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下得真大啊。他从江西井冈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出发,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肩上挑着的是他上大学的用品:一边是草席和厚厚的印花七幅被,一头是一只大网袋,内装脸盆、碗筷、茶杯、热水瓶、换洗衣服及十多本书。雨一直下着,从清晨到傍晚,换汽车坐火车,最终,他在宁波火车站停了下来。学哥学姐和老师们的敲锣打鼓声,把他迎上了去三官堂的大巴。同宿舍的有八个同学,他整理好自己的床铺,躺在那儿休息了一会儿。那时候,宁波就这么一所大学——宁波师范专科学校,他有幸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
这是1978年春天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他没有去做教师,而是被党政机关看中成了公务员。两年后与同单位的一广西籍小妮子相好结婚。领导照顾他,从集体宿舍中辟出一间七平方米的小屋给他做新房。他很高兴,但烦恼还是有的。小屋隔壁就是集体宿舍的厕所,另一边是一条废弃的小河。小河已无流水,河上是垃圾的天下。夏天到了,苍蝇、蚊子成群结队,还伴有阵阵恶臭。深夜,蚊子像芝麻一样贴在小屋的墙上、蚊帐的外侧。偶尔从蚊帐中伸出手去一撩,手掌内必定有五六只死蚊子。妻子说:“我们也快变蚊子了。”丈夫说:“好好工作,等待单位分房。”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如期出生。
不久,缘于他的工作业绩,他被单位推荐并考取了研究生。后来回来担任了副处长,好事接踵而至——他们分到了三十多平方米的老房子,夫妻俩真开心。然而,仕途走得好好的,他突然下海经商了。理由很简单,他感觉自己不适合在机关工作,而且想要去赚很多很多的钱,让妻子过上舒坦日子。1998年,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20个年头的时候,花25万元买了一套120平方米的住房,还把江西老家的父母接了过来,一来让两老享享福,二来好照顾照顾儿子的生活。
这几天,他老是睡不着觉,年过50了,总在盘算着儿子的事情。儿子在美国读硕士,学的是国际贸易,今年就要毕业。前段时间,儿子来电说,他已被美国一家跨国公司聘用,将去上海办事处做管理工作,年薪18万元。这是好事啊,但儿子说不愿意去上海,想回宁波来。父亲就觉得儿子犯倔犯傻了。他认为,儿子应该在大型企业中磨砺一下,尔后再自己发展。
一天清晨,他早早起床了,出门慢跑去,跑到琴桥那边,心情就好起来。原来,他在这附近买了一套复式结构的新房,专门给儿子准备的。儿子24岁了,听说在美国正与一个西班牙小妮子谈恋爱,他表示反对。他以父亲的名义,曾多次警告过儿子,要找一个中国女子结婚。但儿子不置可否。他决定:今天开始装修那套300多平方米的房子,筑巢引凤嘛,让儿子有一个舒心的窝,这也是做父亲的责任。另外,他要着手在宁波、杭州、上海等地及自己的公司内,物色中国籍的儿媳妇。儿子留洋,心思也太野了点,老子还是得给你弄条紧箍咒的。这样想着,他轻快地跑过琴桥,向着国际大酒店跑去喝早茶。
然而,当天夜里10点钟,儿子一通电话,又使他闹心起来。
儿子在大洋彼岸坚定地说,他已经辞掉了那家跨国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工作,决定到宁波来,并且希望能向父亲借款500万元,注册办一家公司,自己闯荡江湖。父亲听罢很气愤:“没钱!”说罢就“啪”一下挂了电话。然而儿子固执地再次来电话:“没钱把那套新房子卖掉,我给您出借条……”
电话这边的父亲说不出话来,是喜还是忧?是困惑迷茫,还是看到了一些希望?
2008年11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