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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美国在西欧的心理战略目标

早在威尔逊政府时期,美国就开始制定详尽的外交政策原则。威尔逊认为美国有引领人类走向有序的国际社会的使命,他确信可以进行经济扩张但却可以避免资本主义,提倡同时进行道德和物质扩张,认为美国贸易的扩张是美国援助人类的方式。当时威尔逊的思想被认为太抽象太道德化,最终美国没有参加国联,但是威尔逊主义却仍然影响着美国的外交政策,也对美国干涉世界事务提供道义上的支持。尽管美国干涉世界事务主要是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但是意识形态的考虑和美国的战略安全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在美国的外交政策中,国家安全包括了保护美国的核心价值不受外来威胁,而对外来威胁的担心是外部环境和意识形态观念、文化象征以及错误的形象造成的后果。正如美国著名历史学家莱夫勒认为,核心价值就是融合了意识形态观念和文化象征以及具体利益的目标,意识形态和文化象征包括民主、自决、种族意识等,具体利益则包括市场和原材料等。通过将核心价值观和更加具体的目标结合在一起,如保护国家的自由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保护政权组织形式,保护国土完整等等,美国认为值得为核心价值而战。而保护以及追求核心价值则需要运用经济和军事力量。冷战开始后,苏联在东欧建立了势力范围,使西欧和东北亚成为权力真空,同时第三世界民族主义运动的兴起,使美国担心自己的核心价值观受到了威胁。因此美国史无前例地进行了一场宣传美国价值观的运动。美国实施马歇尔计划,成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等,目的就是使西欧恢复经济和保护西欧国家不受共产主义的渗透,从而维护自己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美国政府认为,苏联可能会进攻欧洲国家,包括日本和德国,将其纳入苏联轨道,如果这样,苏联将会有更多的资源、工业设施、军事能力和自信来挑战美国的核心利益并且更加有效地发动战争。

而苏联政策制定者们认为如果要用武力来夺取西欧和日本的话,那么他们就在与美国的这场全球战争中输给了美国,因此,他们面临的最迫切的威胁不是军事性质的,而是经济和政治性质的。与此同时,二战引起的灾难使欧洲和东北亚拒绝西方模式,接受共产主义,转向苏联。这更加使美国认为自己的核心价值受到了威胁,因此美国认为必须阻止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在西欧和东北亚的蔓延,而德国和日本是重建这两个地区,并且阻止共产主义在欧亚传播的关键。因此,在德国和日本的重建中,美国要尽力维护西方的体制,使这两个国家处于西方阵营之中,但是这反过来进一步使苏联认为自己受到了威胁。

因为担心欧洲和日本会倾向第三世界,美国的大战略便是:在西欧和东北亚创造权力中心。除此之外,美国面临的威胁不仅来自资本主义体制的弱点本身,而且来自苏联意识形态和体制对资本主义体制的渗透。这些受到威胁的核心价值观不仅仅是市场、原材料和海外投资的机会,而是政治自由和经济自由。因此在美国的遏制战略中,英国,西欧,苏联,日本和北美是其重要的五个“强点”,而控制其中的四个点对美国尤为重要。这几个“强点”对于全球权势均衡非常重要。正如乔治·凯南所建议的,美国不应该在共产主义已经出现的地方去对抗共产主义,而是应该通过经济和技术复兴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些“强点”的中心,因此恢复西欧的经济和信心正是增强西欧抵制共产主义的关键。对于美国来说,西欧是抵抗苏联在欧洲入侵的中流砥柱。因此在将西欧纳入美国的“自由世界”轨道的过程中,美国不仅应用经济援助、军事重建,而且寻求使用心理手段来影响西欧各国的思想。通过向西欧介绍美国的理想和美国的民主,美国希望与西欧建立友好关系,赢得西欧对美国政策的支持,并且使西欧自愿维护自由经济体制,当然毫无疑问这也是美国反对共产主义的全球战略的一部分。

在1947年中情局的一份题为《与美国安全有关的世界形势综述》的秘密文件中,美国对此时的世界形势作出了综合分析。认为在所有的外国势力中,只有苏联能够威胁美国的安全。但是,即使是苏联也缺少必需的海军和空军力量,不能直接攻击美国(苏联能够对美国境内的目标进行单程轰炸,使用常规武器进行这样的进攻只能起到骚扰的效果,但是如果苏联使用原子弹,将会非常危险。现在还无法证实苏联是否已经拥有可以使用的原子弹,但是据认为苏联有可能有这样的炸弹,或者可以在1950年之前发展这样的炸弹),或者在欧洲和亚洲之外进行重大的军事行动。但是苏联陆军具有强大的优势,苏联可以随意进攻任何欧洲大陆的国家、近东、中国北部和朝鲜。如果苏联这样做,对美国的威胁将要比德国和日本带来的威胁还要严重。

当前,苏联在欧亚的优势不是绝对力量,而是相对可以立即利用的力量。苏联工业战争的潜力被认为相当于1939年的水平,几乎没有增长。但是,自从1939年以来,日本和德国的力量已经被消除了,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力量被严重削弱。中国即使在1937年也不是一个强国,到了1947年就更加虚弱混乱了。因此从1921年到1941年期间制衡苏联的势力已经不存在了。唯一能够有效制衡苏联的力量就是美国,但是美国的力量是潜在的、遥远的。因此,尽管苏联当前很虚弱,还是能够在其陆军后勤力量所能达到的范围内享受着绝对优势。

尽管有这样的优势,苏联在当前的情况下不可能借助公开的军事侵略,主要是由于以下原因:其一,强制占领额外的领土,尤其在西欧占领额外领土,在征服这些不友好的民族时将会给苏联带来沉重的负担,这远远大于在东欧卫星国承担的任务,而且很可能会使苏联已经遭受重创的资源不堪重负。其次,公开侵略将会引发与美国的战争,这对苏联最终将是灾难性的。“由于不能够直接打击美国,苏联将会被暴露在常规和原子武器的远程空中轰炸之下,而且最终将会遭到两栖进攻。”而且苏联要支持这样大规模尖端战争的工业能力将会长期逊于美国,苏联在这样的战争中不会迅速取胜,而且苏联将无法支持与远在其领土之外的坚定的、资源丰富的对手进行长期战争。再次,公开的军事侵略将会影响苏联利用政治和经济手段进一步扩张其霸权的有利前景。因此,从苏联领导人所受的教育、经验和个人兴趣来讲,苏联领导人倾向于通过阴谋而不是军事手段以达到其目标。在欧洲和亚洲国家普遍经济混乱、社会不安定、政治不稳定,以及军事虚弱的情况下,苏联具有无法抗衡的机会以较少的风险通过政治革命扩张苏联的势力范围,而不是通过军事侵略。

因此,影响美国安全的最大的危险不是苏联的军事力量和苏联可能发动武装侵略,而是西欧经济的崩溃,以及随之而来的臣服于克里姆林宫的因素执掌政权。西欧的经济虚弱是由于受到广泛的破坏,战前经济关系破裂(在很多国家还存在猖獗的非法和黑市交易),生产的意愿和能力以及其他经济的驱动力被削弱,而且还不可挽回地失去了战前因海外投资和在殖民地的统治地位而引起的对商品和服务的需求。“由于这种情况,如果西欧的产量不能够恢复到超过战前水平,西欧将会长期遭受低生活水平、广泛的不满、社会不安定,以及政治不稳定的困扰。有迹象表明,克里姆林宫已经意识到这种机会,而且苏联当前扩张其势力的计划主要基于其推测西欧的经济危机将持续,而这次危机最终会导致美国经济萧条。”

在上述情况下,苏联的政策是:其一,避免与美国发生战争,这将取决于美国是否厌恶主动借助战争。其二,通过以下途径为最终的战争加强其力量:重建和发展工业,尤其是战争工业;研制原子弹、导弹和细菌战武器;发展海军和战略空军。其三,通过维持其绝对陆军优势和加强其对卫星国和占领区的控制,保持其在欧亚的相对优势。其四,通过政治、经济和心理手段削弱美国的势力和影响,同时扩张苏联自己的势力和影响,包括:防止和延迟非苏联地区的复兴和稳定;将引起不满和穷困的责任推给美国;将美国等同于政治反应、经济资本主义和军事侵略,而将苏联等同于民主、反资本主义和热爱和平;利用邻国的虚弱、不稳定和混乱,使共产党或共产党控制的政府执政。尽管当前苏联的亚洲和欧洲邻国的局势对美国的安全造成了危险,这些国家的稳定和复兴将会重新平衡均势,从而约束苏联的侵略性,稳定国际局势。

从均势的角度来看,欧洲、亚洲和苏联以外的主要地区具有不同的重要性,其中因为紧迫性和其潜在的价值,西欧是最主要的地区。“西欧是这些地区中最发达的,因此最容易受到解体的影响,对于尽早发展潜在的力量也最有利。西欧不但最容易接触苏联的权力中心,而且在地理上最容易对苏联施加约束。西欧现在正经受严重的而且可能是决定性的经济和政治危机,在这一地区,最关键的国家是英国、法国、意大利和德国。”

由英联邦和帝国支撑的英国,曾经是世界经济和均势的主要稳定因素,但是英国现在在这些方面的能力急剧下降。考虑到经济形势危急,英国必须大量缩减其海外义务,其海外势力和影响也随之下降。现存的英国海外义务非常广泛和重要,一旦其骤然缩减,将会对美国的安全利益造成影响。

当前法国的经济形势比英国更加危急,而且与英国相比,由于其国内政治局势不稳定,法国不太能够应付这种形势。联合政府不能有效运转使法国在政治上走上极端。法国共产党现在已经是法国最强大的政党,经济快速崩溃将很可能会导致法国共产党上台执政,而经济逐渐衰落将可能会使法国倾向于在戴高乐领导下的独裁主义的解决方法。两个极端势力都不可能有效地建立其政权,或者确保在其接管权力时不会引起内战。

“意大利的经济形势令人绝望,与法国的原因类似,其政治形势极不稳定,而且在其经济和政治崩溃时共产党掌权的可能性更大。此外,由于意大利与南斯拉夫邻近,其有可能产生与希腊类似的局势”。

在德国,由于持续的分裂和国家地位以及工业建设的地位不明确,严重的经济困境进一步加剧。但是尽管如此,西德却显得比法国和意大利能够抵制共产党的渗透,有迹象表明,在苏联看来即使苏占区的政治形势也不令人满意。德国经济的复兴,尤其是鲁尔地区的复兴,对于整个欧洲的复兴以及当地的稳定至关重要。恢复工业的有效措施将会稳定西德的形势,但是仍然需要向法国表明德国的侵略性不会复活。

对西欧的复兴非常重要的是殖民地地区的资源,欧洲的一些国

家,如英国、法国和低地国家已经习惯了依靠殖民地的资源,但是从摩洛哥到印度尼西亚,到处充满了民族主义和派别间的斗争。在印度尼西亚、印度支那和马达加斯加,当地人和欧洲人之间爆发了武装冲突,在印度和巴基斯坦,当地的社区之间已经爆发了武装冲突。在巴勒斯坦,派别间的冲突刚刚开始。而埃及和英国之间的矛盾则是国际冲突。在法国北非,形势很不稳定。所有这些都影响到西欧的重建,经济的复兴,使欧洲国家不得不将其精力投入到用武力维持其控制。在这种情况下,美国传统的自由主义政策和美国对早日稳定欧洲的利益很显然与支持友好的欧洲政府的利益相冲突。当前有一种趋势,就是将这些问题提交联合国,但是这样做只能分裂非苏联国家。尽管苏联不会采用武力干涉这些问题,但是其一直在积极利用这些问题制造纠纷,破坏欧洲国家的经济和政治稳定,损害欧洲国家和美国的声誉。

作为一个地区,从遏制苏联以及最终重新平衡均势的角度来看,近东和中东的重要性仅次于西欧,但是在整个地区,希腊问题是最紧迫也是最重要的,巴勒斯坦问题则是最危险的。这个地区与西欧和远东不同,其人力和物质资源不足以发展一个重要的潜在大国。但是其仅次于西欧的重要性在于其战略位置,它是阻碍苏联进一步扩张的屏障,是东西方交流的重要环节,也是一个潜在的基地,在别处发展的力量可以在这里被用来对苏联的力量来源施加压力,而且也是海湾国家向西欧国家输送石油的重要枢纽。

在希腊,苏联间接通过由巴尔干卫星国支持的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实际上正在用武力接管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地区。如果没有积极的援助,希腊政府无法应付这种威胁。美国可能随时被要求用武力干涉来防止希腊崩溃并恢复局势。“如果希腊失陷,将不仅会损害东地中海的战略地位,而且会对整个西欧和近东中东地区产生深远的心理影响”。

因此,在美国看来,在所有外国势力中,只有苏联能够威胁美国的安全。苏联当前不能在欧洲和亚洲以外进行军事侵略,但是却能够控制大部分欧洲大陆、近东、中国北部和朝鲜。在当前形势下,苏联不可能借助外部公开的军事侵略,因此其政策是避免战争,但是却谋求增强其战争潜力,并且通过政治、经济和心理手段扩大其影响和控制能力。为此,苏联有意针对美国进行政治战、经济战和心理战。对美国安全最大的威胁是西欧的经济可能崩溃,以及随即导致共产党掌握国家权力。欧洲和亚洲的稳定和恢复将会调整均势,并因此牵制苏联。从遏制苏联和最终调整均势的角度来看,当前在欧洲和亚洲最重要的区域依次为:西欧、近东和中东(在这个区域希腊问题是最重要也最紧迫的,巴勒斯坦问题最危险)、远东(在这个地区,日本是唯一能够尽早发展以对抗苏联远东的权力中心)。因此,对于美国来说,其在西欧的当务之急是恢复西欧经济,稳定西欧局势,从而牵制苏联。

但是此时西欧的形势对美国实现其战略目标十分不利。1947年秋,美国打算实施马歇尔计划以恢复欧洲经济,进而稳定西欧各国的民主政权,但是西欧各国的共产党和工会组织却抵制马歇尔计划。在法国和意大利,共产党在大选中极有可能取得胜利,在苏占区,共产党受到了苏联军队的支持,在美英法占区,共产党的势力也开始复活,共产党已经渗透了许多重要的非政府部门,包括西欧的许多工会。在此形势下,国务院、国防部以及情报部门都趋向于赞成心理战,而且其在国会中也得到了广泛支持,这就为通过经济援助(马歇尔计划)、军事支持(北约)以及公共外交在欧洲进行大规模的心理战扫平了道路。

1948年捷克斯洛伐克的非共产党政府下台,西欧各国共产党领导工会举行的罢工加剧,这都让美国如坐针毡,正如乔治·凯南所说,“我们感到震惊,俄国在西欧的影响已经超出了其军队所到达的地方,我们对于意大利和法国的情形尤其感到震惊。我们感到共产党正在利用手中拥有的大量资金控制法国和意大利生活的要素,尤其是出版公司、新闻界、工会、学生组织、妇女组织和各种各样类似的组织,以便控制它们并将它们作为阵线组织。”

1949年苏联引爆一颗原子弹、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朝鲜战争爆发,在美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对共产主义的恐慌。威斯康星州的共和党议员约瑟夫·麦卡锡,发动了一场揪出隐藏在好莱坞和国务院的共产党的运动。随着冷战加剧,反共风潮席卷了整个美国,并且影响到了美国的对外政策。杜鲁门政府开始大张旗鼓地在欧洲反对共产主义,并重新评估其国家安全政策。与此同时,苏联加强了在西欧的宣传,美国的信息官员们逐渐意识到用做广告的方式来讲述美国的故事往往令国外民众迷惑,增加了他们对美国的反感而不是理解。NSC68文件要求大规模发展公开的和秘密的心理战以对抗苏联,信息服务的目的从“全面的公正的介绍美国”变为带有明确的目标,要阻止进一步的侵略,帮助维持非共产主义世界的稳定和一致,增强自由世界对抗任何不测事件的信心,使其他国家的民众对美国的力量和决心保持信心,发动公开的心理战和其他的方式以鼓励对苏联效忠的人大规模叛逃,并且在具有战略意义的国家和地区加强经济战、政治战和心理战。

杜鲁门开始提起在发动“争夺思想的战争中”“真理之战”的重要性,发起一场“宣传真理”的宣传活动,希望能够抵消苏联宣传的影响,呼吁进行持续的、强烈的宣传活动来发动一场“真理之战”。在1950年4月对美国报纸编辑协会的讲话中杜鲁门说道,“今天,自由事业在全世界受到了帝国主义的共产主义的挑战,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场针对人的思想的战争。宣传是共产党在这场战争中使用的最有力的武器,欺骗、歪曲和谎言是他们有意地系统地使用的政策。这种宣传可以被真理战胜,即人们信任的报纸、电台和其他来源所代表的真理。我们知道这些虚假的共产主义的许诺,但是仅仅知道这些是不够的。除非我们能够将这些真实的报道传播到其他国家,我们就会输掉这场争取思想的战争。我们必须让人们知道真实的我们——而不是像共产主义的宣传将我们所刻画得那样。我们必须将我们和其他自由民族的力量集中在一个持久的、激烈的促进自由事业的计划中,反对奴隶制的宣传。我们必须在一场伟大的真理之战中让全世界听到我们的声音。”为了使西欧了解和支持美国,美国利用电影、海报、宣传册、文章、电台、照片、展览、报纸,甚至艺术和绘画等手段来接进和影响不同的目标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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