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婆婆正准备将裹好的孩子交到瑞江手中，没想到瑞江并没有伸手的意思，却神情紧张地问了这样一句话：“是男是女？”“恭喜老爷少爷，是个千金。”话未落音，张婆婆便挨了瑞江一个耳光，张婆婆连同孩子差点没一起摔倒。“你敢咒我？”“不、不，少爷，我哪敢呢？”“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值得恭喜的？谁要给谁！”瑞江活像一只发飙的雄狮，震得旁人不敢上前。他接着骂道：“都说你会接生男孩，为什么到我家接生就偏偏变成了女儿？早知道就不请你了，你个扫把星，给我滚！”说完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踢门而入。好在齐耀钟从张婆婆手里接过了孙女。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给我起来滚出去，这个家容不下你！”瑞江边拽起慧琴边骂道。此时，他对慧琴丝毫不念及夫妻情分，倒像是针对仇敌。“少爷，您消消气，少奶奶刚生产完，虚弱不已，而且流了好多血，已昏睡过去。”小红劝道。齐瑞江哪听小红分说，大骂道：“你住嘴，一个下人敢做我的主，反了你了！”说着便愤怒地把慧琴拖出家门。“瑞江，你干什么？好歹慧琴也为你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你这么做会折腾死她的，再说你让乡亲们看到也不像话呀！”齐耀钟虽不满慧琴生了个女儿，但儿子的做法实在太过分，可他却并未伸手阻拦儿子的行为。
齐宅门外慧琴被瑞江扔了出去，慧琴躺在地上似睡似醒，虚弱不堪，衣着凌乱，苍白的脸上鲜有血色。片刻功夫，周围便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面对着慧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哎，这不是齐家少奶奶吗？怎么这样狼狈地躺在地上？”“今天中午我看到齐宅的管家慌慌张张去请张婆婆为少奶奶接生了，难道是生了个女儿，惹得齐家父子不快才将她赶出家门。”“真是太没有人性了，身体这样虚弱还被赶了出来！女人生孩子辛苦倒是次要，主要是危险，等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人群里有个赶集的农夫，住在离双龙镇25里外的孙塘镇，叫巫金华，家境贫寒，没钱娶妻，和父母一起生活在简陋的茅草屋中，但善良的一家三口却过得其乐融融。但自从巫金华遇到了慧琴，他们一家平静而和谐的生活就此被打破。
听着大家的谴责，巫金华大概了解了整个事情，不禁自言自语：“在这个大户人家中，连少奶奶都落得这般境地，其他下人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表面的锦衣玉食盖不住‘人吃人’的丑陋现况。”便没有多想，也无心赶集，抱起慧琴准备带回自己家中好好为她调养身子。“兄弟，你干什么？”身旁一位乡亲道。“还能干什么？我先把她带回去调养身子，她如此虚弱，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唉，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一位乡亲好心劝道：“听口音、你不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吧？这户人家的父子俩都不是好惹的，尤其是少爷，这个女子的丈夫，更是横行乡里。他又是朝廷官员，人家有钱有势，你不要蹚这个浑水，搞不好会引火烧身的。”一旁人好心提醒。“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少奶奶一直躺在地上等死啊？见死不救不是我巫某的作风！”说罢抱起慧琴大步离开。
“快把炖的那些营养品统统倒掉！”怒气未消的瑞江继续骂骂咧咧：“真是个一无是处的蠢女人，结婚时差点毒死我，临产时又口口声声说不生儿子，她处处和我过不去，丧门星！丢人啊！”“你也晓得丢人？那你还把她丢出去引得众人围观？依我看，出出气吓唬吓唬她就行了，你得赶快把慧琴抱回来，要是真出了人命，你的乌纱帽可就保不住喽！再说孩子还要吃奶呀！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丫头专门请奶娘啊！”瑞江觉得父亲说的有道理，便安排人把慧琴抬回家。“老爷，少爷，不好了，少奶奶不见了。听大家说是一个外地的年轻人将少奶奶带走了！”志伟的话如同一枚重磅炸弹，落在齐家，把齐家人个个炸得魂不附体。“这可如何是好？快派人去收集线索寻找。唉！真是不该应什么偏偏应什么，这一闹腾，还非得花钱请奶妈不可了。”瑞江听了，嘴一撇，不屑道：“爸爸，寻什么？找不到更好，反正她也不适合做我的妻子。”“你懂什么？那我如何向你表叔交代？人是我们扔的，也是在我家门口弄丢的，再不找你我会被街坊四邻的唾沫星淹死的！”“爸，其实连你都哄我！说什么祖先保佑我得子，结果呢？上次科考不灵，这次还不灵！我看祠堂就是形同虚设，祖先牌位和朽木有何区别？”瑞江悻悻道。“混账东西！你给我住口！”齐耀钟突然抬手扇了瑞江一耳光，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祖先口出咒语！祖先纵有千万不是，也轮不到你这最小辈的指责！立马沐浴更衣，滚到祠堂里跪上一夜，向祖先虔诚道歉。第一遍鸡鸣时，你亲自打扫祠堂，务必做到一尘不染。第二遍鸡鸣时，焚香献祭。第三遍鸡鸣时，方可离开！你愣在这做甚？还不快去！”
一个月后孙塘镇巫家慧琴出了月子，气色也恢复如常，只不过神情犹豫，变得沉默寡言。“姑娘，你睡醒了？快趁热将这碗红枣小米粥喝了吧！养人的。”巫母慈爱道。“谢谢您，大娘！”慧琴接过碗就是一阵狼吞虎咽。突然，她停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滚到碗里。“唉！”巫母叹了口气道：“你所受的委屈我都了解，可怜我们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是遇到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主，便是上辈子烧高香修来的福气了。要是摊上个薄情郎、到死都瞧不见出头之日了！”“大娘，多谢你们一家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我想我该回去了。”“你还要回那个家继续受气吗？是不是我们家太穷你住不惯？”“不是的大娘，你误会了。要是没有巫大哥的出手相救，我想我早就死了，还有你们全家对我的悉心照顾，更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心灵交汇，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我从小就失去了母亲，大娘您却给了我母亲般的爱，弥补了我的缺憾，我真的好享受！所以我不能让我的女儿也失去母爱，重走我的老路！谢谢你！谢谢你们全家！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我愧对女儿，我生下她还来不及看她一眼就被丈夫扫地出门了。她现在需要我、我也需要她，就让我们母女俩在偌大冰冷的齐府相互传暖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巫母点点头道：“儿女是娘的心头肉，当妈的为了孩子可以受任何委屈、吃任何苦，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经过一个月的寻找，齐家毫无所获，大家束手无策。齐耀钟在房里走来走去，他的气也消了不少。黄顺侍立一侧报告：“老爷，周围的几个镇子都打听过了，仍旧没有少奶奶的下落，由于是暗访，不敢大张旗鼓地寻找，所以效果并不好。”“唉！她一个人漂泊在外，势单力孤，要是遇到坏人受了欺负可怎么得了？当初就不该放纵瑞江的冲动行为。多说无益，这样吧，她毕竟是齐家的人，又生了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从小没妈，不能让梅梅长大后恨我，恨她爸爸。不要暗访了，贴出寻人告示，要尽最大的努力，大家议论就议论好了！还有亲家那边是肯定瞒不住了，他们要来闹我们也只能赔礼道歉，理亏啊！毕竟是我们有错在先。”正当二人商量着，门外传来志伟的高喊声：“老爷，好消息，好消息呀！少奶奶，少奶奶她回来啦！”“什么？是真的？人在哪？”齐耀钟和黄顺异口同声道。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我哪敢拿您寻开心啊？少奶奶在宅门外站着，她不敢进来，怕您责罚。”“哎呀，还责罚什么呀！她算帮了我大忙了，否则我们齐家的名声就全完了。黄顺，快去把她带回来，记住，客客气气的，别吓着她。”
黄顺领慧琴进屋，还没等齐耀钟开口，慧琴吓得一下子跪倒在地：“爸爸，我回来向您请罪了，我不孝啊！没为齐家生个男孩，您要打要罚随便您，但请不要让我和女儿分开，下次我一定努力生个大胖小子。”齐耀钟忙令小红扶起儿媳道：“别说了，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罪啊、罚啊什么的，身体恢复了回来就好，你还没见过女儿吧？她叫齐昭梅，乳名梅梅，都满月了，可能吃了。”齐耀钟百感交集道。“好的，爸爸，我这就去看她！”慧琴既意外又感动，她压根没想到这次回来居然这么顺利平静，猜想以后在齐宅的日子会好过些吧？于是抹着泪跟着小红出了屋。
“呦，都长这么大了！平时都是谁带着她啊？”抱着差点就天人永隔的骨肉，慧琴泪如雨下。“我和小翠轮流照顾大小姐，大小姐好乖的，很少哭闹。对了，老爷还请了个奶娘。老爷每天都来看大小姐两三次，每次来都在念叨着你。可能是老爷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念着念着就把你念回来了。”小翠也对慧琴说起了悄悄话：“少奶奶，自打大小姐降生后，老爷的脾气似乎变好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样时时板着脸，偶尔也能体恤我们做下人的难处。”“你说的没错，我一进门就发觉爸比以前平易近人多了，连着家庭气氛都轻松不少，可这是为什么呢？”慧琴破涕为笑问道。“据说很多平时严厉的人一旦见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会把他心中善良温和的一面激发出来，这叫什么呢？对了，以柔克刚。况且老爷年岁渐长，精力时有不济，遇到看不惯的事也发不出火来了。”小翠笑道。“那么，少爷呢？他看过梅梅几次？”“少爷他······”小红降低了声音吞吞吐吐道：“你生了大小姐后昏睡了过去，少爷就把你拖出了家门，从未抱过大小姐，也仅仅看了一眼，第二天就上京了。”“这个没良心的，是要遭报应的呀！”看来丈夫压根就不喜欢这个孩子，也巴不得自己早死啊！想着想着，刚才还乐观的慧琴再次陷入了低迷。小红见状，不免从旁劝慰：“少奶奶，别伤心，你想想，大小姐的出生渐渐讨喜了老爷，明年你要是生个儿子，还怕挽回不了少爷的心吗？”
1900年（清光绪26年）8月末，“瑞江，这一年多来仕途发展地怎么样？”晚饭时齐耀钟问儿子。只见齐瑞江垂头丧气：“爸，你说我的命苦不苦？这一年我可都按照你的教诲，在官场上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处处受气赔笑脸。我去年和今年的政绩考核在翰林院中是最好的，荣禄荣大人要提拔我做沧州知府，要知道这荣大人可是朝廷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皇上都要敬他三分。本来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折子正要递上去，谁成想该死的八国联军打进BJ城。老佛爷带着皇上和一帮大臣去西安避难，我们这些小官临时遣散回乡，这提拔之事就不了了之了，这洋鬼子不是挡我官运吗？”瑞江将筷子重重惯在桌上道。“没关系瑞江，你还年轻，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太后回来让你做更大的官呢。”齐耀钟安慰道：“正好你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休息，看看慧琴和梅梅，好在你走后一个月慧琴自己回来了，否则我们爷俩怎么应对世人的谴责啊！爸爸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你要抓紧时间和慧琴生个儿子，了却你我的夙愿，别让我到死都闭不上眼睛！”
房间内“瑞江，你这一年多来还好吧？”慧琴小心翼翼得陪着笑脸道：“你看，现在我也学着做些针线活，你以前总说我手笨，缝个东西、针脚像只赖蜈蚣。还有，我现在学了······”“哎呀，行了，别卖弄了！骡子再调教也变不成骏马。我够心烦的了，还叨叨叨说个没完！爸接受你不代表我能接受你，请你有些自知之明，别瞎讨好。孩子睡了，别把她吵醒，我也困了，吹灯睡觉吧！”瑞江不耐烦道。慧琴对瑞江的态度早有心理准备，但她坚信，只要生下儿子，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母以子贵是个亘古不变的传统。
第二天，慧琴难得起了个大早，早饭时开口道：“爸，瑞江，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带着小红去观音庙祈福求子。”“好啊！我也正有此意，那家观音庙真的很灵！好多结婚多年不育的夫妻祈福后都添了孩子，每天还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瑞江，你陪慧琴同去。”“爸，我和几位好友说好的在今天秋游吟诗的，再说不是有小红吗？”“没关系的爸，瑞江自己有事情要办，我有小红陪伴就够了。”慧琴挤着笑尴尬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