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是徐献被眼前复杂的形势弄得头脑发晕,错怪李逵了。
李逵的直肠子性格,哪看得出里面的弯弯拐拐,他不过是一时敬仰“山东及时雨”,见刘唐说话如此不客气,下意识地跳出来帮腔罢了。
不过,李逵性子火暴,刘唐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家伙,虽然明知不敌,但都闹到被人指着鼻子骂阵的份上,哪还管得那么些,当下就毫不客气地挥动拳头。
乒乒乓乓,两人在厅中扭打成一团。
众人纷纷上去劝架,心念电转,徐献向身后的赵存义使个眼色:“把水尽量给我搅混!”
既然形势逼人,不如先把事情搅乱了,让这事议不起来,只要有时间让徐献洗清谣言影响,宋江上位的机会便会大大降低。
赵存义心领神会地跑上去劝架,也不知使了什么阴手,原来劝架的那些居然相互间也扭打起来,顿时,整个大堂闹开了花,乱哄哄地成了一团。
徐献正觉得计,却见吴用缓缓站了起来!
以吴用的能力,肯定有办法控制住眼前局面的!
这个看法在徐献脑内一闪,他立即涌出一种果然地决断:绝不能让他开口!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他冲着打得不亦乐乎的李逵大吼:“铁牛,你怎敢不为戴宗兄弟守灵,却到这里胡闹,不是你,戴宗兄弟怎么会死!”
这句话就如一颗重型炸弹在大厅里炸开,每个人都是身心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头动作。
而首当其冲的李逵更是无法置信地呆住了,脸上有些迷茫,又有些惊慌,他看向徐献,颤声道:“哥哥,你说什么!”
哥哥两字听得徐献心头一颤,不过,他马上又压下了这点软弱。
你既然先不仁便不要怪我后不义了!
一咬牙,徐献沉声冲李逵道:“当初我策划得那么周密,江州知府如何能知道此事与戴宗兄弟有关系,不正是你不听号令,私闯江州城,这才被人识破,循着你身上追到了戴宗兄弟那里吗?他之所以会死,全是你害的!”
从来没有人如此对李逵说过这些话,就算有不少人其实对这点心知肚明,但又有谁会直接当着李逵的面指出来呢?
“是这样吗?”李逵似在是自问。
他高大的身躯秋风里的黄叶般瑟然抖动,眼神散乱四下扫视。
目光所到之处,知情的李俊等人都低下头去,不与他对视。
“戴宗哥哥,我李逵对不住你!”看到这些,他完全明白过来,突然发出受创野兽般的嘶吼,一伸手,将赵存义腰刀拔出来便往脖子抹去。
还好刚才有不少人在边上劝架,眼疾手快,几条胳膊一起拦上去,死死架住他。
“我该死,是我害了戴宗哥哥,让我去死!”李逵一边叫一边拼命挣扎,他力大无穷,几个人都几乎钳制不住,被他带得东倒西歪。
而此时,清醒一些的徐献终于意识到,李逵所作所为并不是要拆他台,而是性子使然。
对于李逵,他还是极有办法的。
当下,他将脸一板,又冲着李逵吼道:“你闹够了没有?你死了戴宗兄弟就能活过来吗?如果你这样做能够让戴宗兄弟活过来,我不拦你,但你这样死了,能挽回什么,还是你打算到地下去向戴宗兄弟道歉,告诉他,我对不起你,于是下来陪你,至于害你的仇人,等我们兄弟转世之后再去找他算帐?”
李逵被他一连串的反问问得呆住了。
徐献马上借机转向晁盖,道:“大哥,眼前戴宗兄弟尸骨未寒,大仇待报,大哥如何能言退,无论如何,你得先带着大家帮戴宗兄弟报了仇再考虑其它问题。”
“二哥消息也来得太晚,还不知道,戴宗兄弟的仇人已经被杀了吧!”又是王英阴阳怪气的声音。
按宋江他们带来的消息,戴宗当时只是和宋江一起被关在牢内,不过,那牢头和戴宗有怨,又担心其日后咸鱼翻身,这才指使囚犯与戴宗斗殴,造出“失手杀人一幕”。张顺等人劫牢时杀了这个牢头,给戴宗报了仇。
这些东西,徐献当然知道,不过,他却故意一愣:“蔡太守被你们杀了?”
“这与蔡太守何干?”却是宋江开口了,“他抓我与戴宗兄弟不过是要追查大闹江州的主谋,‘峨眉山山大王’,戴宗大哥之所以丧命,主要是凑巧与牢头有怨,真要说追究害了戴宗兄弟的,便是使他身陷死地之人。”
徐献说了那么多,又故意以替戴宗报仇之事拖延晁盖让位时间,就是指望有人跳出来追究当初的责任,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到这个问题,才能方便他澄清谣言的不实之处。
现在,追究的人居然是宋江,徐献几乎要笑出来。
就怕你不追究,你要是死活不理会这个问题,我倒无法辨别,可如今,这是你自投死地,怨不得别人!
黑宋江果然是一笨人,难怪当日白白把女人便宜他了,吴用设计得这么好的计谋都被他败掉。
徐献心中欢喜,脸上却挤出了无穷的悲愤,看向宋江,怒道:“宋大哥,兄弟一向敬重你为人,没想到你说话居然如此不负责任,铁牛兄弟不过是无心之失,你苦苦想逼,难道非要他死在大伙面前不成!”
轻轻一借力,他便把矛头调到了李逵身上。
由于宋江之前并未说清,加上徐献手法巧妙,不知情之人还真以为宋江是要找李逵麻烦。
起码,李逵便是这其中之一。
望向心目中的大哥,人生的偶像,李逵悲愤填膺,又看向“极力维护”他的徐献,则是满心温暖,他又想到了“徐献哥哥”平日里对他的看顾。
如果说之前“两位哥哥”他都是敬重无比,不分伯仲,可到今日这一刻,终于是分出了高下。
另一边,宋江不敢正视李逵瞪大的牛眼,扭头望向徐献,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不才……不才何曾……何曾有这种想法,只是觉得挑起整件事情的人……”
郑天寿突然插口道:“宋大哥,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再说只是伤了兄弟感情,再说了,今日非是议此事的时间……”
这郑天寿也不是庸人,感觉到再说下去便是给徐献机会辨白,赶紧想将话题拉回原来的轨道。
只是,徐献哪会容他做到此点,又是一声冷笑,他道:“为什么不说?他宋江不是想说,挑起整件事情的人才是害死戴宗兄弟的凶手吗?那好,我就当着众兄弟的面把这事说清楚。”
于是,不理郑天寿等人“劝说”,他将整件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反正当事人都在现场,不愁没有凭证。
至于“贪恋美色”的谣言,他提都未提,装成不根本不知情,因为这些东西根本没有摆到台面上,有了刚才的澄清,众人已经知道了事实,自是不攻而破,说出来反而会让很多人觉得尴尬。
既然谣言影响已去,众人看向徐献的眼神立即不同,但既然已经开了头,徐献哪肯轻易收手,不给众人消化的时间,他猛一拍桌子,指着宋江道:“事情都说了这份上了,那我还要反问你一句,当初干这件事时,从头到尾你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却非要用这理由逼迫于我,你安的什么心?”
满室寂然!
之前的退位让贤什么的,底下是暗潮涌动,面上还保持了彬彬有礼,大家有再多的歪心思,至少看起来客气得紧,可如今徐献这句话,立即揭穿了这层温情的面纱,就差没直斥宋江用心不良,欲要图谋山寨之主的位置。
徐献已经澄清了谣言,此时说话份量够足,再加上有着宋江恩人这个身份,一旦他开始质疑起宋江的人品,起码眼前,宋江已经再没有登上寨主宝座的机会。
徐献明显看到宋江眼内厉光闪没,不过,等到宋江站起来后,脸上便只有受人冤枉的惶恐与委屈,他沉痛地道:“当日事情究竟如何,之前说没说清楚的确是我宋江不好,若是因此引得徐兄弟不快,我宋江在此向你至歉。”
说到这里,宋江又转向晁盖:“至于山寨之主人的位置,不才确无染指之心。不才可以在此立誓,只要晁大哥在一日,我宋江绝不当梁山之主,若违此誓,天弃之!”
逼得宋江立誓不当山寨之主,看起来是徐献大获全胜,但徐献自己清楚,他并未达到预计的目标。
要知道,他质疑的是宋江的人品,若宋江答得稍有不慎,就会冷了在场众人之心,宋江用这种绝决的方式来证明他的清白,虽然损失巨大,但却留住了众兄弟的心,亦留住了日后上位的机会。
徐献看到,宋江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是一直看着某个方向。
徐献顺着他目光扭头,却见吴用正坐直了身体,表情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原来是吴用!徐献终于明白了。肯定是他在暗底里给宋江支招,难怪宋江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有了宋江这番“剖白”,徐献已经失去了趁势追击的机会,不仅如此,宋江证明了清白,又表现得如此“委曲”,若徐献应对不佳,就算他之前的质问有理,肯定也会让一些不知内情的兄弟觉得他咄咄逼人。
不过,徐献可不是宋江那种需要别人提醒才知道干嘛的人。
成竹在胸地站起来,他恭敬地道:“之前是小弟错怪了兄长,在此向兄长道歉。”
不待宋江回答,他又沉着脸道:“不过,小弟希望兄长劳记今日之语,更勿要随意开口,伤了兄弟之情。”
这几句话讲得极有技巧,既全了礼数,立场又极为强硬,指出一切皆是因宋江乱说话而引起,更重要的是,“勿伤兄弟之情”,落在晁盖等人耳中,便是力保晁盖,落在李逵等人耳中,便是兄弟情深,让他们又是好生感动了一番。
晁盖立即觉得以前力挺徐献坐第二把交椅果然是带眼识人,坚定了日后继续支持他的想法,而李逵,则在高兴没有跟错人,有个时时处处为他着想的大哥。
===
不分章了,写多少便发多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