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诘汾阴沉着那张马脸,阴寒的气势让旁边的侍卫都感到有点不寒而慄。简陋的布羊皮地图上,白狼谷被木炭重重地画上一个黑色的大圈。
赫连部落无声无息地全军覆灭给他心里留下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那支神秘的部队让他有点心虚恐慌,不知此刻又会在前面哪个地方给他狠狠一击。
“大帅,”帐帘掀开,一身着长袍高冠、身型修长、留着一撮黑黄的山羊须的文士笼着双手无声无响地走了进来。这是一个汉人,从他的长相穿着与鲜卑人迥异的差别就可以看得出来。
“卢先生来了。”拓拔诘汾一看那文士,脸上的阴沉之色顿时散去不少。“先生请坐,深夜打扰先生休息,实在抱谦。”
“不敢不敢,大帅深夜召见在下,必有要事,在下怎敢怠慢!”卢先生嘴角微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阴笑,拓拔诘汾的谦恭让他很是受用。
拓拔诘汾指着挂着帐蓬壁上那副地图道:“先生,此番南下,赫连部落三千勇士丧师于白狼谷口,无一人生还,实为我鲜卑几十年来未曾有过之惨败。本帅此番领兵出征,不知先生有何可以教我?”
卢先生沉吟一番道:“白狼谷之战,虽则有赫连部落轻敌丧师之说,然则依吾看来,汉将用兵之狠也是世之鲜见。三千勇士无一生还,当得有多大的布局方可得逞。故大帅之次进关,依在下之见,当以谨慎为上,切不可冒然轻进。”
拓拔诘汾点点头,道:“白狼谷天险要地,若汉军坚兵以拒,如之奈何?”
卢先生哼哼一声冷笑道:“在下早年也曾数次经过白狼谷,此处虽地形险要,却不是擅于伏击之地。汉军如想于此地设伏,欲以阻抗大帅百战雄师,实乃自取灭亡。”
拓拔诘汾闻之,精神为之一震道:“愿先生不吝赐教。”
卢先生手捋山羊黄须,来回踱起方步:“所谓伏战,或斩头截尾,或拦腰混战,或以火攻,或断水源以困之。然则白狼谷之地,两则山势陡峭,高达数丈,两侧根本无法藏兵,即便藏兵也无法从山上冲下,故拦腰之战不可用之。两侧林木丛生,无路可通,大王只须在进谷前广遣侦骑,并留以重兵守住谷口,留以退路,则斩头截尾之计可破之。另则天色连日云色错黄,阴黯低沉,不日即将普将大雪。谷中大道并无野草灌木,大帅只须用强弓硬弩射住两侧山壁,严防汉军抛散草木,则火攻之虞可去。至于断水被困,哼哼,只要大帅守住入谷之口,断无被困之理。”
“如若汉军于谷口之处立寨坚守,本帅当以何为?”
“白狼谷宽二十余步,长约两里,官路平坦顺直。正宜我草原勇士突击驰骋。且漠北之地,土质以沙砾为主,干燥散碎,断无用之筑墙之可能。故汉军如若立寨,必为木寨,大帅只须命将士以火箭焚烧之,则汉军必破矣。”
拓拔诘汾抚掌大笑道:“得先生之助,本帅无忧矣。此番南征若能得成,实为先生首功也。”
卢先生拱手一拜,道:“卢卞此命乃大帅所救,尽此微薄之力,安敢居功。如大帅无其他要事,卞先告退。”
拓拔诘汾微微一笑道:“先生请便。”
…………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刘勖静立土墙之上,眉头紧锁。一夜的大雪纷飞,朔北的大地沉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白狼谷两侧的大山早以是积雪铠铠,山径难寻。山谷之中,幸得两侧高山遮挡,只是在大道是落上一层薄薄的雪粒。然而,昨日铺上的干草枯枝和石炭,也是被融化的雪水冻上了一层薄冰,两侧的峭壁之上,也是落上堆堆白雪。
审配缓缓地踱到刘勖的身后,道:“将军心事重重,不知有何难事?”
刘勖低叹一声道:“审先生,这一场大雪给我军的阻击之战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困难啊。先生请看,谷内积雪覆冰,势必影响我军火攻之计。山上积雪重重,我军的袭扰敌军后路的部军也无法依计前进。两侧峭壁之上我军阻击手原本的藏身之处也被大雪堆积,要重新清理出掩体又得花一番功夫,哎,连老天也如此偏帮胡虏么?”
审配道:“将军不必多虑,配素居北地,此事早以在吾预料之中,将军所虑之事,配在出师之前就以做好妥善准备,此番占此地利人和之势,何愁胡虏不灭。”
刘勖心头窃喜,这些历史上的牛人果然不是吹出来的,自己头痛大半天的事情他们竟然早已有所准备,当下拱手道:“请先生赐教。”
审配哈哈大笑,指着白狼谷道:“将军请看,谷内冰雪稀薄,只须胡虏兵马一冲击践踏,自然冰消雪化,露出下面的枯草和石炭,我等再以猛火油洒之,佐以干草引之,谷内枯草石炭燃之不难,且草木潮湿,必生毒烟,怕是熏也熏死这帮胡狗。”
又指向两侧高山道:“至于两侧山崖的阻击手,须以绳索系腰从山顶攀附而下。加紧时间挖掘出藏身之处,多备箭矢。至于原计划以健步营堵塞胡虏身后山口,恐怕难以行之。且不说大雪封山,难以通过,即便过了高山,以几八百兵力,能否硬抗几万铁骑冲锋么。至于这八百健卒,不如令之多备干柴梱茅草球,并携带火油鑵伏于两侧高山之上,待胡骑拥入山谷后,自高处投下火油茅草以烧之。”
刘勖哈哈大笑道:“得先生之筹谋,诸事谐矣。火油焚谷、强力阻击,再配已早先埋下的陷马坑、刺马钉,吾等只须紧守这出口关墙,虽万千胡骑也必破矣。”
…………
伊娄难雄顶盔贯甲,端坐在一匹极其雄骏的西域宝马之上。山丘下的一万五千剽悍强壮的部落勇士披上崭新的皮甲,穿上锃亮鲜明的马靴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在各千夫长的率领下排着十五个整齐的方队,端的是刀枪如林,旌旗蔽日。
伊娄难雄意气分发,望着山丘下的部落精骑,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此番为了从大帅那里争取这个先锋的机会,可是与丘敦部的首领丘敦乞术和达奚部的首领达奚奴赤搞得特不愉快。
可是他觉得值,历来打先锋都是掳掠最多的,军功最大的,这可是壮大部落的好机会。只要这一战打好了,从汉朝那里抢来大量的奴隶和粮食,不但今年的冬天能保住部落的元气,而且等明年开了春,部落里有了大量的奴隶放牧牛羊,女人们就可放心的生养小孩了,到时部落的人口又个翻个倍儿。再说大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此时多立下战功,到时新大王上任时,自己的地位又会提高很多啦。
伊娄难雄举起手中的大刀,顿时山丘上呜咽低鸣的胡茄声和羯鼓声都停了下来。伊娄难雄对着下面的骑兵大声喊道:“勇士们,一年一度的圈羊大赛来临了。今年大帅命令我部为南下先锋。草原的雄鹰们,擦亮你们的马刀,去杀光那些卑劣的汉狗,抢光他们的粮食,抢光他们的女人,让那些卑贱的软脚羊成为我们草原勇士的奴隶。勇士们,神圣的鲜卑狼神正在天上看着你们。去杀光那些汉狗吧……”
“嗷…呜…”
“杀…杀…杀…”
山丘下的胡骑大声地呼喝咆哮,在各自千夫长的带领下朝着大道奔驰而下……
…………
光禄塞。
文德望着窗外的大雪,低叹一声,回头走到火盘旁,对正在火盘边审阅公文的审则道:“审公,这大雪真是说来就来啊,也不知北边的情况怎么样,总让人心里有点悬啊。”
审则放下公文,呵了呵手,微笑着道:“文老将军,古人云,事不关己,关己则乱。文公心已乱矣,只是不知所为何人啊?”
文德一瞪眼,道:“我关心你家公子可否?”
审则摇摇头道:“将军所担忧的是那刘公子和他那批义士吧。前番侦骑来报,刘公子在白狼谷口趁夜纵火,一举歼灭三千胡骑。如此智勇之士,将军尽可放心。前番我已遣人前去向禀报军情,并劝告刘公子,如事不可为,可退守光禄塞。合众人之力以抗之。”
文德点点头道:“嗯,为将者,当知轻重,明进退。如若刘勖连这点都不懂,也不值得你我二人如此心忧啦。另外请审公安排一批人马,一旦义军将士撤退,随时准备接应。”
……
“呜…昂…”
“喝…喝…”
悠扬的牛角声响彻山谷,千夫长伊娄图狠抽两鞭,马靴跟上的马刺重重地磕在马肚上。座下的烈马一声仰天长嘶,四蹄翻飞,狂冲而去。
只要过了这个山谷,往下就是一马平川啦。伊娄图仿佛看见,那些娇滴滴的汉朝女人脱guang了衣服,那一身白花花的肉就在他眼前晃动;那些黄灿灿的粮食在他面前堆积如山,那些卑贱的汉人匍伏在他的脚上,等待着被他奴役。
轰隆的马蹄声震得两侧山壁上的积雪簌簌而下。远处的汉军旗帜渐渐变得清晰,谷口似乎筑着一道土墙。
就凭这道小小的土墙也想阻挡住草原雄鹰腾飞的翅膀么。伊娄图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马叉,一声长嗥:“嗷……杀……”
“呜……嗷……”
“杀……杀……”
身后千余胡骑随之大振,跟随着头狼齐声大吼。扬鞭纵马,只要突破这个山谷,今年部落的冬天就有着落了。
“咴侓侓……”
“咔…咔…”
“啊……哇……”
骤然间,一阵马嘶人嚎声响彻山谷,突前的几百骑兵全都在奔跑在折断前腿,惨叫着翻到在地,马上的骑兵被狠狠地向前掼摔而出,一头栽在冰冷的雪地上,登时鲜血横飞,脑浆四溅。后面疾驰的胡骑哪里收得住,碗大的马蹄纷纷践踏在倒地的马匹兵士的头颅身躯上。
伊娄图死死地勒住马缰,座骑突然人立而起,“咴律律”一声惨嘶,嘴角被勒得白沫直流。
“卟…通…”扬起的马蹄重重地落下,马前一位被摔翻在地的部落勇士还没来得及滚开,就被马蹄踩中头部,红白之物飞溅四射。
“停止前进!”伊娄图狼嚎一声,他不知道这些兵卒是怎么摔倒的。现在的队伍已经混乱不堪,冲锋之势已经失去,当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这些卑鄙的汉人又搞了什么阴招。
但骑兵一旦冲起来,又岂是说能停就能停的。后面跟随而进的胡骑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狭窄的山谷又缺乏回旋的空间。一队又一队地胡骑争相驰来,前面的回身想撤,后面的争突向前,狭窄曲折的山谷之中顿时无比的拥挤堵塞。惨呼声、喝骂声、兵器撞击声不绝于耳。
“大头领,该死的汉人在谷中挖了陷马坑!”边上一落地的小校凄声高呼。
伊娄图急忙用马叉拔开地上的干草,一个深约三尺宽约尺许的圆形大坑豁然在目。鲜卑人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对于这种陷坑对马匹的伤害程度自然是了如指掌。伊娄图举起手中的马叉,大声喝道:“下马前进,让那些卑鄙的汉狗知道,我们草原的勇士不在马上照样能打败他们!”
伊娄图当先跳下马来,突然感觉到脚底下一阵抽心的刺痛感传来,顿时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料屁股刚一着地,又是几处锥扎刀剜般的刺痛。惨呼一声,伸手探去,一枚锋利的刺马钉正深深地扎在他的****处。
伊娄图一咬牙拔出那枚铁钉,惨嗥一声:“杀光这群汉狗……”
“咻……”一支弩箭横空掠来,正中伊娄图的手臂,痛得他又是一声惨呼。奋力拉过一具尸体挡在自己面前,伊娄图狼嚎一声:“山崖上有汉军箭手,射死他们!”
马上的鲜卑人慌忙跳下马匹,躲在后面向两侧山壁盲目地放射着箭矢。
“大头领,我们要尽快地前进,不能留在这里!”一小校对着伊娄图大声呼道。
伊娄图甩开手中的尸体盾牌,对那小校喝道:“我给你留三百箭手,给我压制住山壁上的汉军。其余的勇士,跟我杀……”举起手中的马叉,呼喝着踉跄前进。
…………
刘勖静静地站在土墙上,飘洒的雪花落在脸上,顿时化成一滴滴冰冷的雪水,透骨的冰凉让他的头脑显得无比的清醒。望着下马步行攻击的鲜卑人,脸上一浮现出一丝冷笑。哼,马背上的骑士进行步行攻击,那是自取灭亡。
身旁的魏登雷横大声地喝斥着手下的军士列阵,冰冷的土墙上,一排排锋利的刀枪闪着噬人寒芒,尤如一头洪荒怪兽,狞狰地眦咧着满口的利齿,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刘将军。”审配在后面幽幽地道:“现在胡虏已以陆续进谷了,是否该安排左丘统领和唐统领开始行动了。”
刘勖点了点头道:“山上的事就请先生先去准备,本将军随后就到。”
审配正冠一礼道:“配敢不从命。”
刘勖远远地望着谷内混乱的胡虏,冰冷的眼神里透着一丝残忍,只消几个时辰,这群****的贼胚就要灰飞烟灭了。
身后,田丰看着满身散发着冰冷肃杀之气的刘勖一阵心悸,这刘将军小小的年龄,却是好冷好强的杀气。
……
“咻……”
一拇指粗的狼牙箭从天飞驰而下,深深地钉入一鲜卑小校头顶,贯穿下颌而出,小校连惨哼声都没发出就萎然倒下。
“第十八个。”蒙上落满雪花的白袍,马忠在弩柄上用小刀划上一小横杠。麻利的再次上好弩箭,马忠缓缓地掀起白袍的一角,谷里混乱的鲜卑贼虏是猎杀的最佳对象。马忠四处张望一下,悬崖上白雪铠铠,那里找得到那三百兄弟的影子。
缓缓地举起强弩,瞄上一骑在马背上吆喝的小校的头颅。马忠相信,只要他那右手轻轻地一扣,这位嚣张无比的小校就将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只要射杀五十个贼虏,就能升上狙击营的小校了,马忠心里充满着期待,小校的月饷是普通狙击手的五倍,只要赚够了钱,到时就可以向唐老爷买一个丫环给自己当女人啦。
静静地稳定颤抖的弓弩正欲扣下机关,突然对面山壁上一道黑光横空掠过,马背上的小校哼都没哼一声就栽下马来。
该死的,马忠盯着对面山壁上那微微动弹着的雪堆狠狠地骂上一声,对面那位狙击手好像跟自己耗上了,自己看上谁他也瞄上谁,好几次都撞上了,真他妈地想给他一箭。
重重地啐了一口浓痰,马忠又把弩箭对上了另一位长相特别猥琐的鲜卑小校,娘的,将军的规定也特别多,非得要射杀当官的,要不这满谷的胡贼,瞄都不用瞄了,开弓射就得了。
……
在呜昂的号角声和惨烈的呼嚎声中,伊娄图终于率领剩下的二百余人冲到了离土墙二百步的距离,单薄的牛皮靴底早已被一路上的刺马钉刺得稀烂,脚板更是痛得揪心。短短的几百步距离,留下一地哀嚎翻滚的伤兵。
伊娄图盯着墙上的汉军,眼里喷射着仇恨的火光。他仰天一声咆哮,举起手中的马叉疯狂地冲锋,身后的二百勇士也是仰天狼嚎,随着他们的头领疯狂地冲刺。
脚底下的铁钉一次又一次地刺穿伊娄图的脚板,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他的眼里只有那堵横在他面前的土墙,只有那些在墙上冷冰冰地蔑视着他们的汉狗。他要杀光他们,仇恨和愤怒已经填满了他的脑海和身体。
“咻……”
一支黝黑锋利的狼牙箭急射而来,深深地钉入他的咽喉,从后颈上冒出。伊娄图死死地扼住自己的脖子,腥红的血沫从口里狂喷而出。剽悍强壮的身体随着那标射的鲜血而随之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