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心情也没必要的准备工中，洛子依迎来研究生入学复试。
复试内容分为三部分——
先是120分钟的专业课笔试，然后是15分钟的外文听说考试，最后全体考生到演讲厅集合，按照顺序去办公室接受面试。洛子依看了看周围，都是一个系的同学，只有一个女生面孔稍微生点。
她的准考证上写着“梅梅”。
洛子依感慨：人不可貌相，生得这么风尘，学习竟然过得去，也能通过初试。
那梅梅交际手腕不错，没多会儿，就跟其他应试生打成一片，去办公室接受面试，也是抬头挺胸、兴高采烈的。
反倒是洛子依这种老鸟紧张，被主考官导师马大春问到为什么想考研时，她竟然有点结巴，不过总体而言还算顺利。
洛子依心想，就算等到研一开学，也不能辞掉精芬网的工作，改成兼职就行。只不过霍震要怎么处理？
自从简小爱作为网友出现后，她跟他的谈话少得可怜。
难道他们真要分开？
正觉得难受，有电话打进，她慌忙接听，结果是司空的：“洛洛，考试结束了吧，赏个脸一起吃饭？”
司失手打伤洛子依之后，每天都让快递送鲜花、水果，还经常端养颜用的汤水，以及国外买来的那些护肤品，跑到公寓找洛子依，用各种诗歌道歉，并且半跪在她脚边，拍着胸脯，求婚似的发誓。
“洛洛，要是你的皮肤不能回到从前，不，要是不越变越好、越变越光亮的话，我一定会负责。”
这热情劲儿吓到洛子依。她下意识地躲开他。
“不用了，我回家吃饭。”
“可是我已经在楼下了。”
洛子依吃了一惊，往走道窗外看去，见楼梯口围着一堆人，司空站在正中，脚下用花瓣铺出了个心形，手里捧着一把玫瑰，身后是辆骚包的蓝色小跑。
洛子依想要装作不认识他，刚用书包遮脸，就被司空用花拦住去路。
“你老在家里吃不想换个口味么？而且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不庆祝太可惜了。日式料理，法式糕点，中式火锅……你随便挑一个。”
所有人的目光刷刷刷地投过来，在洛子依脸上戳出无数个洞。
她只能低头接过玫瑰：“随便。”
“那好，日式料理比较有营养，你们学校的海风评价不错，不如去那里？”司空笑，“熟悉的环境能让你放松些，最近你见到我都跟老鼠遇到猫一样，叫我很伤心啊。”
这次餐厅里没有八婆的男人上前挑衅，倒是不断有女孩往这边偷看。甚至还有女孩装作拍照的样子，跑到司空附近摆pose，就是为了把他的脸框进去。
洛子依闷闷地叉了块八爪鱼往嘴里塞，心想，该带她来这里并且买单的应该是霍震。
那王八蛋欠她的东西几辈子都不够还的！
“想什么呢？跟我吃饭还会走神，难道我那么没有魅力？”司空放下叉子，在她面前挥手，笑眯眯地问，“跟我交往怎样？”
他好像知道她必定回答yes，口气格外的自然兼自信，就像是印了合格肉的猪排，就该挂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
洛子依喷：“什么？”
“你也是学心理的，我就不班门弄斧，说一见钟情之类的话。你我都知道那是首因效应产生的荷尔蒙驱动力。”司空开始发挥流氓大师的讲话风格，“我跟你哥哥说过，我喜欢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形理论。”
洛子依这才明白他真的喜欢她，本以为顶着“花花公子”头衔的人，追人时应该满口的莎士比亚诗，没想到司空这么不浪漫这么直接，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爱分为激情之爱，空洞之爱，愚昧的爱……我在做‘相亲一箩筐’的时候，让子期用这套模型测试过女嘉宾。”
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形理论实际上是个三角形模型。
三角形的三个点，分别是亲密、激情和承诺，和三点相对的感情是：只有激情的激情之爱，比如一见钟情的情侣；只有承诺的空洞之爱，比如因为政治关系结合的夫妻；只有亲密的同伴之爱，比如战友、同好。
司空：“是的，除了完美之爱，我都经历过。”
“你的意思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完美之爱？”洛子依又喷了，“完美的东西可能不存在。而且你不觉得这样很刻意么？就像是两个演员配合演戏……”
“我不觉得这是刻意，反倒觉得是努力可以达到的最好结果。”这段时间洛子依的盘子空了，司空却没怎么吃，好像看到她的脸就很满足，“你跟我修一个专业，有很多共同话题，足够亲密，我喜欢你的长相，不缺乏激情，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并愿意为之承诺……既然三要素都具备了，调和调和，就有可能炼出完美之爱。”
又不是做鸡尾酒，调和什么啊。
洛子依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跟服务员招手：“拜托，再来一盘烤鳗鱼，外加一份综合刺身。还有，芥末！”
她把所有芥末挤到酱油碟里，然后夹起鱼生沾了，拼命吃，直到被辣得直掉眼泪，才真切感受到人生如此棘手。
等到肚子撑了，连呼吸口空气都觉得费力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司空，我不能和你交往。准确地说，我不能跟任何男人交往。所以，对不起。”
有些话洛子依从没跟人提起——
不同于正常人对裸体的反应，她不会害羞而是恐惧。
八岁参加学校舞蹈队的集训时，在澡堂里看到同伴的裸体，洛子依当场晕厥过去，而且她极其害怕和异性近距离接触，只要有男生摸到皮肤，就会放声大叫、甚至休克……
她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像游泳时训练憋气一样拼命，才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十岁，别的女孩对帅哥明星尖叫，她会去买写真集。
十二岁，别的女孩给帅哥写情书，她会帮忙传递。
十四岁，别的女孩和男生追逐嬉戏，她会插科打诨。
其实她开婚恋经纪人工作室的目的，也是为了和恋爱的人们区别开来，永远保持旁观者的目光。
洛子依并不需要男友，但肖曹不这样认为。他从她小三时就开始追，下雨也追，烈日也追，打了子期追，被子期打了还在追——只不过是从明里改成了暗地。
十六岁，洛子依终于接受了肖曹，那时他已经去外省读大学，周末和假期必定来看她。洛子依之所以决定和他交往，并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和学历，也不是因为他百折不挠、死缠烂打，更不是因为想在最美的年华体验爱情，而是她隐隐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某种联系，每次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心跳会加速，不同于恋爱，那是一种纯粹的紧张甚至带些害怕。
肖曹对此解释为，上天注定的缘分。在她同意和他交往的瞬间，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想要品尝那红润鲜美的少女之唇。
洛子依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脸抓得稀烂，接着，有关她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洛子依看起来纯洁，其实私生活很混乱。”
“洛子依倒追一个大学生，人家不同意，便想要毁人家的容。”
那些洛子依都可以装作没听见，但肖曹被她抓破脸时那仿佛看到魔鬼的模样，她怎么也忘不了。
“你有病吗？我们既然是相爱的，做什么事不可以？就像那天看到的一样……”
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想了想，最终却没有做声。此后肖曹再不回woka市，据说他在大学里交了新女朋友。
有病有病有病……
狠话在洛子依耳边挥之不去，往后她再也没过交过男朋友。
洛子依猜自己心里有马奇洛防线，或是防火墙一类的东西，能够挡住男人任何形式的攻击，却被霍震这王八蛋绕了过去——是敌人太狡猾，还是她的防御系统不完善，独独对他免疫？
洛子依不清楚，她现在只清楚：自己唯一想交往的对象正跟简小爱约会。
简小爱有D 。
简小爱成熟漂亮。
简小爱有钱。
洛子依不愿再往下想。
司空见她走神，晃了晃手道：“那我变性成女人，你才能接受？”
洛子依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谈到的话题，哭笑不得：“胡说什么，你舍得么？”
司空叹气：“当然舍不得。不光是我，全世界女人都舍不得。唉，洛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我现在真读不出你的内心，你是为拒绝我故意设难题呢，还是你的性取向真的是那样？”
洛子依问：“如果我的性取向真的是那样，你会怎么做？”
司空苦恼地大口喝水：“高手，小的认栽了。要是你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去死，我肯定回答不愿意，因为我还要活很长很长，让你幸福每一天。我台词都准备好了，可是你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变性，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万一你某天突然又喜欢男人了，那我不是很吃亏？万一你哪天喜欢胖子，我又得去增肥？万一你哪天喜欢动物，我又地去移植毛发……这样，我永远也追不上你。洛洛，你就不能重视我的内在，忽略我的外在么？”
洛子依说：“尔闻说动物求偶都不看内在的。人类就算进化这么多年，也没把内在放在第一位。男女相互的吸引来自DNA，男人喜欢漂亮丰满的女人。”
司空无奈：“好吧，我错了。那么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目前阶段我只接受丰胸。这样等你喜好改变了，我还有机会弥补。”
洛子依忍不住大笑，眼泪都飙出来：“唉，你这个人，真的没正紧！”
“看来你也舍不得我隆胸了。我的胸肌形状很不错，多一分就是累赘。”司空笑着扯过纸巾，心满意足地擦嘴，“看你这么开心，我就放心了。这段时间，你的脸色真的好可怕。”
洛子依心一暖，轻声说谢谢。
“应该的。”司空结帐，送她回家。
以前每次有人去公寓，洛子依都让霍震躲起来，而今天，她怕司空撞到霍震，便要他在小区门口停车。
“遵命。”司空手指在脑门一弹，做了个敬礼动作，为她解开安全带，“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我的女，朋，友。哦，你还没正式同意，那么准确地说，应该是我的准女朋友。”
洛洛脸一红，仓皇逃回公寓。
等她的身影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司空关上车窗，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子期，关于洛洛，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子期正在学校做练习，打完球，坐到椅子上擦汗：“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司空啧啧两声：“大舅子，你不地道啊。洛洛的童年经历过什么吧？”
子期停止了擦汗的动作：“你胡说什么？别没事整那些有的有有的没的。”
“哦哦，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是心理学专家么？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构成我和她的障碍，我会自己去了解。”司空笑着挂了电话。
子期生起不祥的预感，反常而粗暴地将手机扔到地上。
“混蛋。”他骂，“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个愿望都能得到满足！”
很多人的童年并不美好，比如他最宝贝的洛子依。要不是他像亲哥哥一样疯了般宠她，她到现在还是个没法跟人说话的自闭儿。
我们还得提到一种人们所经常犯的错误。有一种幻想认为爱就意味着必然没有任何冲突矛盾。就像人们习惯成自然所认为的那样，在任何情况下痛苦与悲伤都应该避免；爱就意味着完全没有冲突矛盾。
——弗洛姆《爱的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