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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苍狼逐食

夜色刚刚褪去,晨风便带着些微凉意,从祁连山和合紧山之间的窄小平原斜身穿过。就在人们的甜美梦中,它轻轻的将八月放落。

早起的几个匈奴人,一边品尝初秋的韵味,一边懒洋洋的舒展身体。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壮实男子,并没有跟同伴呆在一块,而是一个人走到一边,怔怔的眺望着远处的祁连山。此刻,晨曦还未露端倪,天色尚徜徉在灰暗与银白之间,然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依旧分明,晶莹亮眼。就在他看得出神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在旁边悄声道:“伊即轩大叔,你看什么呢?”

被叫做“伊即轩大叔”的男人回过头来,看到身旁蹲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孩,那男孩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好奇的看着他——原来是休屠王的儿子,伊即轩笑了,道:“日磾,你不好好的睡觉,起这么早做什么?”

日磾眨着眼,修长的睫毛上下翻飞,不时透出机灵的光芒,他道:“大叔,你不也是早早起来,没睡好么?是不是在担心汉军的事啊?”

孩子的话,一下子就点中了伊即轩的心思,他抚mo着日磾的头,缓缓道:“孩子,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事。有你父王和大叔在,汉军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

日磾毕竟年纪小,还听不出伊即轩话音里的那丝迟疑,他只管兴致勃勃的追问道:“大叔,春天的时候,你跟那个汉家大将霍去病是拼过命的,你觉得他怎样?”

伊即轩沉默了,抚mo着孩子的手也缩了回来。男孩不知其意,滴溜溜的眼睛就跟着他转。伊即轩踌躇了一下,正想敷衍几句,却忽然听到祁连山脚下传来狼的啸声。这啸声粗犷中带点凄厉,孤单中又透着高傲——尤其是在祁连山和空气里不断回环冲击之后,形成悠长高远的余音,肆意张扬着难以驯服的野性。伊即轩呆住了,从前鏖战于皋兰山下的场面,便如昨日般再现于眼前,因而他原先到了嘴边的话立时化为乌有。似出神了般,他蠕动着嘴唇,好半天后才吐出字来,那低不可闻的话语借着薄薄的晨风吹进日磾的耳里:“他是狼。是昆仑神派来的苍狼。”

“怎么可能呢,大叔?我们才是受昆仑神护佑的子民!霍去病不过是个汉朝人,他怎能是昆仑神派来的苍狼?”日磾大大的不满:在匈奴人的眼中,狼可不是可怕的动物,而是该被顶礼膜拜的图腾,怎么说也轮不到一个汉朝人来充当!就在日磾撅着嘴,意欲进一步抗议时,伊即轩苦笑道:“孩子,你不懂的。瞧,你母亲在叫你,还是快回去吧。”

日磾向休屠王的营帐看去,果然见到母亲在找他,他不得不跑过去;然跑了几步,他不服气的转回头来,大声道:“大叔,等我长大好了。我才是昆仑神派来的苍狼!”

望着孩子远去的背影,伊即轩良久无言。他呆坐在草丛中,陷如沉思。他本人因是休屠王管辖下的楼俞小部落的王,所以这些天来多次参与对付汉军的会议。自从霍去病率领的汉军在沙漠里突然失去踪影后,匈奴诸王均感到不解。一些王认为:霍去病在进入沙漠后迷失了方向,可能已经困死于沙漠内:还有一些人则认为:霍去病只是佯装进入沙漠,实际早和另一路的汉家将领公孙敖一样,选择了退回汉朝的国境。这两种看法,不管是哪一种占上风,都使得河西的所有匈奴部落洋溢着一种不可遏制的喜悦。在他们看来,一场曾经迫在眉睫的恶战就此烟消云散了。

伊即轩却不敢苟同这些看法,皋兰山下的战役让他深刻的领教到霍去病疯狂而又百折不挠的求胜心情。可以说,他天生是为战争而活的人,他是绝对不会空手而还的——除非他死!否则,他是绝对不会停下进攻的脚步!可现在,他究竟在哪儿呢?

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来到了祁连山附近?果真如此的话,他准像恶狼一般,伏在某处的草丛中,灼灼闪亮的狼眼正虎视眈眈的盯着猎物——他们这些固守在祁连山脚下的匈奴人。这头狼有足够的耐心,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一个六倍于己的大型猎物,所以他肯定不会操之过急。没准他还喜孜孜的反复打量着麻痹大意的对手们:他早已蓄积好力量,就等着最佳的时机一跃而起,对猎物发起最有效也最猛烈的攻击!

然而其他匈奴人对伊即轩的忧虑嗤之以鼻——他们不懂得什么是杞人忧天,可他们懂得什么是闻风丧胆,于是便一致认定伊即轩是被霍去病吓怕了。伊即轩为此苦恼万端:他对自己的直觉愈是信赖,就愈为匈奴人即将面临的不利局面感到揪心。然而对着普遍的盲目乐观,他还真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他只能是颓然不安的猜测着:霍去病,你究竟到了哪里?要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

一觉醒来的霍去病,其心情大好,并不知道在敌人的营阵里居然有人惦念他到了不能成眠的地步。此时,他惬意的眨着眼,心情愉快的打量不远处的祁连山。这山真美,高险峻雄,绵延不绝,大有气魄;最奇处则在它山顶上深积不化的白雪,甚至还有袅袅云岫与天相接,仿若有神人居于其上。难怪匈奴人把它视作神山——呵呵,他们绝对想不到,他霍去病已经到了离他们这么近的地方!一时,霍去病心里颇为得意,任习习凉风拂面而过。然待赵破奴把半只拔光了毛的生兔子递上来时,骠骑将军的脸色暗淡下来。原来,这就是他今日的早饭。霍去病环顾周遭,将士们亦正望着他。自从出塞以来,这还是汉军们第一次有机会全军吃肉,然为避免升起的炊烟惊动匈奴人,汉军将士只能以生肉裹腹——可将士们非要看着骠骑将军将像头狼那般最先把生肉咽下,他们这些小狼才肯动口。霍去病天生一张刁嘴,兼之养尊处优惯了,现下要他咀嚼生肉,不啻于要他爬上青天。但是,为号令全军,他不得不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口大口的撕咬生兔肉。就在那些淋漓的鲜血自腮邦子流下来时,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屈大娘的厨艺(其实也是花蕾的厨艺)——两相对比,这生兔肉更显得腥臭难闻。然大敌当前,岂是计较的时候!于是,霍去病闭着眼儿,胡乱吞咽下去。

很快,早饭吃完,汉军整装上马,追着最后的一丝暮色诡秘而去。

懒洋洋的晨曦慢吞吞的攀到祁连山的半山腰,他略略探出头来,稍微歇口气,便看见惟有依赖肥美草原才能繁衍生息的匈奴人正如蚂蚁般忙碌。他本想微笑着赞美生命的活力,可它还来不及扯动嘴角,便感受到一阵浑厚而急速的声音自大地的底处穿来——那震荡的余音甚至还让它打了个趔趄。晨曦诧异的东张西望,那些听觉灵敏的匈奴人也在仓皇四顾,最后,他们的视线全聚集在身后祁连山山口最狭窄的那一端:在那儿,一条蠕动的细线掠过翻飞起伏的草尖,迅速扩展成一团奔涌不熄的火焰。那火焰一路燃烧滚动,速度快得令人旋目,更是令人胆寒!

也不知匈奴人是看呆了还是傻了,仿佛过了很久,才有一个老牧民抖动着发白的嘴唇,带着快窒息的口气费力的道:“是他们——是汉军来了!”

刹那,匈奴人的营地炸开了,人们奔走呼告,忙忙的拾起武器,牵扯马匹——然而还是有一些匈奴人呆呆痴痴,反应不过来!对他们来讲,眼前看到的景象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大王们不是说霍去病是一条脑筋的莽夫么?他带领的那些汉军即便没有退还回朝,按理也应该横死沙漠,可他怎么就穿插迂回到了最安全的大后方?昆仑神啊!你是怎了?让汉军从天而降也就罢了,怎么还允许他们出现在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然留给匈奴人责问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些才离开女人怀抱的大王们撩开帐幕,顾不上瞠目结舌,忙衣衫不整的跨刀上马,一面还气急败坏的催打叫骂,勒令乱如蚂蚁的部将们迅速集合,拼凑防线——但愿昆仑神多少还要讲点良心:能护佑它的子民尽快扑上去,将汉军踩成肉饼!

不知是昆仑神听到了祷告,还是汉军突然胆怯了,眼看着两军的距离大约还剩三百余米,汉家大将霍去病突然高高的扬起手中的军刀,在空中比划。他身后的骑兵们立即相应放慢速度,松开抓紧缰绳的双手,自背后抽出某样东西,举到眉眼处。略微瞄准后,但见第一列士兵手指轻动,“嗤”“嗤”“嗤”几声轻响,某样东西便连珠环发,脱弦而去。随之,第二拨第三拨第四拨士兵依此递上,一时黑点如雨,遮天蔽日。

见多识广的酋涂王和单桓王见状大惊,情知不妙,忙撕声力竭的大叫:“快拿盾牌!一定要挡住汉朝人的弩箭!”可还没待醒悟过来的匈奴骑兵抽出盾牌,那些最先出来应战的匈奴骑兵们,明明还隔着半里才能挨近汉军,却在这铺天盖地的箭雨中,避无可避,眨眼儿的工夫,就齐刷刷的倒下一大片。其余侥幸捡得命回的匈奴骑兵,一见此等场面,不由得吓破了胆——这部分匈奴人不比职业兵,他们平常见识过弓的最远射程也不过是百余尺,虽懂得还有隔着半里就能置人于死地的兵器,然毕竟没亲眼见过,今日一见,便是人尸马体横呈的场面,如何不心惊肉跳!因而不待王命下来,自动就往后缩。在后方督战的匈奴诸王——尤其是单桓王和酋涂王不免气恼交织,他们立刻知道:不管自己早先怎样估料战争的场面,但还是小看了霍去病这个嘴上无毛的混小子!

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匈奴人不止一次吃过弩的苦头,早在公元前214年的秦帝国时代,秦将蒙恬就用弩来对付匈奴骑兵,仅仅一年的时间,三十万匈奴骑兵就被彻底击溃,黄河以南的大片土地重新回归秦国手中。这次战役使得匈奴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达二十余年之久。到了西汉时代,铁制的兵器广泛应用,武器的装备和性能大大优于匈奴人,这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所谓弩,是中国古代一种装有控制装置,可待机发射的远射兵器,也就是弓的加强版,只不过威力更大,射程更远,杀伤力所涉及的范围更宽。西汉的弩是在秦弩的基础上改良而来,性能更好。对马背上的匈奴骑手而言,弩是最致命的武器。往往在他们还没冲到眼前时,强劲的汉弩就密集准确地击中战马和骑手,而这种射击的准确程度又非匈奴人的弓可比拟,便是他们穿上皮甲也无法抵挡弩箭强大的穿透力。不过,如果没有辎重战车的护送,轻装突击的汉家骑兵一般不敢轻易使用它。究其原因,则在于当时还没有高桥马鞍和马蹬出现,马背上的人只能是双足悬空吊在马腹处,在急进突奔中一但双手持弩射击,失去平衡的骑手很快就会摔下马背。所以在第一次河西之战时,霍去病便没有携带此种兵器。相对汉军,居于兵器劣势的匈奴人在马背上则多了一份自信:因为他们是天然骑手,一辈子都在马背上渡过,奔驰中张弓射箭乃家常便饭,骑术之精,自然是汉军望尘莫及。可霍去病就不信这个邪,他特地从西北六郡挑选士兵,经过几个月的苦训,愣是把麾下的士兵变成了堪和匈奴人一较高下的精骑善射之士。

看到弩箭的强大攻击,极大的打击了匈奴人的心理防线,几个月来的苦练终于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战果,赵破奴不免又惊又喜。他瞥视左右,又见士兵们信心倍增,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要投身战场,顿时心里就生出一种感慨:看来,便是英才,苍天亦要让之!其余校尉则双目闪烁,对霍去病的仰慕如水之归下,绵绵不绝。霍去病本人也颇为得意,然他也只是眉毛稍稍一动。他知道,弩的威力虽大,即便是轮换上阵,却需要下弦装箭的时间——那时节,两军的距离已经大大缩短,匈奴人势必会反扑——果然,调整好的匈奴人重整旗鼓,在那两万职业兵的带动已经拍马杀到。看着数倍于己的密集队伍挥着大刀近在咫尺,霍去病冷静的用军刀指挥士兵改变阵型,迎其锋芒而上。

终于捱到了肉搏战,单凭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匈奴人收起方才的畏惧心理,一涌而上,全力搏杀汉军。按说来,看到敌人密如蚂蚁,涌动不绝,汉军即便不会立刻手软腿软,也该在心理上打个寒颤。可奇怪的是,这群汉军凶悍异常,就如他们的统帅一般:除了让手上的大刀饮血夺命,仿佛人生就不再有其他的生存意义。

伊即轩紧紧的跟随在酋涂王和单桓王的身后,很费了翻力气才砍倒两个汉军,为此他还得到了一个永恒的纪念:一道醒目的刀伤从额头横至眉稍。人马混战中,伊即轩偷空喘息了一会儿,非是他胆怯,而是他悲哀的觉察到:今天来的这些汉军,简直就跟皋兰山下的那群必死之士毫无分别!纵马奔袭八九日,急行六七千里,不但未见疲态,倒生猛得可怕!难道霍去病就真的是天之宠儿,没有法子可击败么?伊即轩愤愤的抬起头来,固执的想找寻到汉军的破绽,却意外的发现汉军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结集群聚,依靠集体的力量而战,倒是自信满满的变身为单兵独斗。尤其是在他们的军骑与军骑之间松松的拉开距离,前后左右具可任由匈奴人突击探进。匈奴人果然是三五成群,吆喝着想从前后左右分隔每一位孤立无援的汉军。殊不料,当正面对敌的那一两个匈奴人的军刀才和眼前的汉军乒乓相撞,那些试图从后边包抄夹击的匈奴人便被下一位冲上来的汉军劈为两半。原来,每一位汉军并非真的孤立无援,实际上他们在各自为战的同时,仍然头尾相顾,左右呼应。一待发现周边或前后的弟兄陷于绝境,立刻就会伸出援手,协同将对手斩落马下。总之,他们一个个就像马车上旋转的车轮,灵活自如的前进、后退,甚至突然掉转头来,从背后对匈奴人构成致命威胁。

既如此,汉军为何要拉开距离呢?

伊即轩跟汉军交手的次数有限,对汉军的布阵谋略不甚明白。他一面抵挡汉军的猛烈攻势,一面焦灼不安的观察战局:同胞们还在一鼓脑儿的突进深入,再一个个的枉死!这和水入沙砾又有什么分别呢?进得去,却出不来,十余万大军竟然被这两万汉军死死咬住。耳闻一声声的惨叫,目睹一片片飞溅的血花,伊即轩痛苦至极:昆仑神啊,你怎么舍得让你的子民就这样白白送死!然他哪里知道,这支汉军在远征途中,就已经自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此时此刻,除了进攻还是进攻,再没有什么能吓得住他们!

且说酋涂王和单桓王亦是又惊又怒,战争打到这份上,他俩总算看出点端倪来:这是霍去病设的圈套!这个楞头青,可比卫青奸猾得多!他故意排出这么个稀疏松散的阵型,诱惑昆仑神的子民轻敌大意,盲目的深入——就好比那糕羊无知,自入虎口!这样一来,汉军的先头部队就搏杀在前,护卫部队就捡漏在后——谁也不会挡着谁的道,全军同时投入战场,可以尽情释放这些天来一直憋着的蛮力和勇气!两王毕竟是久经战争锤炼的战士,既然已翻然悔悟,便忙忙的号令全军,欲想将军队收缩回来。然而他们没有机会了,汉家大将霍去病一路砍杀,一路寻觅,终于寻到他们跟前!瞧瞧他的眼睛吧!就是饿了十天八夜的野狼猛然发现一只迷路的羊糕,也未必能比他更兴奋!

好吧,如果这是昆仑神的旨意,那就先在主帅中拼个你死我活!酋涂王和单桓王四目交接,心领神会,大吼一声,一齐扑向霍去病。霍去病挥刀左拨右挑,轻轻巧巧的将两王浑沉的刀法化解。只这一下,他便感觉到这两王武孔有力,乃个中高手。于是,他的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他等的就是这样强劲的对手!随之,他灵活的转动刀柄,娴熟的刀法连环套出,那刀影闪烁,团团罩住酋涂王和单桓王,压得他们透不过气来。酋涂王和单桓王心内又惊又气,断不肯认输,便打叠出精神,左右夹击霍去病。但见他们你来我往,军刀劈削间,一递一送,互相配合,似天衣无缝。霍去病历来是遇强则更强的人,对方的殊死顽抗,激发起他那些沉睡在心之底处的好胜心。他手里的军刀越舞越快,刀法变化莫测,让人防不胜防:或鬼谲,或凶悍,或东或西,或沉或轻,撩拨耍弄,匪夷所思,搞得酋涂王和单桓王上气不接下气,头晕目旋间几无招架之力,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伊即轩眼见不妙,忙刀砍脚踢,好不容易才踹开一个纠缠着他的汉军。随之,他偷空抽出弓箭,瞄准霍去病——管他什么冷箭热箭,射死他要紧!

霍去病只顾着和酋涂王和单桓王鏖战,一时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放冷箭。忽然“嗤”“嗤”两声,两支利箭便狠狠的砸向霍去病。待霍去病有机会听风辩音时,利箭已射到眼前,他不及挥刀架开,只能是狼狈不堪的侧过头——一支箭划破他的耳垂后掉在地上,另一支箭则准确无误的穿破他薄薄的衣衫,直刺他的咽吼。恍惚中,霍去病听到了轻微的碎裂声——大概是颈窝处的骨头被击碎了。

霍去病确实感觉到了皮肉在疼痛,也有热血冒出来。他恼了,拔出箭扔在地上,再“唰唰”几刀,就将正暗自窃喜的酋涂王和单桓王砍下马来。随即,他拨转马头,直冲着伊即轩奔去。有几个目睹他中箭的匈奴兵壮着胆,试图拦住他的去路。霍去病眼珠一轮,刀背刀面几下翻动,便将那几个匈奴士兵撂倒在地。伊即轩眼看着霍去病目眦尽裂,双眼充血,不由得大骇,忙丢下弓箭,双手勒紧缰绳,双足狠踢马腹,没命的逃窜。

就在伊即轩逃命的同时,匈奴人的阵营亦是一片混乱。最先退出战场的是西羌部落的那两万先零人:他们打战争一开始就被弩箭的攻击吓破了胆,次后又见剩下来的匈奴人被凶猛而训练有素的汉军打得七零八落,更是萌生退意,待遥望到酋涂王和单桓王跌落马下,便毫不迟疑的打马转头,飞快的逃离战场。后方突然少了两万人,本来就如惊弓之鸟的匈奴人如何还能安之若素?加之死于弩箭和大刀下的人马黑鸦鸦红惨惨一大片,仿佛数不胜数,于是那些离中心战场稍远的人,便不假思索的跟着四散逃逸。这一来,在内里苦苦鏖战的匈奴人也坚持不下去了——连大单于派来的职业兵都已潰不成军,几近覆没;那他们这些平日只管放牧的牧民们,又该如何力挽狂澜呢?于是,能跑的,就趁着汉军的大刀还没落下,人马齐心,一溜烟的逃了。

浑邪王和休屠王急得在马上直跳,撕声力竭的想阻止,可哪里又阻止得了!回天乏力中,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己方一泻千里,溃败无异。最后,为了不作汉军的俘虏,浑邪王和休屠王也只好带着亲随家小,落荒而逃。

至此,从清晨到正午,这场战争已见分晓。霍去病并没有号令全军趁胜追击,反是鸣金收兵,打扫战场,清理战果。

却说赵破奴听到手下说骠骑将军受伤了,忙心慌意乱的跑来,来时便看见军医刚给将军上完药。细看去,将军并无大碍,不过是颈窝处被箭刮伤,蹭破了皮,出点血而已。

看到赵破奴,霍去病示意军医离开,他道:“鹰击司马,今日战果如何?”

赵破奴喜洋洋的道:“将军,我们此役共斩杀匈奴两万八千三百一十二人。获单桓、酋涂两王,相国,将军,当户,都尉五十一人;降者记一千零六十人。”

霍去病微微一笑,道:“还没完呢。待弟兄们吃饱喝足,歇息片刻,将那些牛羊全宰了。然后,咱们再去追亡逐北。”

赵破奴本想马上安全安排士兵们熬热汤,煮熟肉,好好犒劳一下全军,但想起一事,便凑近将军道:“将军,今天用的阵法,兵书上叫啥?”

霍去病抬眼看赵破奴,见他一脸虔诚,便道:“兵书上没有记载,不过是将平常的演练稍加改变而已。”

赵破奴瞠目结舌,再想说什么却忘了。霍去病也不再理他,自顾张开左手,右手则小心的拈起一片碎片——那是花蕾托屈大伯送他的护身符,没想到,今天它还真成了护身符!要不是把它挂在颈项间,那支箭准会穿破他的咽喉,要了他的命。

赵破奴的好奇心一下子窜出来,他想挨近点,看仔细那是啥宝贝,却看到就在片刻之前还如狼似虎的将军,此时却现出非比寻常的温柔。将军低下头,将那碎片举到唇边——那派小心翼翼的模样,好像亲吻的正是一个曼妙的姑娘。

赵破奴傻了眼,他贫乏的想象力完全没法让他领会眼前看到的画面,他能记住的,只是阳光下,将军深情款款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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