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之上,诸葛亮轻抚焦琴,面色淡然无比,但心中却也着实捏着一把汗,他敢摆出这空城计,仗着的便是司马懿对他不敢弄险的了解,但若魏军之中有奇谋之士,看破了这计谋,不但自己要命陨于此,跟随在身边的一干蜀国文臣精英也要毙命一斯,若然如此,对蜀国可谓致命的打击,莫道一统天下,兴复汉室,蜀汉覆灭只在眼前。
梵香缭绕,琴音悠然。
身旁那捧剑的小童的身体在哆嗦,孔明眉头微凝,低声道:“一定要稳住,切不可露出破绽。”
那小童怎比孔明之城府气度,眼见城外魏国骑兵不断的前来探视,而不远之处,黑黑的十几万魏军虎视眈眈的望着西城,一旦涌上来,片刻之间便可将西城踏为平地,此刻小童的心里只想着爹娘,害怕的要命。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外的魏军仍不见有撤退的迹象,孔明的心里也渐渐不安起来,魏军一刻不退,他这空城计被识破的机率就增大一分,实在令人揪心。
仿佛是天降凶兆,当此万分紧张之时,那阴沉沉的云空忽然飘起了雨,濛濛细雨点点滴滴洒向西城,四门之外那些假扮百姓的士卒未得军令,只得冒着雨水不停的打扫着道路。
城上的孔明无处避雨,他也不能去避雨,此时此刻,稍有异动,危险马上就会降临。他只能端坐不动,任凭雨水将衣衫一点点淋湿,最后浑身浸透。
风起,隐约有呐喊之声传来。
地面隆隆作响,城头微微震颤,正前方处,数万魏军如狼似虎,冲杀而来,当先一人正是魏国上将张郃。
嘣——
琴弦断了,音声嘎然而止。
不远之处,一骑人马狂奔而来,直抵城下,乃是一员魏将。孔明颇为惊讶,却不知这一员魏将何敢独自前来,料想其中必有诡计,当下便吩咐下去,城中军民切不可妄动。
那魏将并未闯城,而是直到孔明脚下,拱手一礼,高声道:“末将乃马谡帐下亲兵刘虎,特有十万火急要事禀报丞相。”
孔明听闻马谡之名,顿为一震,却仍是不动声色,默默的修补着断弦。
刘虎见孔明不睬,十分的焦急,又道:“丞相,马将军要末将来转告丞相,他失了街亭,自问无颜来见丞相,只好归顺了魏国,他还要在司马懿面前揭穿丞相的空城计,故叫末将前来相告,请丞相速速离去,魏军转眼即到也。”
字字句句,孔明如闻天雷,他怎料得此“马谡”已非彼马谡,街亭纵失,却也断难相信马谡会降魏!但这魏将口口声声道出“空城计”三字,正是切中了他的要害。
信与不信,万难决断也!
便在这时,正南方向已见烟尘大起,似有无数人马杀来,事到如今,那刘虎也不敢久留,只得道:“末将所言句句属实,马将军断无伤害丞相之心,请丞相多保重吧,末将告退。”
刘虎言罢,却怕被杀来的魏军瞧见,不敢走大路,只望东北小道而去。
魏军既来,那自然是空城之计被破了,无论那刘虎所言是否属实,这出戏都无法再演下去了。
退,尚有一线生机。坐守此城,则唯有一死也。
无时多思,孔明便下令城中蜀军官兵急速往汉中退去。
那张郃所率乃魏军精骑,奔袭如风,就在蜀军退出西城之后便已杀到,魏军杀入城中,无论男女老幼一概斩杀,西城转眼之间已为铁蹄催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张郃闻知孔明率兵逃去,岂肯就此罢休,急率大军随后追杀,蜀军步卒居多,行军速度不快,不多时便被魏军追上,一番混战,跟随在孔明身边的那些文臣们死伤无数,两千余蜀军也被杀得七零八落,死伤几近。
却说孔明被众人死命保护,逃出重围,不敢由大路而走,只得望岭南小路而去,待到进入山中之时,左右仅剩下十余亲兵,一众将臣皆已丧尽。
一路之上,孔明感伤不已,自思此番率三十万大军北伐,原本是攻城陷地,连战连胜,克复中原指日可待也,却不想,只街亭一失,竟是铸成此等惨败,损兵折将不说,更将文臣精英尽丧,而今孤身一人回得蜀中,有何面目去见皇帝!
正自神伤之时,忽闻两边树林杀声大起,数十魏军冲杀出来,当先一员小将目下生有一瘤,极是狰狞可怖。
乱山之中,竟然埋伏着魏军,本已疲于奔命的蜀军更是惊恐万分,几乎是毫无抵抗之力,片刻之间便被杀出来的魏军斩杀殆尽,唯余下孔明一人,毅立于魏军包围之中,面色虽是万分沉重,却丝毫未有惧意。
魏军并没敢再逼上前一步,这时,那小将拨开众人,从容的走到了孔明身前,躬行一礼,恭敬的说道:“司马师见过诸葛先生。”
孔明眼目微闭,深吸了一口气,道:“天要亡我啊,既是如此,休要多言,要杀要剐,快些动手吧。”
司马师微微一笑,道:“诸葛先生误会了,师乃是奉了家父之命,特来营救先生。”
孔明一震,陡然间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眼前这小将多时,却是怒而言道:“孺子,孔明死则死矣,焉能受你戏弄,还不快快动手,取下我的头颅,让那司马懿去向魏帝邀功吧!”
“先生何必如此,我父帅此番能重得陛下重用,说到底,还得感谢先生。我父帅为报先生之恩,特命师前来,助先生摆脱那张郃的追击,父帅还要师转达先生,先生虽有夺天地造化之才,但他并无所惧,先生此番虽败,大可重振旗鼓,再来一决胜负,他随时会恭候着先生。”
孔明深为骇然,那司马师所言之深意,他怎会听不明白,怎料得司马懿会有这般神鬼难测的心机。
此人谋深如此,如今又得魏帝重用,有此人在,何以撼动魏国根基!
自问谋算天下无人可敌,而今竟是被司马懿戏弄于股掌之中,这般耻辱,何以面对天下之人,神伤失落之意,尽显脸上。
那司马师瞧得一代奇人如此失落,心有不忍,遂道:“先生也不必丧气,先生的空城计,几乎骗过了父帅,若不是那降将马谡点破,此刻我与父帅怕是早已兵退数十里之外了,先生自可从容返回蜀国。”
马谡,真的是马谡,我待他如子,为何要背叛!
蓦地,他又想起了当时城下那刘虎之言,失望之下困惑更生。
既然已背叛,却又为何派人更示警?
他究竟心存何意?
毁不用先帝之言,终于酿成此祸也!
只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吧。
大军将臣毁于一旦,最为信任之人的背叛,死敌的“相救”,短短时间内发生的这一切,已令他心灰意冷,心神消散。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呀。
先帝,臣已经竭尽全力了,光复汉室,不过是水中倒影罢了。
罢了,罢了,天下已不再需要孔明,就似先师一般,归隐山野吧。
或许,本就该躬耕南阳,悠然一世吧。
隆中之策,赤壁东风,都付笑谈尔。
那一刻,背负于身的千斤之重随风而散,一颗心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放声大笑,拂袖大步而去,那一袭儒衣飘然远离,如悟仙道。
司马师的心头隐约感到几分不安,此人就此而去,真的能如父亲所料,成为他们司马一家的保护伞吗?
“少将军,咱们为什么要放过孔明啊?他可是大魏的心腹大患呀。”
身旁的亲兵郑安心有不解,低声发问。
他说话的同时,身后烟尘大起,蹄声如雷,司马师知道,是那张郃追来了,如果让他赶上,孔明还是不可避免的要被擒杀,他这一番辛苦岂不白费了。
“郑安,你跟随我司马氏已有十余年了,你老实说,我父帅待你如何?”
郑安一怔,遂是感慨而言:“大将军待末将亲如父子,当年若非大将军相救,末将已冤死狱中,此等恩情,末将虽死不得报也。”
司马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若想借你一物,以报父帅对你的恩德,你可愿意?”
郑安一拍胸脯,道:“就算是要末将的命,末将也会毫不犹豫的交给大将军。”
“那好,我正是要借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