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涌动着,吞没了黑夜,极地已经进入了暗夜绵长的半年,最后一艘捕虾船已经归港超过半个月了。
这是基辅港,面临北极圈的风雪,在接下来的五个月中只有七户人家依然生活在这片冰雪大地上。
每年入冬以前,这里会在短短一周内出发一百条船,去捕捞生活在接近零度海水中的帝王龙虾,以供应接下来一整年的消耗。而在丰收的一周结束以后,短期雇佣的工人、来自世界各地前往收购的商人、为前两者服务的服务业人员都会在极夜开始以前离开。喧嚣也一样,在接下来漫长的五个月,这里只剩下一家小酒馆和长期负责保养小镇的十几口人。
本地居民很少外出,当然这里的本地人并不出生在这个小港口,因为基辅港的常住居民都是外来者。极端的自然条件和只能依靠每年两次船运进行补给的状态并不适合世代定居,每一位在这里长大的年轻人都会离开,直到在外面找到另一半,不再回来。
“海盗之家”,基辅港唯一的酒馆,同时提供简单的餐点,局限于鱼类、土豆和熏干的香肠,当然偶尔会有鲸肉或者海豹肉提供,这取决于更北的部落人是否前来进行交易,其中交易内容大致是肉类和防风火机、燃料、轻工业品以及酒的交易,数量不大,因此交易也很公平。鲸鱼肉和海豹肉都是不错的佳肴,基辅人也不会在意是否从中赚了钱。
在极夜来临的每个晚上,这是由钟表提示的,“海盗之家”都热闹非凡。老彼得,酒馆老板,每次都会用他超过萨瓦拉蒂的滂湃嗓音怒吼着不让醉酒的家伙太过放肆。
今夜,联盟历2078年第十个月结尾,基辅港外无穷无尽的冰洋咆哮的比以往厉害得多,连带着负责看守船坞的约翰逊-莫得和加息卡-莫得,前者的儿子,不得不花费了十二个钟表时将破损的防护网重修了一遍,幸好在午休时老彼得倾情赞助了一瓶西伯利亚产的伏特加,才不至于在零下四十度的超低温里彻底冻成两条冰棒,那滋味一定很难受。
老彼得今年已经60岁了,据说在年轻时还参与过对墨西哥地界的扫荡战争,为此他瘸了一条腿,而这依然无损他来自一尺九身高的强烈压迫感。“海盗之家”内侧以原木为装饰,温暖的气流让这里二十四小时不输给加利福尼亚。时针指向了9时,整点的钟声回荡起来,代表着极夜世界的白天就此过去。
整个基辅港的二十五位居民都已经聚集在这座酒吧里,就好像他们每个晚上做的一样,事实上所有的基辅人都愿意将晚餐留在这里进行,为了热闹一些,以驱逐越来越寒冷的天气。
“嘿,彼得,一杯鳗酒”红鼻子的老艾克招呼道,他穿着一件西部牛仔才穿的皮夹克,脚下的马靴被鞋油擦得发亮,一枚刻有警察标志的徽章被相当工整的夹在胸口。他是第一个注意到莫得父子和一个陌生男人的人。
风雪倒灌进来,被第二道木门坚实的挡住了,小加息卡拼命将那扇贴着漂亮冰花的铁门关上。真是见鬼的天气。他嘟哝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在门厅里又下了一场,惹得老约翰狠狠瞪了他一眼。见鬼,你能赶紧来搭把手吗,你这个笨蛋。他的父亲,被称为“暴躁的约翰逊“的五十岁老白人拖着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人,朝他吼了一声。来了,来了。真不晓得老爹你每天吃的肉都变成脂肪了吗。小加息卡摇了摇头。抬起了那位年轻人的脚。godcrist!这tm到底是哪里来的。约翰逊老爹没好气的瞪着他。你能别说些****一样的废话赶紧帮忙搬进去吗!两人用力抬起了那位年轻人,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烧得通红的炉火映照着这三名风雪加身的人。
我的老天!老约翰,你从哪里捡来的?。红鼻子的艾克感觉自己的嘴巴从来没张得那么大过,这恐怕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众所周知,基辅港在近一个月前就离开了最后一个外乡人,暴风雪将这座文明的孤岛已经围困了大半个月,而在接下来的五个月里,直到下一艘补给船到来,方圆几百公里都不会有一个人影。
这是一名暴风雪中行来的旅人。
莫得父子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放在火炉前的一条北极熊毯子上,接连叫老彼得上了三次酒才吐出一长口气,这时他们已经被团团包围了,基辅的居民,无论是老艾克还是负责灯塔的亚伦一家、教堂的神父艾伯特、木匠兼工程师的布莱恩一家、负责通讯的科林一家都已经充满好奇和惊讶的围住了他们,以及那个蜷缩起来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老气的衬衫和牛仔裤,这两样基本不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的服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尽管他在零下四十度的低温里呆了起码几个小时,当然很有可能更多,他依然保持了一丝红润的双颊。在炉火的烘烤下,丝丝热气蒸腾着散开,提示着这个陌生的,不可思议的年轻人即将醒来。
我敢说这绝对不是人类。基辅港的居民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同样的念头。
hi,老莫得,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捡来的,这真的是...impossible!科林,维斯基家的长子,已经在对着老神父直比划十字了。
小莫得已经喝下了他的第四杯伏特加,狠狠抖动了几下才像是活了过来,在期盼的目光里终于开了口。好吧,我和老爹在第四船坞的防汛墙那里找到的。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带着鼻音解释。真是上帝保佑,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块化石,真的,他浑身都结冰了。不可思议的讨论声轰的起来,又很快安静。老莫得将众人分开,走到了年轻人的跟前,这时周围的基辅人才终于发现,他们讨论的年轻人似乎已经醒了。
哦...。沙哑的呻吟声,这个从暴风雪中来到港口的陌生人一手抚着头一手撑地的坐了起来。
看来运气不错。陆丰,如今的艾尔-林,希望通过摇头让自己不至于那么晕。这是一个旧式的木装潢酒吧,一条环形吧台将空间隔成厨房和酒桌,两张松软的单人床铺好了在酒吧的左侧,而右侧则是两张四人的方桌和两张圆桌。地方不大,一团篝火燃烧在他背后的壁炉。他发现周围环绕着大约十几个欧美人,基本都是中年人或者老人,他并没有看见确实意义上的年轻人存在。
看来你们需要一个解释。艾尔环视一周,面对这些惊讶的合不拢嘴的朋友,说出了他来到基辅的第一句台词。
老彼得并不是“海盗之家”的第一任主人,十五年前他第一次踏足基辅港的时候,他还没那么老,而那时候的酒馆只有四根没倒的柱子和一块白地。回忆起来他当时周游世界年富力强,而那该死的腿也还没那么瘸。如果不是意外,他不会留下。所有人都知道,基辅港的人口始终流动着,有时候只需要几个星期,有时候却不紧不慢,无论多长,从不停歇。当他决定留在这里,将那时候破败的酒馆重新建立,开始营业,他感觉为自己流浪的一生找到了那一处永恒宁静。每一个夜里老彼得都擦拭着手里干净的玻璃杯,年复一年听着那些外来人大声的吹牛,搞怪,大讲些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奇特故事,他都淡定的像早就知道,而他确实早就听过无数次,或许还见过其中一个两个。因此当他正以为世界上那些不实的传说或者胡话再也无法震惊他时,他被命运狠狠地蹂躏了。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老彼得以为会有下一个平庸的夜,一样喝的醉醺醺的红鼻子老头,一样开心快乐永不知忧愁的小布莱恩,他才8岁,在基辅长大,所有人都喜欢他。直到莫得父子搬进来那个年轻人,像讲鬼故事一样大声讲着他们离奇的遭遇;直到那个在北冰洋的寒流里穿着一袭单衣的年轻人像是没事人一样醒来。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年轻时候的敏锐消失的干干净净,以至于必须好好痛饮几杯才能消化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well,我觉得我得先做个自我介绍。年轻人盘起了双腿,微笑着用他那双迷人的黑眼睛环视四周,像是在和这些绅士打招呼。我是艾尔,艾尔-林,如你们所见,是个中国人。
周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有些窃窃私语。年轻人继续自我介绍。
如你们所见,我坐的船出了一点小问题,不过看起来我确实到了我想到的地方。有那位绅士可以回答我一下,这里是基辅港吗?暴风雪覆盖的基辅港?
神父艾伯特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是的,这里是基辅港。
那就好。艾尔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我觉得我有些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