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平远一夜未归。
我痴痴地坐在书房,女儿红陪伴我长夜。随意翻开桌上书册,赫然皇皇一部《论语》。读书三十余载,虽然独好老庄,却深深明白四书五经才是我辈安身立命的正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仁”和“礼”两个字。月梅的心,我已经深深之晓,她的苦楚,我也感同身受。以我本心,早该温言抚慰,好好开解女儿家的心事,这才是我东坡的本色。
只是碍着这个“礼”字,一扇薄薄的木门,却好似重逾千钧,无论如何也难以推开。谁叫她是我的儿媳妇,谁叫我是名重天下的苏东坡!
更漏轻敲,两处闲愁,雨夜无星无月,独有滴滴答答的梧桐。偶尔有风吹过,不过是竹影叶声,檐下挂下的水滴轻轻敲打我窗。不知道月梅是否也与我一样,在不眠之中和雨清愁。
这是一个思绪纷乱的夜晚,却也是平平常常的夜晚。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从今晚开始,我如古井不波的生活居然开始了剧烈的变化。
秋风忽起,穿门透户,恻恻轻寒,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风中好似有凄厉呜咽之声,宛如哀歌。那夜的黑暗与深沉,又好像怪兽一样挤压而来。在迷蒙之中,仿佛看见星月,还有阿箩与月梅,她们的笑容真切可人,让人舍不得从梦中醒来。
但现实总是如此残酷。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个噩耗所惊醒。
“老爷,平远少爷他……他……”
醉后坠马,头骨碎裂而死。我无泪,反而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儿子,你没有一点像老子的地方,只有这一死倒是占尽了风雅!
看着送回来的儿子尸骨,我颤抖的双手竟揭不开覆盖的白布,老泪纵横却说不出一句话。还是月梅,沉静地处理平远的后事,还要服侍老病的我,不过短短几日,她已经清减了许多。
平远虽然不成器,却是阿箩留下的唯一骨肉。自此之后,明明白白,我与阿箩那一丝最后尚在阳间的联系都告中断,这几日的梦也不再有她的身影。反而是月梅,常常在我梦里出现。她窈窕的身姿与清愁的容貌,总是远远地可望而不可及,偶有几晚,却又有风情万种。每次在梦中醒来,我总是自责不已,平远尸骨未寒,怎能有此禽兽之想!
经历此次打击,原本我就虚弱的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十余日卧床不起。每晚月梅必来服侍洗漱,以尽孝道。那一夜,月梅一身白纱,端来洗脚水,轻轻浸着我麻木的双脚,用湿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感受着小腿传来的异样,我心中竟是心猿意马,看她呵气如兰,容颜如画,我那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又开始昂首。
“该死!”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然泛起十分的厌恶与愤怒,似是不耻自己的所为,我飞起一脚,远远地踢飞了脚盆。
月梅惊得花容失色,忙下跪请罪道:“公公为何发怒?是不是月梅做错了什么!请公公责罚!”
我喘了好一阵子,方才平复下来,疲惫地挥挥手。
“月梅,不关你的事,是我病发心烦。你先退下吧,这里让小玉来收拾就好。”
月梅垂首道:“是,月梅告退。”
她虽然离去,但我的心情却仍然是波涛澎湃,看着自己兀自挺立的下体,我也不由苦笑。忽然狠狠抓起桌边的烛签,往自己的手心一插!
“哧!”
皮肉焦臭的气息弥漫开来,钻心的疼痛让我一醒,我欲哭无泪。
为什么!
我苏东坡自命风liu一世,自己喜欢的女人,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是碰也碰不得,想也想不得!由此而来,我更想到,我自负才华绝世,却处处掣肘,平生事业无一值得一提,千百载之后,就算还有人记得我东坡居士,也不过几篇文字,我那些经世之学,我那些谋略策术,又有谁能知晓?
三十年寒窗,难道只为写一首大江东去?
“遥想公谨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那种豪情,才是我东坡的志向!燕云十六州,塞外胡歌声,十年偶有英雄梦,都是匹马戍凉州。大宋积贫积弱,但休养生息多年,正该奋发图强,求封狼居胥。当今又是有所作为之主,起用王安石,变法图富民强兵,正是人才堪用之时!
我却仍然低首,叹息声更为深沉。怎么也料不到,居然一个政见不合,就被投闲置散这许多年。韩宰相,王宰相,哪个都是容不得我!要不是太皇太后还喜欢我几篇词藻,何止是一贬这么简单,就是这条小命也早该报销了!
我不甘!我不甘!胸中郁闷之气上涌,一时咳嗽个不停,最后竟吐出一口血来!
头脑中一阵昏沉,惊悸之意忽起,难不成……难不成我竟是要死了?我浑身四肢无力,动弹不得,想要叫人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看见眼中的景物一片模糊。影影憧憧,竟好像有两个鬼影走到我的床边。
黑白无常?
不行!不行!我还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