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两个汉子,一个挑着担,一个扛着“木条”,沿着弯弯的山路走来了。谁也没去在意,自顾埋头侍弄庄稼。干活耐不住性子的一少年突然扯开嗓门喊:“放电影的来啦!”犹如指令一般,在地里干活的大人小孩全都直起了腰,停下手中的活儿向路上张望,人们这才注意到:两个汉子挑的是发电机,扛的“木条”是放映机。
真的是放电影的来了!
“噢……”小金村的孩子们欢呼起来。全乡二十几个行政村,一百多个自然村散布在方圆几百里的沟沟岔岔里,每个小村赶上一回电影得半年多啊!大伙儿拎上锄头连蹦带跳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喊:“今晚看电影喽……”四周的山也跟着回应:“今晚看电影喽……”震得人们的心一忽悠一忽悠,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村头麦场中间的好位置早已被各家小孩占据,早早地摆上椅子板凳,或用树枝划一个圈儿占着。太阳刚落山,放电影的来了,架起了放映机,片子也装上去了。小孩们欢喜雀跃,赶前撵后,小伙子则爬上爬下忙着帮助挂银幕。
被派饭的罗婶家里早早忙着为放映员准备饭,切下阁楼挂着的最后一块腌肉,在锅里煮着,跑去前院挖两棵小葱,在鸡窝里摸两个尚有余温的鸡蛋。很快,后锅里便飘出了香味。罗婶挑了两个盛汤用的大碗,打上半碗面条,把肉和蛋全盖在面条上,整整一大碗。要在平时,闻香而来的自家小孩总是或坐或倚在门坎上,眼巴巴地盯着客人的碗。但此时,谁家的孩子也不再注意那面条,心早飞啦!他们真心真意让放映员把菜一点都不留全部吃完。在孩子们心里,放电影的叔叔是最可亲可爱的人。他们都愿意父母把最好的菜给他们吃。
发电机终于响了,挂在放映机旁的竿子上的灯泡亮了,麦场上沸腾了,一道白光射向银幕,要开始了。大家呼儿唤女,急忙坐好。
那光柱一忽儿射向天空,一忽儿射向地面,左一下右一下,终于和银幕吻合了,大家都以为电影就要开始了。谁知道随着两声拍话筒的声音“哎,静一静”,披着黄大衣的村支书对着话筒讲起话来:“喂,喂,大家注意了……”一口一个“这个这个”讲起来,先讲田间管理,接着又讲计划生育、封山育林,人们不耐烦了,在互相招呼说闲话,小孩们在幕前跑,一些小伙子则叫骂起来:“啰嗦个啥。”
村支书终于把话讲完了,人们的心好像煎熬了一天,安静下来了,连正在跑的小孩也坐下来,一双双眼睛都集中在那张小小的银幕上。
上了岁数的大人多喜欢看喜剧片,尤其是喜欢唱花木兰的那种戏。年轻人喜欢看“说媳妇”的,一到亲嘴的场面就“噢……噢……”大叫。小孩爱看打仗的,打日本鬼子的最带劲,好人坏人容易分。逗乐子的电影大人小孩爱看,然而这种片子却很少。有的男女趁着光景悄悄溜出去,一前一后到小溪或庄稼地里去了。
一轮到放电影,人们都觉得时间快得很,散场了总觉得还没过瘾,迟迟不肯离去。大人们帮忙收拾东西,年轻人打听明日到哪儿放还要赶去看,小孩则眼泪汪汪地拉着叔叔的手问何时再来。
一年回乡探亲,是我从军十三年来的第三次回乡。应同学之邀,我去了趟阔别十三载的小金村。时间把什么都改变了。村里有了电视机,各家各户关起门自个儿看。电影,只在镇上的影院卖票演,再不下乡巡演了。要看电影,只能在镇里赶圩时,在镇亲戚家住一夜才能看上了。镇里没亲戚的只能朝剧院看几眼,满怀留恋离去。
“咳,多少年没看电影了!”已有两个孙子的罗婶见到我,不经意把话题转移在这上面,不知是怀念电影,还是怀念过去的日子。
(原载《福建日报》2001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