虚中曾想过与他见面的情形——酒池肉林中炫耀珍藏美妾——如此而已,大家的喜好不同,坐在一起难免尴尬,加之宇文虚中归心急切,索性并不见他,直接去找了李师师。

李师师不愿回京,说是等袁绹求到一首曲子后再与他同行而返。稍加打听,知道那曲子乃燕青所作,宇文虚中便直接登门索要,没成想不硬不软碰了个钉子,对方根本没把他这个中书舍人放在眼里。

无奈多费几番手脚,这才见到了蔡鋆。

宇文虚中回想昨晚至今的见面情形,陡然察觉这次见到蔡鋆给他的感觉与其说是个纨绔子弟,不如说更像是寒门出身的干吏一名!

昨晚不愿配合时的说辞手腕,今日见面后的表现气度……都让宇文虚中直愣愣地审视着对方:他黑了瘦了,但轮廓没变,还是蔡鋆;手指缺了一截,还是蔡鋆!

可蔡鋆会去想清流弄臣之分吗?会用嘲弄的语气说出“弄臣”两字吗?

他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

这段时间,蔡鋆对旁人诧异的目光早已习惯,宇文虚中的表现他未有放在心上,无声看着对方再次坐下,问道:“家奴有家奴的职使,臣子有为臣之道,这道理你不会不懂,你就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接下这个差使吧。”

宇文虚中一怔,多日前汴梁的情形出现在眼前……

……

政事堂议事厅中,老态龙钟的太师蔡京高坐正堂,他岁至古稀,躯干萎缩,就像被裹在宽大的椅子里,混浊的老眼早已不能视物,奏折、文书全凭旁人诵读来听。

黄河大水,工部尚书在汇报灾情,刚说了几句,蔡京便不愿再听:“你闭嘴,让水部司郎中讲,他知道的比你清楚!”

声音中气十足,令人想不明白这宏亮的声音是怎么从那副枯瘦的躯壳里发出来的。

工部下设本部、屯田、虞部和水部,水部司郎中的确比总揽全局的尚书要知道的清楚,他简明扼要的将水灾整体脉络、受灾情况、当前面临的危局、工部吏员初步议定的建议说了出来,蔡京听完后不置可否,默默地向堂下扫视了一圈,也不知他能否看得清楚都有何人在场。

这天政事堂挤进来的很多,大多数人其实并无资格进入都堂,蔡京看得极慢极贪婪,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刻在脑海,随后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威厉严穆:“自我大宋立国,黄河大水的年份比之无灾之年多上数倍。皇佑三年河北转运使李仲昌堵塞商胡北流河道,意图恢复横陇故道,合拢当晚决口,河北数千里汪洋,百姓死伤无数。自那时起,黄河每次东流,都会决口一次……治水、赈灾,已是诸位时时面对的急务、要务。”

“此时亦然。黄河大水,汴河、五丈河、金水河、蔡河、惠民渠随之满溢,与往年并无二致,该如何处置诸位亦心知肚明,城外已然受灾的如常赈济、安抚,粮仓该开的开,钱库该使则使,事后报备即可;刑部、台谏加大巡查,严惩不法事宜。至于京城,关键仍是城东南朱雀门、崇明门左近,那里年年大水年年危,着重盯防!自今日起,汴梁厢军暂听兵部调派,以军法行事,不得延误分秒,左藏库的库底也扫扫拿出来罢,以治水为要,其余使钱之处,过了眼前关隘再议。”

这些话其实并不新奇,场内诸官该做什么大都清楚,只是不得上令不敢擅自行事,如今得到总治三省事务的蔡太师首肯,声音虽如往常一般严厉,可众人心思当即安稳下来,俯身领命,急吼吼地出门办差去了,霎时间,人头涌动的政事堂变得空落落寂静。

事情真的很急,若城外决堤,不止汴梁城上百万黔首百姓,连他们也有可能在汪洋中葬身鱼鳖。

宇文虚中未走,他是负责起草诏令文书的,虽说事急从权,诸位吏员得蔡京口令已出去办差,可该补的还是要补,他得听听蔡京意思,拟成文书,补发出去。

有一件事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提。

办差所需的种种命令,许多是需要官家首肯下旨的,蔡京方才所为,实属僭越,不守尊卑之道,按律当诛!

这,正是大家都明白该做什么,却仍要哭求太师府的缘由,当前正得官家欢心的王黼不行、太尉高俅不行、太子也不行……只有他才有如此威望权势,行此悖逆之举。

人群离去后,蔡京安坐未动,头颅不住转动,扫视着政事堂每一处所在,每一张桌椅。

许久……许久……

宇文虚中没有打扰他,直到蔡京唤他上前:“叔通,你来。”

走到近前,蔡京正扶着椅子起身,宇文虚中去搀他,被他推开了:“老夫无需人扶。”他便笑笑,束手侍立一侧,待到蔡京站稳,等了片刻,看对方仍在扫视都堂,暂无说话的意思,想了想问道:“太师怎会……”

话虽未有说完,意思已表达出来。

“啊?呵……”蔡京回过神来,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都堂陈设,清矍的脸颊笑得豁达,宇文虚中从未见过对方如此和蔼,不由一怔,恍惚中听到对方说,“怎会来到此处?怎会舍得不再恋栈权位,反倒冒着杀头的危险行此僭越之举?”

政事堂阒然无声,老公相声音朗朗回荡其中,安闲、稳定,似乎将笼罩在这里多日的惶惶之意一扫而空。

蔡京走了起来,此时政事堂唯有他和宇文虚中两人,他便少了些人前姿态,腰身不再费力挺直,走动中手指抚过紫檀制成的桌椅,其上摆布的文房茶具,最后停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帖前。宇文虚中默默跟随,一言不发。

“叔通,你乃老夫子侄,老夫眼不能视物,心倒不瞎,你的所作所为老夫了然于心。”

宇文虚中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四下张望了一番,仍是只有他们两人。他人前清贵,私底下在皇城司的职使却仅次于隐相梁师成,这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听老人之言,竟有所察!

蔡京未有回头,也没看他这点小动作,自顾自说道:“江山要稳,社稷要安,叔通,你以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白老人是在感慨,而非考较,宇文虚中恭声道:“请太师有所教益。”

“一国之君,其余都不重要。”蔡京给出了答案,强调道,“只要君主稳固,其余都不重要!”

“官家奢靡点、胡闹点,关碍不大,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左藏库空了,积攒几年便可;民力使得乏了,休养几年便可,要臣子何用,不就是为官家解忧?”

“相较于国主不稳,频频更换,这点事又算甚么。”

“臣子该做的就是为官家牧化黎民,拾漏补缺,维护官家的声名……鉴于此,背负些许污名又有何妨……本朝诸臣中,老夫最轻视的便是那包拯包希仁,所谓的刚直不阿,成全的他的声名,可他置仁宗陛下于何地?”

话说到此,蔡京回过头来,宇文虚中附身合腰,将目光略略低于对方,随后便听到了老人赞扬。

“你做得不错。所谓清流,名声虽好,但夸夸其谈,上不能为君解忧、下不能为民谋福,要之何用?老夫倒始终愿为循吏一员,担得了责,为人处世上有些许瑕疵又有何妨。”

这是宇文虚中第一次听闻清流、循吏之分,对蔡京所言,他极为赞同,不由感同身受叹了一声:“太师此举,终究会有隐忧。”

“老夫为官以来,沉浮迭经,该争的时候会争,该退的时候自然会退,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为了官家?说到底,不是为了这个天下芸芸众生?老夫于心无愧!”

声音隆隆,如门外惊雷忽响,霎时震散了宇文虚中心底深处的最后一丝迷惘。

几日后,宇文虚中拿着杭州皇城司送来的消息,欣喜若狂,风雨中他风驰电掣闯入内廷,一路上撞翻了数位或送雨伞、或上来拦阻的内侍宫女,直到睿思殿门口,不待值殿小内监通传,他合身撞开大门,为这个阴暗的大殿撕开一道光线,带出一道刺目的水渍。宇文虚中跌跌撞撞往御案爬去,浑身既湿且脏,全然没了平日里翩翩仪态:“陛下……陛下,李大家找到了!她与袁绹一道赴杭州寻友去了!陛下,臣请旨立即前往杭州接李大家返京!”

在御案后方,原本痴傻一般毫无生气的徽宗赵佶,陡然起身,疾步走到他的面前:“爱卿所言当真?!”

“臣不敢欺君。”宇文虚中伏在地上,拿出胸口没有被雨水淋湿的便笺,举在头顶,“还请陛下开朝议,见众臣……黄河大水啊……”

……

抬头看了一眼蔡鋆,宇文虚中摇了摇头,没有说出他来杭州迎接李师师的缘由。

为了官家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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