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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桃花沟风情

一,搂抱亲嘴了,有情还是无意?

桃花沟位居红山县黄旗镇境内,沟内桃花绿树,景色宜人,天然温泉桃花泉更如一颗明珠镶嵌其中。桃花泉又被当地人称为“浪荡泉”。传说远古天有九日,危害人间,后被天神杨二郎赶落九颗,其中一颗落于此处,即生此泉。该泉含多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可舒筋活血,治疗多种疾病,并能养颜润肤。而最奇特之处还在于温泉水能够壮腰健肾,具有恢复性功能、增强性能力之神效,经常洗温泉浴,男子会更加阳刚健壮,女子会更加美丽多情……

今天对于桃花沟来说是个好日子——沟外开来好几辆小汽车,县、镇头头脑脑们陪着一位新加坡华侨来考察桃话泉了。老山沟里来外宾,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男女老少都跑到村南头看稀罕。青年代课教师马成群也带着学生们来了,可是看着自己暗恋的杨桃花跟镇林站的小刘在一起粘粘乎乎的样子,他的兴奋很快就被肚里泛起的酸意淹没了。

桃花是沟里顶尖儿的俊女子,马成群对她早揣上了一个心思,却一直没勇气开口表白。这天晚上他悄悄来到杨家门口,想要唤出桃花向她吐露真情,可没等他开口,屋里先走出了桃花和小刘,成群急忙躲到了墙角。

眼看着桃花和小刘拉手靠膀贴贴乎乎奔了西山坡,成群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他失魂落魄地正不知要往哪里走,冷不防身后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成群吓了一跳,回身细看却是牛丑丫。牛丑丫名叫丑丫,人却不丑,圆脸盘杏核眼,比桃花矮些却更显丰满,在姑娘群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丑丫拉住成群高低叫他跟着上山偷木头,她让成群只跟着做伴就行,卖了木头两人分钱。成群稀里糊涂就让丑丫拉上了山。

桃花沟原有几山好林子,这些年连批带偷,山都剃秃了,沟里人就又到梁西榆林县的山上去偷,今晚过梁的就有十几个人。进了小狐狸沟,未褪寒意的夜风让成群打个冷战,头脑清醒了些,他就不想走了,可丑丫却拉着手不肯放他回去。到了梁那边,大伙就爷儿俩一帮哥俩儿一伙地忙活开了,后边的丑丫对成群说:“咱就在这吧,甭往他们那凑合!”马成群伤心失意,哪有劲头偷木头,便懒洋洋靠在一棵树上。闭上眼,成群又看到了桃花的身影。

丑丫放倒两棵树,就叫成群跟她做伴去解手,成群知道丑丫有胆,不愿跟她去,丑丫拉上他就走。走不远成群说:“在这吧,大黑天谁看得见……”丑丫不答,又走了一段方才放开成群的手,自己又向前走了十几步躲到一丛毛柴后,便边解裤子边说:“不许偷看啊!”成群心说谁希罕看你,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丑丫尿完了刚起身系好裤带,猛听那边响起一阵喝喊一片亮光,她说声糟了,一把拉住成群就往身边的小沟里钻。这时外边又喊又叫又抓又跑乱成一团,还乒乒响了两枪,有人厉声喝喊:“都站住,谁再跑就往身上打了!”丑丫成群吓得软做一团,再也拉不动腿,便伏在沟底不敢动弹。

原来近来树木给偷得厉害,榆林县已在这设下了埋伏。他们抓住了几个偷树人后,两个戴大盖帽的又打着手电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吵嚷:“快出来快出来,别藏了早看见你们了,再不出来给你们一枪!”成群丑丫伏在沟底气都喘不出了,只恨捂不住那咚咚的心跳声。幸好上边有干蒿枯草柴禾墩子遮挡着,那两个人咋呼一气都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那边渐渐没了动静,成群这才睁开眼动一动,这才发觉这么一大阵子自己竟是和丑丫贴抱在一起的。他赶忙挪开身刚要往起站,丑丫却又凑上来拉住他悄声说:“呆会儿再出去,别看外边有人守着!”听她这样说,成群也不敢冒然出去了。这会不那么紧张了,成群就感觉到丑丫身上透过的温热。丑丫虽然主动追求成群,可成群一心都在桃花身上,两人的距离从没有这样贴近过。成群虽说无意于丑丫,但一个姑娘散发着处女体香的温热身子却让他情不自禁地产生反应,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丑丫身上。丑丫则紧紧搂住了成群,两颗年青的心又激烈地跳在了一起。成群抚摸着丑丫,只觉怀中人变成了桃花,丑丫在他抚摸下浑身打着战,两只胳膊紧紧箍住成群的身子,同成群一样粗重地喘息着……丑丫的嘴找到了成群的脸,她狠狠地亲吻起来……

成群嗷地一声痛叫,把他跟丑丫都给吓了一大跳,那一刹两人僵在了那里,只有控制不住的粗重喘息在漆黑的山林里显得格外震耳。

愣怔一刻,成群清醒过来,急忙挣开丑丫的搂抱,摸着被她咬痛的脸颊起身就走。丑丫也追了出去。刚出小沟,丑丫忽然说肚子疼,成群先还以为她是装的,后来听她痛得叫了起来,这才停下脚。等丑丫走近,见她捂着肚子弓着腰,成群皱眉问她咋闹的,丑丫嘟囔说:“都是你闹的!”成群吃了一惊:“什么?我、我咋着你了?”丑丫扑哧笑了出来:“说也没怪你呀——这会儿害怕了?刚才你可胆儿不小!”成群有些发蒙,真怕丑丫胡咬他一口,急忙结结巴巴解释:“丑丫,我、我刚才不、不对,可我……”丑丫打断他的话:“你得了得了,咱赶紧走吧,人家要来个扫二茬咱就跑不了啦!来成群,你快扶我一把!”

二,俏女在洗澡,偷看的人是谁?

经历了上山偷木头那个春夜,丑丫上马家去得更勤了,去了就帮着干这干那,把成群爹娘乐得合不上嘴,村里也传扬说成群丑丫对上了象,说这牛马凑成一家准过好日子,马成群的心却还扑在桃花身上。

那个菲律宾华侨来了一趟就再没了影信儿。转眼到了八月节,沟里人过节也就是吃点香的喝点辣的,不过姑娘们过节时还有件大事,就是能洗个热水澡了。沟里的姑娘守着个热水泉却不能随便去洗温泉澡。据说早年有个贤良女子生了病,再泉中连洗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病是好了,人也变了,成了个招蜂引蝶的风流浪女。除了传说还有实事儿——头些年有个县文化馆干部那东西不灵便了,吃多少药也扶不起来,就慕名来洗桃花泉,后来洗得在沟里还打开了野食儿,回去后连他老婆都夸桃花泉“管事儿”。也许正为这些原由,人们怕姑娘们“洗坏了”,不知从什么时候立下了规矩:平时禁止女子洗桃花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放宽政策。

桃花泉在村南,离村一里多地,靠东山根。老泉子九尺见方,九尺深,全用大石条砌就,泉水清澈透底,上边热气蒸腾,下边咕嘟咕嘟开锅冒泡,能把鸡蛋煮的嫩熟。老泉子西边是浴室,男两间女一间,前边还有几间店房,是为沟外来的病人准备的,现在外人都回去过节了,男女浴室都让姑娘们占上了。因为白天忙收秋,丑丫到的时候,天已模糊黑了,他没有发现,有个人正欹在东山坡一棵歪脖树下向村里张望。

那个人就是马成群,他正在等着杨桃花。这阵子桃花老往镇上跑,那天成群好不容易找机会向她吐露了爱恋,可桃花却摇摇头笑笑走了。成群觉得还是自己嘴笨,没有说清,今晚他要向桃花再诉真情,他相信桃花会被他的真情感化。姑娘们来来走走都洗得差不多了,成群还没等到桃花的影。桃花爱打扮爱干净,不该不来呀?她是病了,还是又去镇上找小刘了?成群焦急地向村里张望着。

月光从西梁头曼延到了西山腰,又一群洗完澡的姑娘说笑着回村了。成群站起身,刚要顺着山坡回村找桃花,忽见一个人影从村子那边缓缓走来。虽然离得不远,可成群一眼认出那是桃花,他的心止不住跳了起来。

桃花和回去的几个姑娘打过招呼,来到了女浴室门前。成群见她进了屋,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挪,刚到老泉子边,桃花又从女浴室出来了,成群不禁又停下了脚。桃花到男浴室这屋门口听了听,这才走了进去。成群慢慢靠到房山花,透过石墙他好象看见桃花在脱衣,正在这时,屋里说着话走出两个姑娘,成群紧紧贴在山墙上一动不敢动,生怕她们从这边抄近道。真是越怕鬼越招鬼,脚步真的走过来了,成群想跑已来不及了,他恨不得把身子贴进墙里去。幸好脚步到拐角停住了,一个说:“这黑糊糊的,咱还是走大道吧!”另一个笑:“亏你还是山里人,咋那么点胆儿,还怕有人把你抢去呀?”“我这样的谁看得上,要抢也是抢你——哎,走,到那边我跟你说个事儿,哎,你知道不,桃花呀……”

两个人的声音压低了,脚步声也拐到那边去了。成群透出一口气,想悄悄绕到房后跟上她们,听她们说桃花什么。可是拐到北墙角一看月亮都已到了大道上,他就不敢再跟着她们,也不敢再停留,顺着山坡想到歪拐榆下去等着桃花,可走了几步,他又回头望了一眼男浴室,一方灯光从男浴室后窗透出,牢牢地吸住了成群的脚。他痴迷地望着那方灯光,心中猛然蹦出一个念头……

那念头就象春天的草芽子,一冒出来捂都捂不住。马成群说着不能过去不能过去,可脚步却象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牵过去、牵过去……

窗子比人高,成群垫了一块石头,又掂起脚来,然后深吸一口气,小心地向里望去。屋里昏黄的灯光里飘浮着薄薄的气雾,气雾顺着北窗飘到成群脸上,润柔温热。成群的目光小心地下探、再下探,他忽地血脉上涌,脑袋嗡地一声涨大——窗子不大,墙又较厚,成群只能看到桃花的上半个身子,还是侧影,但那毕竟是他头一回见到女孩的裸体,而且是他深爱的人,这怎能不让他心头激跳、血脉喷张!

屋里只有桃花一个人,她坐在水池边,一手慢慢揉着小腹,眼睛望着下面,像在想着什么心事,神情迷离茫然……她的半个身子沐浴在浑黄的灯光和薄薄的水汽中,显得朦胧神秘,而她那突鼓润白的胸乳和那披散的长发更是叫人心头迷乱,那一刻他觉得大地在震颤,天空在旋转……

“抓坏人啊、抓流氓啊!”

猛然响起的一声女人的尖叫刺破了山夜的宁静,成群还未等反应过来,紧接着又响起几个女人的叫骂和两个男人的厉喝。屋里的桃花闻声扭脸一见有人偷看,也见鬼般尖叫起来。成群脚下一晃,就从石头上摔了下来……

当几个人围上去用手电一照,不由都吃惊意外地惊呼一声。牛丑丫则如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原来女浴室最后出来的是丑丫小萍她们几个,出来时月亮都已下了房。小萍不经意地回头时,晃见男浴室后墙的阴影里好象贴着个人,再看窗口上还照着个脑袋,她们赶紧跑到前边叫来了看店房的郑万库两口子抓流氓,没想到流氓竟是马成群。

成群爬起来,望着几个人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痴痴迷迷的样子。郑万库用手电照着他阴阳怪气说:“是成群呀?要洗澡该进屋啊,扒在房后可要受风着凉呀!”成群抬胳膊挡着手电光,好象还没明白过来。真是人心隔肚皮,马成群平时挺老实个人,还有点腼腆,谁知竟会干出这种下作事,郑万库媳妇气得骂起来。这时忙乱穿上衣服跑出来的桃花一见偷看她的是成群,愣了愣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哭着哭着,桃花忽地扑上去要挠成群,没想到一直僵在一边的丑丫突然窜上来挡在了成群身前说:“成群是我叫来等我的,是吧成群?”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成群也愣住了。桃花哭道“等你?等你干嘛偷看人家?”丑丫叫起来:“谁看你来呀,成群是在找我呢!是吧成群?”桃花怒道:“你胡说,找你咋不上那屋去?”丑丫卡了卡,胡搅蛮缠说:“不找咋知道我在哪屋?”桃花说:“牛丑丫,马成群是你什么人,你这么护着他?”

丑丫顿了顿,拉过成群的胳膊仰脸叫道:“他是我对象,咋着?”桃花披头散发哭叫:“你们合伙糟践我,今天不说清楚我就、我就告你们去!”丑丫斗架小公鸡似地抻着脖子点指说:“杨桃花,你告去吧,谁不知你们家镇里有人呀——你告我们我们还告你呢,为啥这几年林子专批给你们家,你们凭的啥、靠的谁?”

桃花让丑丫这句话给噎住了,丑丫抓住机会拉上成群就跑,也不管桃花在后边哭嚎叫骂。丑丫拉着成群顺着东山坡跑了一阵终于站住,然后使足劲给了他一个嘴巴,成群痛叫一声捂住了半边脸,丑丫则带着哭腔骂他下作。成群无话可说,抱头蹲了下去。丑丫又气呼呼上前扯起他:“你不是眼贱么?你不是想看么?走!”说着拉着成群又疯跑起来。

丑丫拉着成群一直跑进了村前的小东沟。小东沟里秋月烂漫,在一边刚割倒的谷地边丑丫站住了,她足足望了成群有三分钟,然后胸脯剧烈起伏着开始解着上衣纽扣。

成群瞪大眼,惊异地望着丑丫。

丑丫脱了外衣,又脱了秋衣,上身只剩了小背心,赤裸的臂膀被月光描勒出柔和丰满的光晕。“你不是想看么,我让你看!”丑丫挺悲壮地说着,伸手就要抹那半截乳白的背心。

“不,不!”成群突然哑着嗓子痛苦屈辱地吼叫一声,一把推开丑丫,失声哭着跑走了。

三,姑娘怀孕了,孩子的爹是谁?

丑丫肚子痛得越来越勤了,还常恶心。她一年到头难得闹回毛病,壮得牛犊似的,丑丫娘先还没当回事,后来见她干活没了虎势劲儿,这才叫人捎了点药。药吃下去却不见效,丑丫娘又给她去看仙。其实肚子疼丑丫还没当回事,她主要还是心情不太好,又恨成群不理自己,又恨自己舍不下成群。人家搞对象都是男追女,自己却是送伙上门。马成群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多识几个字么,论过日子他还赶不上自己呢!恨过骂过,丑丫依然丢不下成群。

丑丫的心情和身体就这么时好时坏的,不想到了冬子月,她的肚子却鼓了起来。丑丫娘背人审了姑娘一晚,可丑丫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跟男人有过事,还急头败脸说娘给他泼脏水。可没孩子肚子咋会鼓包呢!丑丫娘发了火,问她到底跟谁有的孩子,丑丫也恼了,大叫一声:“跟鬼!”丑丫娘吓白了脸。

桃花沟里大闺女养孩子不光彩也不算多丢人,可那得是有头有主的,揣上来历不明的孩子可就要让人看笑话了。到了这步田地,丑丫爹娘再不能遮掩,只好找来至近亲戚轮流开导丑丫,要找出孩子的爹。开始丑丫仍是铁嘴钢牙咬定没做过丢人事,可末了让大伙连劝带逼闹得没了主意,在加上大肚子在自己身上摆着,到那天半夜,晕头昏脑的丑丫终于供出一个跟自己挨过身子的男人——马成群……

经过八月节那场事,成群只觉自己在村里坏了名声,没法见人,真想一走了之。可他最终还是没离村,因为他依然放不下桃花,心底里还对她存留一线企望。可没想到杨桃花没等到,却先来了牛丑丫。

成群既不承认跟丑丫有过什么,更不认她肚里的孩子。牛家翻了脸,汉子们要劁他骟他,娘们儿们要抓他挠他。逼急了,成群就问丑丫到底怎么回事,丑丫却只是哭。成群别看平时有点酸样儿,到节骨眼上还挺有骨头,任牛家软硬兼施,硬是梗着脖子宁死不屈。这时候,一直恋着丑丫的梁满仓挺身而出来到牛家,认下了丑丫肚里的孩子。牛家正愁成群不认帐,现在见主动来了认赃的,不由松了一口气,双方正要谈条件,丑丫却又旋风般扑进屋来,抬手脆生生给了满仓一个小嘴巴,又指了他骂道:“梁满仓你别不要脸,哪个孩子是你的?你倒挺会捡便宜——赶紧给我走!”满仓涨紫了脸,直直望着丑丫:“丑丫,我……”丑丫不等他说出话来,又缓了声道:“你走吧,这都是马成群的事,跟你一点边儿沾不上!”满仓垂头丧气走了。

牛家人只好又请出李村长调解。李村长先向丑丫了解情况,丑丫就大概说了春夜偷木头挨抓她跟成群钻山沟的经过。李村长又去审问成群,成群也说了偷木头的事,也承认俩人吓得抱一块了,只不认干过别的。男女小青年黑天半夜在山沟儿里抱一块了,还能没点事儿?李村长觉得心里有了数,就到马家做工作,让牛马两家结亲家,还说彩礼好商量。马家老两口自然愿意,可成群却死活不干。李村长也没辙了。

丑丫当初也是稀里糊涂咬出了成群,因为除了他,她再没跟别的男人挨过身子。当人丑丫也有顺水推舟就坎骑驴的心思,只当这下可以让成群立马把她娶过门去,快刀斩断他对桃花的痴心妄想。可没想到成群会这么没情意,到这份儿了还不认帐。丑丫真恼了,跑到老马家当院截住那冤家,脸对鼻子地质问:“成群,你到底想咋着?”成群着火燎烟地说:“丑丫,你可别疯狗乱咬人,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丑丫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不认得似地定定瞅了成群半晌,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边指着他骂道:“马成群,你个没良心的,没成想你是这样的人——你说,在小狐狸沟梁后,不是你是谁?”成群急道:“是我,可不是我,我……”他越急越说不清,气得对丑丫又挥拳头又扬巴掌,“你、你、你不要脸,敛罗大了肚子给我栽赃!”

丑丫肺都气炸了,呼哧呼哧说不出话来。成群爹娘一个劝丑丫一个骂成群,却是劝不住骂不服。丑丫见成群死活不认,反倒认定了肚里的孩子就是姓马的,她直瞪着成群鼓了半天劲,瞅准机会冷不防扑上前一把抓到他的脸上。虽然被成群娘死活拉住,成群脸上还是开出了两道血印子。丑丫两手被成群娘死死攥住就跺脚大骂:“马成群,看你是个人似的,闹半天你的心都黑透了——把我糟践到这份儿上,你倒一推六二五!我也没脸活了,今儿我就死在你家了!”叫着她就往墙上撞头。成群娘拼出老命抱住,可哪是丑丫的个儿,硬生生给带出好几步。门口两个看热闹的女人也上来帮着抱住丑丫,可丑丫却疯了一般,不遗余力地哭骂挣扭,衣扣也挣开了,头发也披散了。

这时成群已让他爹拉扯到房山花,成群爹又骂又劝:“傻小子,亏你他妈念了那么些年书,咋送上门的便宜都不知道捡呀?你别擀面杖吹火不通气儿了,她肚里的肉是你的也罢不是你的也罢,赶紧给我认下她!”成群摸着火辣辣的脸憋出一句:“要认你认,我认不着!”成群爹抬手一个嘴巴子,打得成群又捂着那半边脸哭起来。成群爹咬牙呸他一口,扔下儿子跑到前边,对哭天呼地的丑丫挺豪迈地放出一句响炮:“丫头甭哭了,这门亲事我应了!”

丑丫立时止住哭嚎,门口两个女人却掩嘴窃笑起来。成群爹立时悟道话说莽了,忙又红着老脸改口:“丫头你放心,我跟你大娘做主,就认你这个媳妇了!”丑丫虽觉别扭,可到这地步不下台阶就没路了,便挤把鼻涕抹把泪,气哼哼问:“这不叫包办么,成群能应?”成群爹拍着硬邦邦的胸脯子下保证:“啥包办不包办,连他妈这点权利都没有,我还算哪门子爹!”这么说着他又眨巴眨巴眼睛咂巴咂巴嘴,叹口气说事情太急,家里没准备,一时半会张罗不到钱。丑丫明白他的意思,上前一步说:“你要说话算数,我们家一分钱不要!”

成群爹喜出望外,老眼放着光说:“你这话顶数?”丑丫大声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就做主了!”成群爹一拍大腿:“行,咱爷儿俩这就说定了,谁也不能反悔啊!”

干巴两句话,老公公跟儿媳妇就说定了亲事,大伙都觉着新鲜。

四,男女一炕睡,是不是真夫妻?

别看成群爹跟丑丫砸定得痛快干脆,可往下的事却一点也不顺利,牛家那头爹娘不认把闺女白给人家,马家这头成群又死活不要丑丫,事情又将住了。可看闺女肚子越来越大,牛家这头先沉不住气了,怕把孩子真生在娘家,就忍痛答应了亲事,却又不甘心地说彩礼钱算马家欠着呢,早晚得给。马成群不肯去登记领结婚证,成群娘把丑丫往过一领就算接到家了。

丑丫挺着大肚子进了马家,见除了两套新铺盖,连件家具都没添,一辈子一回的大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来了,不由心里一酸,眼泪直打眼眶。可反过来想想总算跟意中人到一块了,往后俩人好好过日子,也不在一时红火,丑丫又心宽了许多。

可是成群让爹娘死拖活拉弄回家,见了丑丫却跟仇人一样话都不说。晚上,成群爹露出拼命的架势方才把成群拦挡在家里,老两口又好说歹说,总算把他圈到了西屋。成群爹娘只当一件大事完成,舒口气回到东屋。

西屋里,丑丫已把两床新铺盖紧挨着铺到一起,可成群却吣个头坐在柜根儿那,跟个上刑的犯人似的,丑丫叫几遍他也不应。前段成群对丑丫还有些好印象,现在他却恨死了她,他认定丑丫是跟别人有了孩子嫁祸于他,他觉得丑丫太卑鄙太恶毒,不是怕气坏了爹娘,他会毫不留情地把她赶出去。

成群不吭气,丑丫又上了火,可想想今天是过门头一天,她又压下火脱巴脱巴先钻了被窝。过会儿成群忽地站起来,把他的铺盖使劲拖到了炕稍,衣也不脱就扯过被子把自己蒙了个溜严。丑丫再忍不住,不一会儿泪水就打湿了枕头。

柜上,一对红烛也流了泪,不一会儿屋子就暗了下去。

早上,丑丫忍着肚子疼起来做饭。成群娘拦不住,见她两眼红肿,想问却又闭上了嘴。一会成群也夹着铺盖卷出来了,说要到学校睡去。成群娘边拦挡边叫老头子,正在外边打扫牛粪的成群爹跑回来,气得要砸断他的腿。成群走不了也不肯回屋,正在这时丑丫也抱个被子出来了,说:“让他走吧,他走哪我跟到哪!”成群气鼓鼓问:“跟着我干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群冲她嚷:“你嫁谁了?谁跟你结婚了?”丑丫理直气壮:“我嫁你了,跟你结婚了,昨黑夜你跟我一个炕睡了,这肚里的孩子也是你的,马成群你后悔也晚了!”

成群还要再说什么,娘却抓着手求他:“二子,你消停点吧,你看你媳妇肚子都到啥份儿上了,娘求求你了,这会儿咱山沟子娶房媳妇多不易呀——你有了媳妇还不知足,可你哥……”说着娘就掉下泪来。成群也就再张不开嘴、挪不动腿。

于是成群丑丫还是一个炕睡,还是一个炕头一个炕稍。见成群不再坚持走,丑丫也就不去惹他,只求过阵子他能回心转意。过了两天丑丫肚子忽然疼得止不住个儿了,娘叫成群赶紧去请接生婆。成群虽不情愿,可见丑丫那样也不敢耽搁,蹬上车子到沟门去接接生婆。当成群带着接生婆气喘嘘嘘赶回来时,刚进村就听说桃花生了,是个白胖小子,成群一身热汗立时冰凉冰凉。

丑丫在炕上抱着肚子正打滚叫娘,成群娘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来了接生婆。可接生婆上炕看了半晌,摇头直叫怪,说接了多少个还没见过这样的呢,叫赶紧往镇医院送。成群娘忙着叫成群,可吆喝半天没人应,这才想起成群回来根本没有进屋。大儿子马成帮又不知到哪耍钱去了,成群爹正要套马车,梁满仓闻讯赶来开着“三蹦蹦”送丑丫下了镇。

谁也没料到,丑丫鼓溜溜的肚子里揣的不是孩子,却是割出了十几斤的瘤子,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医生说丑丫还是个黄花闺女。

听说小两口还没合过房,成群娘心里就犯开了嘀咕。丑丫躺在医院直找成群,马家牛家人都不敢跟她说实情,只说他出门借钱去了。拆线后,丑丫被接回马家,进门还不见成群,丑丫不干了。成群娘还要瞒着,丑丫娘却揭了老底儿:“傻丫头,你还蒙在鼓里呢,马成群那坏心烂肺的撂下你跑了,还打回信说跟你结婚不合法,死活不认你这壶醋!”

丑丫其实早已觉了景,只是不愿那么想,现在窗户纸一捅破,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丑丫娘要把闺女领回去,成群娘就拦挡,两个人正吵吵,丑丫却止了哭嚎说:“我哪也不去,他马成群欺负人,想把我挤出去,我偏不让遂心如意!”

任娘说干了唾沫磨破了唇,丑丫坚决不离马家门,她不信马成群一辈子不回来。

可是一直等到年根,丑丫也没等回马成群,这天倒是等来了李村长,村长是来给丑丫做媒的。主意是成群爹娘想出来的,他们打心眼里中意丑丫这媳妇,见她整日愁眉不展的样子,他们觉得是马家对不起她。眼看要过年了,万一成群还不回来,这媳妇怕是就得放飞,焦急中他们突发奇想——既然成群不要丑丫,何不让丑丫跟大儿子成帮凑成一对儿?那样一来让大儿子成个家,也省得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二来又留住了丑丫,这才叫两全其美呢!老两口让这主意兴奋得一宿没睡,早上起来就去请来了李村长……

尽管李村长说得挺婉转,丑丫还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立时恼怒起来:“哦,你们拿我当什么人了,想给谁就给谁呀?马成群跑了我跟马成帮,马成帮再跑了我就得跟他爹么?我嫁的是马成群,不是老马家一窝子!”李村长被抢白的好不尴尬,过了会儿又说成群要老不回来,这样下去也不是长法呀,丑丫闷了半晌,抬起头坚定地说:“到了这步我也没别的话——我认等他三年!”

五,来了第三者,该不该嫁给他?

过年时马成群真就没回来。丑丫原打算过了正月十五就跟沟里几个后生出去找活干,一来摆脱不尴不尬的处境,二来也能找找成群,兴许瞎猫就能碰上死耗子。可是马家老两口怕她走了再不回他们马家门,死活不放她走。成群娘拉着她的手流着泪说:“丫头,是我们对不起你,别看成群不成器,可我们一辈子拿你当自己的闺女……咱家是穷,可有一口饭咱们分着吃,要饭咱们一块去,让你一个人出去受罪娘不应!”说到这份儿上,丑丫再不好坚持走了。为了打发难熬的时日,她就拼命干活,还自己开了一片荒。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丑丫这回说什么也要出去。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丑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桃花沟时,马家却摊上了塌天大祸——成群爹上山打柴时摔落山崖,每抬到家人就不行了。没了公公,大伯哥又整日不见影,家里只剩了婆婆一个人,丑丫又不忍心走了。后来成群娘有得了脑血栓瘫在炕上,丑丫想走也走不了啦。

这晚丑丫给成群娘喂过饭、药,又擦了身子接了大小便,刚忙活完满仓又过来了,问了大娘的病情,又问丑丫还有没有钱,丑丫点头说有呢。这时成群娘就说睏了,丑丫满仓给她掖好被子,悄悄出来。从公公死到婆婆病,娘儿俩一直一屋做伴儿,这阵子成群娘说天热了,那屋子有味儿,高低又把丑丫撵回西屋。

丑丫满仓走到外屋,丑丫说呆会儿吧,满仓顿了顿,就跟她到了西屋。满仓坐在炕沿边抽烟,丑丫倚在柜根随手纳起了鞋垫儿,两个人都不说话。

屋里渐渐弥漫了烟味,更有一股子浓浓的男人味。有个男人在屋,这家才有了家味——着感觉让丑丫心里一热,鼻子一酸,她真想扑上去抱着满仓大哭一场……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丑丫只觉那雨声很远、很远,像梦一般不真切。

满仓站起来说声回去了。待他走出去,丑丫才想起去送他。外边真的下着雨,一滴暖一滴凉的。到了大门口满仓又站住脚,转身望着丑丫,一口连一口嘬着烟,烟头在雨中一闪一闪,红红亮亮,映出满仓一张黑红的脸和一双亮亮的眼。对着这张脸这双眼,丑丫忽然有些发且。

满仓依然不说话,只是牢牢望着丑丫,丑丫终于慌乱了,想走,可未等转身,满仓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丑丫竟一动未动,毫不挣扎,好象一点防备都没有,又好象早有准备。满仓紧紧搂着丑丫,丑丫一身力气一下子跑没了,骨头也酥软了,浑身虚软得象一团棉花,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好象看见她久久盼望的人正从远方向她跑来……

丑丫被满仓死命贴到他滚烫而又潮湿的胸膛上,他身子浓浓的汗气熏得她醉了一般,她忘了天忘了地,忘了这个人是谁,她只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软弱和无比强烈的渴望,她两手无力地紧紧抱住男人的身躯,紧闭了眼,半张了嘴,痛苦般地呻吟起来。终于,满仓的嘴唇亲到了丑丫的脸上,笨拙而又急促有力。丑丫只觉自己正象天空中飘去,她兴奋而又恐惧地挣扎、呼叫,可她却发不出声音……

透过一口气,丑丫终于迸出一句:“成、成群——成群……”

只这一句,两人就都僵在了那里。

丑丫不知道满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进屋时,衣服早已湿透了。摸黑躺在炕上,丑丫却是一点睏意也没有,耳边的雨声没头没脑淅淅沥沥……

忽然,外边好象有轻轻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丑丫心里一跳——难道是满仓又返回来了?

脚步声轻轻怯怯走到近前,半晌,屋门被推了一下,接着又响起了敲门声,也是轻轻怯怯的。丑丫动也动不了啦,好象气儿都喘不上来了。敲门声继续着,轻怯而又固执。丑丫终于穿衣下地,开了灯,然后走到外屋门口,犹豫片刻,终于拉开了门栓——湿淋淋的夜里站着一个湿淋淋的人,不是梁满仓,而是个丑丫等了两年半的“陌生人”……

屋里屋外的两个人都惊愕意外地呆望着对方。

咬他、捶他、骂他、不许他进屋或是扑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丑丫无数次设想过成群回来的情景,可现在面对成群,她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嘴唇颤动着,止不住的泪水把这湿淋淋的雨夜打得更加潮湿……

六,久别胜新婚,怎会秋毫无犯?

马成群怎么也想不到桃花沟一切如旧,他的家里却出了那么大的变故——爹死了,娘瘫了,哥哥成帮赌钱和人打了起来,结果伤人致残,被判了刑……这一宿成群和娘说了一夜,娘一会哭一会笑的,一遍遍只说多亏了丑丫——是丑丫替他发丧爹、给娘治病,这一年来又是丑丫为娘煎汤熬药、端屎接尿,没烦过没嫌过。成群娘说:“亲闺女也不准能这样,成群呀成群,不冲等你两三年,单冲她这么伺候我,你也不能对不起丑丫呀!”

第二天,成群和丑丫到小东沟给爹上了坟。在爹坟前他喃喃对丑丫说:“丑丫,我、我对不起你……”丑丫眼一热,忙扭过脸去。成群想对他说声谢,可他知道一声谢对丑丫来说太轻太轻了。

到沟门碰上了梁满仓。满仓拉着娘去看病,满仓垫钱给娘买药,满仓帮着收拾地照顾家——成群已从娘和丑丫的嘴里知道了这些,他上前握住满仓的手,却是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来,那目光和手上的力量胜过了他能想出的所有语言。

“你要再不回来,我真要把丑丫抢走了!”满仓说着重重拍了拍成群,嘴唇动了半晌,好多的话最后只说出一句,“好好待她吧!”

你该嫁给满仓啊,他才最值得接受你的一片痴情——成群差点忍不住对丑丫说出这句话。

晚上,在娘的催促下,成群跟丑丫过了西屋。两人炕边一头一个坐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丑丫随手那起了针线,成群肚里却是回肠百转。前年冬天他回来过一趟,到镇上打听到丑丫没生孩子而是割了瘤子,这才明白他和丑丫都是错怪了对方。成群想回家,可听说丑丫还在等着他,他有犹豫了……虽然成群感念丑丫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可最终他还是咬咬牙又走了。走后成群先是写信不留地址,后来又近一年不给家里写信,就是要冷丑丫的心、绝丑丫的意,可他实在没想到丑丫会一直等他到现在,还替他对爹娘尽了孝。现在,成群又跟比三年前沉静许多的丑丫坐到了一条炕沿上,他对她不仅感激,而且还满怀愧疚,他没有理由再像三年前那样对待她……

一切似乎都已不可改变,今晚他应该服从命运的安排。可成群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他象怀揣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行了,你也别犯难了,天也不早了,歇着吧。”丑丫尽量把声音放平静。成群回过神来,扭头却见丑丫已向三年前一样铺好了被窝,而且是分开铺在了炕两头。成群有些发怔,直到丑丫又催促了一声,他才合衣钻了被窝。

被子还是三年前盖过的新被,又经丑丫拆洗,盖在身上松松软软。体味着土炕的温热和土香,成群感到异常亲切。他双手枕在枕上,望着窗外凝重的大山、深邃的天空、金黄的星星,听只几声狗叫几声虫鸣,享受着久违的乡情。

但是成群很快又走出了山村——他在阴黑潮湿的矿井下向上攀行,背上的黑煤压得他直不起腰来;他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汗流如雨,头晕目眩;他在喧嚣拥挤的马路上孤独地寻觅着,饥肠漉漉,茫茫然然……成群想念被他抛弃的桃花沟,想念那满坡的桃花一池热泉,想念养他的爹疼他的娘,想念让他伤透了心却又忘不掉的杨桃花,也想念那个被他伤透了心却又放不下的牛丑丫——在城市遭到了男人女人的白眼、成群就更加怀念家乡那个对他无限痴情的美丽姑娘牛丑丫,他走啊走,跑啊跑,要回家找丑丫,可是当他疲惫不堪地走回村口,却看见披红挂彩的丑丫正被满仓接走……

从梦中醒来时,成群身上汗津津的,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过去抱抱丑丫,好象要以此来证明他是真真切切回到了家里……可是欠起身,听听那边好象睡得很熟,成群又慢慢躺了下去。

其实丑丫还一直没有睡着。

好不容易把成群盼回来了,却仍是炕头炕稍近在咫尺如隔重山,丑丫哪能睡得着呢!她在一遍遍问着自己:难道九百多个日夜自己盼来的就是这个结果吗?

丑丫无比强烈地渴望得到心上人的爱抚,哪怕只是像当初在山上那个春夜一样抱抱她,她也会感到无比满足……可是丑丫不敢轻举妄动——那么长的日月都熬过来了,好在成群已经回来了,她不能再把他吓跑了。

不知过了多久,丑丫终于忍不住了,她悄悄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炕稍的人。可是伸手她却摸了个空,望望,模模糊糊中,炕稍好象离她好远、好远……

第二天,成群找上李村长,坐着满仓的“三蹦蹦”下了镇。那晚成群跟李村长没回来,满仓却传回了一个喜讯——马成群在外招商引资,招引回来一个南方大款孙经理,孙经理要投资开发桃花沟了!

七,双双多情女,那一个是真心?

三天后,桃花沟又是敲锣打鼓迎来了孙经理。丑丫见成群和孙经理、镇干部们走在一起,心里很是自豪骄傲。

看过了热闹,大伙只怕又是狗咬尿脬白欢喜一场。不想这回孙经理住进村长家新房里不走了,还有个镇干部陪着,李村长媳妇每日专为他们做饭洗衣伺候着,大伙都说这回好日子真是要来了。

安顿下孙经理,成群也回到家,小声跟丑丫说孙经理叫他也搬过去住,有事方便。其实成群还没想好他跟丑丫到底该怎么办,想过阵子再说。丑丫呆了呆,冷笑道:“你不就为躲着我么?”成群不禁满面愧窘,结结巴巴说:“不,不是,是为了开发的事……”

丑丫闷了半晌,上炕卷起铺盖卷,对愣怔怔望着她的成群白一眼说:“走哇,我送你去!”

丑丫把成群的铺盖亲手放在李村长家新房炕上,那孙经理侉着腔问成群是不是他媳妇。没等成群答话,丑丫就已挺大方地先嗯了一声。孙经理眯眼上下打量着丑丫,对成群说:“把这么漂亮的媳妇丢在家里,你倒出来打光棍儿,你脑袋没进水吧?”成群就好不自在地干笑笑。

丑丫出了大门口,成群又追出来,愧疚地说:“你还得多受累照顾娘,我天天回去看她……”丑丫瞪着他说:“要等你这句话,娘早饿死了!你好好张罗吧,把咱这沟领到富道上,我脸上也光彩!”说着竟红了脸。

吃过晚饭,成群陪着孙经理去洗桃花泉。出院不远,却见一个女子站在当街,脸依旧白净俊俏,就是穿的有些邋遢,身边领着个两三岁的孩子,那女子正是杨桃花。成群已听说了桃花的遭遇:她跟小刘有了孩子后,小刘却不肯认帐了,她娘就撺掇桃花生下了孩子,然后抱着孩子去镇上找小刘,谁知小刘已经调到县城去了,听说已结了婚……桃花觉得没脸见人,喝了卤水,多亏发现得早,救过来了。现在她领个没爹的孩子住在娘家,镇计生站还来罚过两回,娘家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可梁东河西介绍了多少个,桃花没一个中意的,不是闲家里穷就是嫌人不济……

现在见桃花那样子,成群不禁暗暗叹口气,倒近前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桃花先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孙经理上前摸着孩子的头眼瞅着桃花的脸连夸漂亮,走过去了还不断回头冲桃花贼笑。又向成群打听她是谁。

改日,成群看娘回来,进院却见桃花身着大红袄紧身裤,头发梳得光溜溜,眉毛修得弯又长,嘴上红鲜鲜,脸上白粉粉,胸脯鼓喧喧,打扮得比三年前还惹眼。成群一时看得有些呆了。正剥葱的桃花瞟着他含笑说:“村长叫我来给你们做饭的。”成群猜到这是孙经理的主意。

沟里开始在开始在桃花泉旁打地基修疗养院,还拉回了一个卫星天线,村里很快就要看到电视了,大家都夸成群给家乡招来了财神,满沟人都沾了他的光。

孙经理不是到镇上喝酒搓麻,就是说到市里筹资金、回老家照顾生意,在沟里住的时候并不多,那个镇干部也是今儿回去看老娘明儿又要看老婆,工程的事都是成群照料着。成群虽说操心受累,可想到不久家乡就能脱贫致富,心里总是很兴奋。这天他从工地回来先回家看了娘,说等忙过了这阵要跟孙经理借些钱带娘到城里大医院去看病,娘说她不要紧,让他先忙大事。说了会儿话,成群要走,丑丫说她剜了些嫩苣荬菜,让成群也回来吃,成群应着走了。

回到李家新房子,只有桃花一个人在屋,成群就告诉她今晚不用做饭了。见桃花低头不语,成群诧异,忙问咋了。成群一问,桃花就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成群走过去,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桃花的眼泪越发像断线的珠子噼啪往下掉。成群很不安,又不知说啥好,这时桃花掏出手绢擦了擦泪,抬起俏脸似嗔似怨地望了成群一眼,这一眼看得他心里一颤。桃花这才幽幽开口说:“都怨我娘……”成群一时摸不着头脑,以为她在家又受了委屈,正想安慰几句,桃花又说:“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你,可我娘千拦万挡,她为了家里多批林子,就让我跟小刘,我这辈子算是毁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成群心里隐隐刺痛。

呆楞半晌,成群慢慢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桃花的肩,柔生说:“桃花,别哭了,往后……”谁知话没说完,桃花已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成群也不由自主搂住了桃花,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这三年桃花还一直藏在他心底!

成群渐渐把桃花搂紧、搂紧。闭上眼,他就仿佛看见了蓝天白云、热水青山,还有满沟满坡鲜艳芬芳的山桃花……

痴迷中,成群忽然发现在桃花丛中,有一双泪眼正深情地望着他——是丑丫!成群打个哆嗦,不禁一下推开了怀中人,不知说了句什么,就转身逃了出去。

成群跑出屋,只见丑丫正一脸霜雪地站在门口。

回家吃完了饭,丑丫就让成群过西屋去,成群不明白干啥,丑丫说娘该解手了。成群立时愧得满面发烧,上前要给娘解衣。丑丫推开他说:“快过去吧,用不着你!”

丑丫伺候好娘刚过西屋,闷头坐着的成群忙说:“丑丫,我今天是……”丑丫说:“甭说了,我都看见了,要搁头几年的脾气,我非跟桃花拼命不可!可现在你给大伙办着大事,我不能给你脸上抹黑,你自己也该要刚要志——当初桃花一心攀高枝,没瞧得起你,让人家甩了,又见你有了点出息,到来勾搭你了,你也别昏了头!”她越说声越高,忽听那屋娘咳了一声,她忙住了嘴咬住唇。看她那样,成群真想上前握住她的手说声对不起,可他没动也没说出口。

这天晚上,成群一个人躺在李家新房里,眼前一会儿是桃花,一会儿是丑丫,一会儿又是桃花丑丫跟他打架……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外边有人轻轻走进院来。成群听出这是桃花的脚步声,他的心不禁响鼓似地跳起来。

脚步声停在窗外,歇了歇,就又响起了敲窗声。随着敲窗声不断加重,成群的心好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可他的身子又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能动。

外边桃花又轻柔地唤起来:“成群,成群,睡着了么?开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成群依然不应不动。

窗外响起了桃花的低泣,然后那脚步声终于失望地慢慢走远了。

第二天桃花见了成群爱理不理的,可一见孙经理回来了,便面绽桃花地迎了出去。又过了几天,桃花就戴起了金黄的耳环项链和戒指,并故意显摆似的在成群面前走来走去,还当着他的面和孙经理打情骂俏。成群心里好不是滋味,却又什么也不好说出来。

八,好人成罪人,有谁痴心不改?

成群娘这两天挺不好,吃不下饭,贪睡,脸也不是色儿,还常说胡话。成群要带娘去山外治病,娘却坚持要成群丑丫先去登记办证,让婚事合了法,回来再红红火火办场喜事才肯去治病,她说从前太委屈丑丫了,不看着成群和丑丫成了真夫妻他死也合不上眼。

这天,成群丑丫下镇去办结婚证,临走成群有事要找孙经理,李家新房没人,成群猜他又去泡澡了。孙经理在沟里住不惯,却洗服了桃花泉,来了每天都去泡着,说真是壮阳。成群他们走到桃花泉那,成群叫丑丫在路边等着,他进去找孙经理。

因为当地不许女子随便洗澡,平时来洗浴治病的女客又少,孙经理一来就把女浴室占上了,只供他一人专用。成群正到屋门口,推推门,门栓着,他也没多想,从窗眼里伸进手去拨开销子,开门撩帘就进去了,进去他就傻了眼——薄薄的水雾中,有两个光溜溜的身子正搂抱在水池中——黑的是孙经理,白的是桃花!

那一刻成群的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忽地充血,通红通红,心里却一下子空空荡荡。

水池中的两双眼睛惊惧地望着他。

成群下意识地望前跨出一步,左右寻找武器。孙经理结结巴巴叫起来:“成、成群,你要冷静……”他的话音未落,成群猛然一拳捶在了水泥墙上。

在桃花的惊叫声中,成群跌跌撞撞从女浴室跑了出来,骑上车子发疯般向前猛蹬,丑丫在后边呼喊也像没有听到一般,眼前只闪烁着桃花白光光的身子,结果一转弯就猛然撞到了一块大青石上……

镇上没去成,结婚证没领上,成群的腿还摔伤了。脚脖子肿得老粗不敢走路。于是马家东屋是娘,西屋是成群,都需要丑丫伺候。

那天成群娘昏昏沉沉的,也不吃东西。成群的腿虽还未好,可他觉得不能拖下去了,就盘算着跟谁借点钱,明天说什么也要带娘去山外治病。正在这时,外边响起了吵嚷声,开始成群还以为是有人吵架,没想到吵嚷声越来越近,很快来到他家门外。成群正诧异,一个后生进来说大伙叫他出去一趟,成群拄根棍子拖着一只脚来到大门口一看,不禁有些吃惊——一大帮子人都屯到了他家门前,而且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原来成群摔伤后,孙经理也走了,而且走了好几天都没动静。工程没人负责,李村长去找他,到镇上才听说孙经理拐上镇里四十万蹽杆子了。大伙一听这个消息都觉得是成群把骗子引回来的,于是纷纷来找他讨要工钱料钱。

成群一听这消息也大吃一惊,还有些不信,说孙经理不会不回来。大伙说姓孙的回不回来他们也不能白搭工白搭料,叫成群赶紧给钱。成群刚解释几句,大伙就叫起号来,说没家贼引不来外鬼,说马成群帮着骗子坑家乡人,说马成群从中也得了多少好处……在大伙越说越激愤的当口,郑万库上前一把夺下成群手中的棍子喊叫:“这小子没一点好杂碎,头两年耍流氓,这会儿又里通外国,咱们揍他!”说着就动了手。成群没了棍子拄着,又挨了郑万库一拳,一下子跌倒在地痛叫起来,但他的叫声却被人们愤怒的喊嚷淹没了,有两个后生挤上前也要动手。

“住手,我看你们谁敢再动他一下!”

一声尖厉的叫声杀落了大伙的喊嚷。人群定睛一看,只见马成群身前站出了握着棍子怒目而视的牛丑丫,地上多了一个捂着屁股叫娘的郑万库。

丑丫是回娘家借钱刚回来,她愤怒地用棍子点指着众人:“你们有没有人味?成群为了大伙过好日子,自己累瘦了,娘病成那样顾不上去看,可没人给他一分钱,他也没贪过大伙一分钱!现在姓孙的跑了,你们还把罪过都推到我们头上,你们黑不黑心?”

人群变得鸦雀无声。丑丫扔下棍子,回身背起成群就走,走到大门口又回头喝骂一声:“滚,你们全都滚!”

人群呆住了僵住了。

丑丫揣着满腔恼愤,背着成群鼟鼟回到外屋,没进西屋先往东屋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却见成群娘趴在地上,身边还落着枕头,一双手往前伸着,看来是听见了外边的吵闹想爬出去救儿子。丑丫大叫一声,扔下成群扑了进去,把娘抱在怀里哑着嗓子呼叫,成群也扑进来跪在娘跟前连声哭唤。半晌,成群娘轻微地呻吟一声,慢慢睁开了无神的两眼茫然地瞪着前边,一只手颤抖着往起抬。成群抱住了娘的手,哭得泪人一般,声声唤娘。成群娘另一只手无力地微微颤动着、寻找着、抓摸着,直到丑丫握住了这只手,成群娘方才慢慢合上了双眼……

九,好事偏多磨,情人能否成双?

发丧了娘,这天成群丑丫一早在小东沟给爹娘烧了纸钱,又哭了一场,然后成群就站起身,背上包拄上棍子,要出山去找孙经理讨说法。走着丑丫又劝:“你脚脖子还没好利落,过几天走行不?”成群摇摇头说:“一天找不到姓孙的,我一天也安不下心!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锁上门,先回去住几天吧!”

丑丫不说话,半晌方才沉声说句:“我等你回来!”

不觉到了沟门儿,不成想沟外大道上站了那么多人,都在默默等着成群。成群没敢让大伙知道他要去找孙经理,他怕大伙以为他也要跑,他本打算找到孙经理后讨回工资再回来见乡亲,没想到大伙还是知道了。他以为大伙要拦挡他,没想到李村长走上前对他说:“咱走吧,满仓送咱到镇上坐车去!”成群疑惑地问村长:你也去?李村长拍拍身上的兜子笑着说:你拐着个脚,咋让人放心啊!再说这是咱整个桃花沟的事,不能光靠你一个人呀!大伙也是来送你的,大伙都觉着挺对不起你的!

成群只觉心里发热鼻子发酸,忙扭过头去往三轮车走。这时人群里走出了桃花娘,她怀里还抱着桃花的孩子,桃花娘抹着泪说:“成群呀,村长呀,要是见着我那狠心的闺女,你们可千万叫她回来呀!”

跟孙经理一块失踪的还有杨桃花。

桃花娘怀里的孩子也哭叫着找娘。成群觉得这一切全怪自己——不是自己引来了骗子孙经理,乡亲们不会受损失,桃花也不会被拐走。他忍着愧忍着泪,拍拍那孩子,掉头就上了车。这时丑丫忽然带着哭腔喊了句:“马成群,早点回来,我等着你!”

马成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忽然有人叫起来:“快看快看!”大伙寻声望去,只见一辆警车开了过来。

警车开到惊愕的人群前,车上跳下两个警察还有那个常驻桃花沟的镇干部。镇干部指着成群说:“他就是马成群!”一个警察说:“孙来福诈骗一案与你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人群一片死寂。

眼看马成群给戴上手铐要被推上警车,丑丫突然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挡在车门前,高声叫喊:“成群没犯法,成群是想给大伙办好事,你们不能抓他!”叫着她抱住了成群。

警察往一边拖扯丑丫,丑丫却已抱着成群扣死了把,怎么也拉不开。一个警察喝唬道:“再不放手把你也带走!”丑丫毫不示弱地叫起来:“带走吧带走吧,我要跟成群在一起!”那个警察火了,真要把丑丫也带走。李村长和满仓一看不好,忙上前连权带拽,弄得满头大汗总算把丑丫从成群身上扯开了。

可是警车一开,丑丫又挣开满仓的手,嘶声哭叫着追出了老远……

幸好那个孙经理很快被抓捕归案,马成群的问题才很快弄清了——成群并不知道这个“孙经理”是个骗子,他本身也是个受骗者,而且出发点是为了使桃花沟尽快脱贫致富。至于镇上被骗走的四十万巨款,责任主要在镇领导,因为他们被孙来福的小恩小惠和诱人许诺迷住了眼。事情弄清了,但马成群并未轻松,他觉得骗子是他招引回去的,本想办好事,结果造了孽,他不是骗子也跟骗子没两样,没想坑乡亲也把乡亲坑了,他觉得自己再也没脸回去见乡亲们了……

可是当马成群从县公安局走出来时,却有两个人在那里等着他了——是桃花沟的李村长和梁满仓。

马成群要扑过去抱着他们痛痛快快哭一场,可他的身子却木木的,只有泪水尽情地淌了下来。李村长向后指指,闪开身,成群这才发现,在李村长和满仓身后,牛丑丫正一脸泪水地望着他。

几个人接上成群,坐上了回镇的班车。在车上成群听说桃花已被姓孙的拐卖,公安机关正在全力解救。

坐了几个小时的班车回到镇上,成群他们又坐上了满仓的“三蹦蹦”。可是“三蹦蹦”并未直接回村,而是开进了镇政府。

从镇政府出来时。成群和丑丫已各揣了一本大红的结婚证书,成为法律承认的夫妻。

回到村里,趁着天还不晚,李村长、满仓和乡亲们给马成群和牛丑丫操办了婚事。婚礼简单热闹,敲锣打鼓,放鞭放炮,录音机里还放着河北梆子《大登殿》。马成群任由大伙摆布,牛丑丫满脸是喜,满眼是泪。

人客散尽后,成群丑丫一边一个又坐在了炕沿边。两个人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丑丫觉得她和成群已这么坐了很久、很久。

柜上,一对大红喜烛亮亮地燃着,墙上是几幅红火喜庆的新年画,窗上是一对大红“双喜”字,屋里漂浮着热烈而又神秘的喜气和红意。这是丑丫几年来盼望、等待、梦想的时刻,可现在她又觉得这时刻有些像梦,她不敢动一动,生怕把自己惊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丑丫终于开口轻声问:“当初我错怪了你,你还恨我吗?”成群说:“咳,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我也错怪了你……”丑丫说:“现在咱们登了记拜了堂,算是合法夫妻真两口子了不?”

成群料不到丑丫这样问,便点了点头,低声说算。丑丫声音发涩地说:“行,能有今天,我这三年等得不冤!”

成群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会丑丫平静了声音又说:“咱俩成了合法夫妻,我就跟你把窝在心里的话都掏出来吧——你马成群对我有情无情是你的事,可我不知是太下贱还是上辈子欠你的,别人对我多好我都撇不下你……可我也知道,你是个心高志大的人,跟我怕委屈了你,我跟你做了回真夫妻,也该知足了,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你要真不愿意,明天咱就把结婚证还回去,要走你就无牵无挂地走吧!”丑丫说完起身开了箱子,拿出了一个小包袱,解开,里边全是鞋垫儿,鞋垫上有的绣花有的绣叶,有的绣红双喜字有的绣戏水鸳鸯,得有二十多双。丑丫把鞋垫送到成群跟前说:“你要走,我也没啥稀罕东西送你,要不嫌,就把这些鞋垫带上,走出多远,也好能想起家里还有人惦记你……”

成群心情复杂地来到了院外。

天是阴的,阴得很严,几乎把大山的轮廓都融化掉了,又好象是大山悄悄长高了,把天空占据了。身后的村庄象一棵老树,深深地扎根在大山里。脚下的山路像一根破麻绳,疙疙瘩瘩,却是通向山外的。马成群想顺着这条山路一口气跑出去,可走两步又向根看不见的线牵住了他的脚。成群回头,家中那扇透着温馨红意的窗口正痴情地望着他,悠悠地唤着他……

成群禁不住往回走去。到大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默默地迎着他。成群停了停,猛然上前把丑丫揽进了怀里……

“丑丫,别哭了,咱们——回家吧!”成群擦着丑丫脸上的泪颤声说。

“谁哭了,那是……雨……”丑丫无力地争辩一句,便虚脱一般紧紧靠在了成群怀里。

“该下场雨了!”街上有谁说了句。

又是一个春天,桃花沟里桃花烂漫。

马成群又要出山了,他还要去招商引资,他不信沟里这泉热水会一直白流下去。牛丑丫一直把成群送到了桃花泉。成群说:“到这吧!”丑丫站住脚,替成群拽拽衣襟,然后半命令半撒娇地说:“你可要早回来,要在一去三四年,回来我可不让你进门了!”

成群轻轻拍拍丑丫鼓起来的肚子,笑嘻嘻说:“放心,舍得下你,我还舍不下他呢——你可当心,别使牛劲!”

丑丫轻轻戳戳成群的额头说:“甭用你操心,这回你要再敢不认帐,这马驹子我可要养到别人家炕头上去了!”丑丫说着贴过脸去,刚要亲成群一口,身后却有一辆“三蹦蹦”欢欢地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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