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我闲来无事,便信步到了后园,入目满园芳菲,却是空自凋零,我从泥地里拈起一片粉红芙蓉的残瓣,放到鼻端轻轻闻了下,突然来了兴致。
我想起了我在前世里常做的干花。
我找水清要了剪子,将满园的花梭巡了一遍,最后剪了十来朵枝干强壮,挺立性好的红色和黄色月季,又取了几枝香蒲和干枝梅,干枝梅已经过了花期,我将它与香蒲一道取来,不过是为了作点缀的叶材之用。
水清见我剪了花枝下来,以为我想供于水中,转身便要给我去找瓶子,我笑眯眯拦住了她。
满园的花草,我之所以剪了月季,是因为它制成干花后,不用漂白染色的程序,基本可以保持原来的花色。
我将花枝尽数用湿布轻轻拭擦干净,不留一点污痕,然后将花束整理好,这里找不到橡皮筋或者牛筋,只好用绳子扎紧,倒挂在阴凉通风干燥的廊下,晾了两天,等花枝茎条里的水分慢慢少些了,我又向水清要了粗盐粒,先是磨碎,再混上沙子,均匀加热,除去内含的水分,等它冷却,我是想要做出干燥剂。
若是从前,只需用硅胶颗粒做干燥剂便可,效果很好,或者也可以放入微波炉里加热下,但这里,只能使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了。
然后,我又取了预先从村里屠夫手中所买的洗净晾干的猪尿泡,在里面先均匀地撒入一层盐沙混合物,再将花朵向上,放在颗粒之上,然后再用小匙将剩余颗粒一点点地撒在每朵花瓣和叶片之间,直到颗粒充满了花叶,将其完全包埋,最后,再用绳子将泡袋紧紧扎住,阻止空气中的水分进入。
猪尿泡大小有限,所以总共分成了两个袋子进行处理。其实我用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现代,完全可以放入密闭盒中,再不济也有尼龙袋子,但这里,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种材料才勉强可用了。
我在做这些的时候,除了水清,观里其他几个年龄稍小的道姑也都赶来瞧热闹了,站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等她们听说我是要用这样的方法制作出可以长久保存的干花,一个个都面露惊讶好奇之色。
过了四五天,就是花成的日子,我剪开外袋,小心翼翼地理清干燥颗粒,最后看到成品。
还好,除了少量几个花瓣和叶片有些变皱发暗,其它都基本保持了原样,茎叶苍绿,花朵娇艳欲滴,色泽艳丽。
我小心地理掉了不能用的部分,然后稍稍整理,终于松了口气。
我这第一次的没有使用现代设备的干花制作,总算是成功了。
听说了消息围过来看新鲜的水清和她的师姐们,也都一个个喜笑颜开,虽然都是出家人了,但毕竟,仍是青春女子,有谁不爱这美丽的花。
水清的三师姐水玄心灵手巧,听我说今日要用到花篮,昨天就根据我的描述用观后的紫竹编出了一个大肚而稍微收口的小巧精致的花篮。
我接过花篮,在篮肚里放进了预先打好了形状的粘土,然后,按照经验,根据花色,花姿,花的高度细心整理,插起花来,很快,一个美丽的点缀了香蒲和干枝梅的红黄月季插花花篮就出现了。
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美丽的事物,水清和她的师姐们一个个都啧啧称赞,等听到我说它的姿态和花色都可以保持至少半年以上的时间,更是惊奇万分,水清看着我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充满了崇敬。
前世今生,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目光,虽然是来自一个小孩子,但也足够让我得意一下了,头脑一热,我就答应给水清再做一个放在她和水虚共用的房间里。
至于这个花篮,大家商量一阵子,一致决定就摆放在大殿三清像前的供桌上。
过了几日,我又用同样的方法做出了第二个竹篮插花,这次的主花是文殊兰,配上草豆蔻的阔幅宽叶,清雅中自带了不俗,把水清高兴得双眼放光,宝贝似地捧了一溜烟就跑回了厢房。
因为无意间做了这么两个东西,观里水清的师姐们看着我的眼睛里便多了些善意,加上我也时常帮她们一起下地干干活,扫个地什么的,没过半个月,我就俨然已经成了观中的一份子了,只是至今尚未见过观主而已。
这几天在和她们的闲谈中,我对自己现在这个所处的时空渐渐有了个认知,说得容易理解些,这个时空其实就是把我前世的时间往前推了一千年左右到宋朝差不多的样子。只是,她们对神魔共存的情况也仅仅是稍稍提起,我再追问下去,她们就一片茫然了,甚至连她们师傅现在的闭关辟谷,她们似乎也不是特别清楚。
我终于慢慢地有些顿悟了,这里,是一个佛,神,人,魔共存的世界,还有许许多多因为各种机缘而投入修仙或者成魔行列的人,只是,对于那些没有慧根,没有资质的普通人来说,神魔世界距离他们还是非常遥远,他们只是像前世的我那样,过着普普通通,平凡无比的生活。
这样也好,否则天空里神仙到处飞,这是怎样的一个景象?我无法想象。
日子很平静,但是接着,观里的平静就被一个意外的消息给打破了,这个消息,甚至会让我见到半个多月都一直未曾谋面的观主妙音,因为她那日也必须出关亲自步出山门迎接。
皇帝的芍妃要亲自驾临这个方寸观烧香许愿。
这个消息,我不知道观主妙音如何看待,但是这九个水字辈的道姑,全都是精神紧张,如临大敌,芍妃到之前的那日,已经把整个方寸观洒水除尘,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我见她们如此,便自告奋勇到了后花园,清理一些已经凋败的花朵,剪除多余的枝叶,一番辛苦下来,自觉我这个业余园丁倒也是做得有模有样。
到了那日,妙音和她的九名弟子,郑重其事,沐浴焚香,我这才见到了她。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可能是长期潜心于修道的原因,形容有些枯槁,但是我有些疑心,她刚刚从半个多月的辟谷修炼中出关,看起来竟然也是目光清湛,丝毫没有普通人那样因为长期不进食而自然显出的委顿之色。
或许,她真的已经完成了胎息,旋照这两步修炼者的练气阶段,进益到辟谷结丹了?
观里早已经提前来了宫人,主要是巡查和提醒一些礼仪,以免等下冲撞了芍妃引她不悦。
等宫人说了声“娘娘要到了。”妙音一行,便列队依次到山门口等待芍妃的玉舆,因为我不是观中之人,便自请避让,妙音也不勉强。
我泡了壶茶,茶味有些苦涩,但我不觉难以下咽,只是独自坐在房里,陷入了冥想。
我自己的容颜,我早已经在观内大殿里摆放的那面打磨得无比光滑的照妖铜镜中看到过了,现在的自己,宛如十八九岁的少女,眉目如画,只是由于肤色的缘故,看起来黯淡了不少。
我对此并无遗憾,这样很好,在这个陌生的异世,我那特殊的异质,如果加上太过美貌引人注意,说不定反而是一种灾祸。
我不知道,我会一直保持着这个容颜,还是会像普通人那样,慢慢老去。
我也不知道,在我离开西玄山之后,是否还有新的修仙者踏进那片不祥之地,当他们看到那株干萎的恕罗花之后,他们会是作何想法?但愿他们会以为恕罗之花已经被人取走,从而打消掉继续寻找的念头。
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个普通的人,然后像这世上所有普通的其他人那样,慢慢老死。
寄居在这个方寸观,只是我目下的权宜之策,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寄居在这里,但是,我能做些什么,才能改变目前的境况呢?毕竟,除了身上的这件道服,我别无长物。
神仙也不可能无端变出金子来,他们变出的金子,也不过是从别地隔空移取而来。
那么,我会做什么来赚钱,从而独立?
我茫然了。
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上辈子,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除了空闲时看了些包罗万象的书,此外我别无一技之长。
我苦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我的门被敲响了,我去开门,是水清那张显得无比兴奋地小脸。
“清歌,芍妃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