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狗到我们家的时候,大约是在冬季。它进得门来时,我们感觉它的神情是戚戚然的,因为我们是它的第四个主人了,它可能在想,不知道以后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但是,当它吃狗食时,它的动作和眼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开始时,它只是用舌头舔舔食物,并且用狗眼小心地瞟瞟我们,随之又用舌头舔舔食物。我们当作没看见,走到另外的房间去,又用余光看它的所作所为——它正在镇静而刻苦地嚼着,嘴角还露出些许美丽的皱纹来。要知道,它吃的是我们从酒店打包回来的冰糖甲鱼——本来是人吃的,可一下子又找不到合适的狗食,便试着喂它了,想不到它竟然吃得津津有味。这可能是它到目前为止,吃得最好的一餐。事后,有朋友指责我们忒奢侈了,居然给狗吃冰糖甲鱼,比修正主义资产阶级还要修正主义资产阶级。其实,这也是无奈的事情,后来我们就去菜场买些鸡壳及家禽内脏,烧好喂它了。
我是反对养狗的,平常杂事也理不清,身心疲惫地回到家了,还要对付异类,有意思吗?但是,家里的领导很喜欢狗狗,并且保证以后有关狗狗的一切,都用不着我操心。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领导出差去的时候,那条黄色的狗儿,就围着我的脚边转悠了——它的目的是很清楚的,一是想讨点鸡骨头之类的咪西咪西,二是想让我牵着它去外面撒野。说实在的,时间一长,我与狗也有了一定的感情,人的目光与狗的目光是会交流点什么的。看着它哀求而无奈的目光,我便有了一丝恻隐之心,没有办法,就去屋外吧。有一次,到了屋外,它居然很灵巧地把脑袋从狗链子里滑了出来。于是,老汉我就去追它。我追,它逃;我停,它就在不远处看着我,眼睛眨巴眨巴的。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它就是不来到我的身边。哪怕我叫它爷爷奶奶都不管用。最后,我气极了,自己回家了,而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了。回家后,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还好几次去窗口张望,却一无收获。于是,我就开始看电视、抽烟、上网、吃夜宵……过了不久,我又去窗口张望,那老祖宗居然蹲在我家楼下的草地上。然而,等我到了楼下,它又在前面跑了,我只得追。一直追到小区的河边,它停下来了,我走过去,它也不跑了。它就斜倚在树边,呆呆地看着我。我忽然发现,它的边上,有一条小狗,是白色的。它知道我发现了那条小狗后,就站起来去舔舔白色小狗的脸孔。我明白,它是想叫我收留这条白色小狗的。不过,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抱起自家的狗,我准备离开,但见那白色小家伙也站起来了,跟了我们几步,又停下来了。我怀中的狗就挣扎着想跳下去,还吱吱呀呀地叫着什么。我想,如果那白色小东西一直跟着的话,我就收留它。到了家门口,那只小狗迟迟疑疑地在我们后面约十来米处进进退退的。我装作没有看见,开了家门,准备进去时,我的裤管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制了一下,低头一看,是那白色小东西,它是在请求我:能不能在你家过一个安稳的夜晚?我忽然有了一种感动,就允许它进了家门。进得家来,我给两个家伙好好地洗了一个澡。澡后,给它们的狗碗里放了过量的狗粮,老大不吃,就蹲在地上用眼睛鼓励老二去吃,老二以时迁神偷小碎步的状态靠近狗碗,回头看看我,再看看老大,小心翼翼地用舌头去舔那褐黄色的狗粮,旋即,它就很放肆地大快朵颐了,还愉快地发出吱吱呀呀的牙齿与食物的磨移声。
那晚,它们居住在我家的阳台上,我似醒似梦之间,还听到它们之间的悉悉邃邃的交流,仿佛母女间的夜话。次日,太阳从东天轰隆隆地跳出了海面,我就带着两个家伙去野外溜溜。一出家门,那个白色的小东西就吱溜一下钻进了树丛不见了,而被狗链子约束着的老大,就想再次滑出约束,但没有成功。我们就在树丛周围找,但没有找到,一连几天都这样。我想,那白色小狗,一定是哪家主人不小心丢失的,主人也一定很着急,而小狗则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吃了不少苦头。接下去的几天里,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曾经在我家阳台度过一个晚上的小狗,但愿它的主人已经找到了它。
此后,我每次看到马路上浑身脏兮兮的流浪狗,总会很同情它们。如果恰巧遇到我在吃兰州拉面,我一定会把肥肥的大排省下来给流浪狗吃,看着它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比自己吃饱还要高兴和慰藉。
2011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