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无常（5）
“只是楼台镜前，梳妆为阿谁？只是一壶老酒，勾去流年，兑阿谁。
谢之天涯，便与江湖再不回......“
.......
师父说过，冥界的灵体依然会流泪，如果他们不曾忘记......
盼盼沉默了许久，我有很多话想问她，可是却一句也问不出来，因为我始终不懂那样的爱，也不懂那样的世界。她看着我，擦了擦故事中亦或是故事后的眼泪，笑了笑，对我说道：”其实每一次孟婆来，我都会重复跟她讲这样的故事，似乎在这忘川中，我忘掉了一切，也没能忘掉有关君郎和醉呤先生的事情。世事总是很奇怪，你偏想忘掉的，他却愈发深刻，那大概是，我从来没有真的想忘过吧......“
“可你为何还要在这里等他？”我问道。
“他？”她看着我，又是淡淡的笑，然后问道：“你说的是他，还是他？”
“你等的他。”
“哎......”她听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回道：“他或是他，都已远去了，前世的爱，如今只存在我这残魂中，抑或是孟婆和你听到的故事中，前世的恨，如今，也失去了方向，我也不知要等的是什么，也许在那十年的守节中，我便习惯了孤苦的生活，而今你看这忘川，虽没有燕去燕来，却也总能等到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和一碗醉人的生酒...孟婆一直劝我去轮回，可是人间过去多少年，我已不知......”
“你是失去了勇气。”我看着眼前迷茫的盼盼，认真说道：“你是害怕而今这人间，还如当年，我想，你从来恨的不是醉呤先生，而是当年的世态薄凉吧？”
她听我说完，慢慢低下了头，像是在沉思，又想是在不愿再听，片刻，她似在喃喃自语:“如果一切可以在重来，我愿不再拥有才情，我愿寻得空门，寻得一生寂静...而今这忘川，便是我最好的空门，也许有一天，我会被他侵蚀直至灰飞烟灭，但这样又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而......”
她的声音随着潜入水中，越来越模糊，她走了，这终究还是她的选择。
......
“你见到她了？”师父见到我便问，没有提及生酒的事。
“嗯...”我少有的沉默，只是因为此时的心仍旧不能平静。
“你没有想问我的吗？”师父问道。
我奇怪的望着师父，平日的她，我不问她从来不讲，即便我问，也要看她的心情。既然师父这么说了，其实我真的还有很多疑问。
“张愔...他还好吗？”
“他已做了三世的善人，今生依然是一善人，愿他做满九世善人，便会脱了这轮回之苦，进入新的世界。“
”我能看看他吗？“我知师父有一轮回镜，可以看到今生想看到的轮回之人。
”不能。“出乎所料的师父直接拒绝了我，看着我疑惑的表情，她解释道：”若你看到了轮回，将来便会告诉她，你只知她在忘川受苦，你又怎知，这修行在乎修心，如今的她已踏入了修行之路，即便将来在忘川中消失，但绝不会因此灰飞烟灭，这冥界和人间都有一个共同的道理，妀儿，你也要记住，当你选择一条路，并坚持走下去，那么这条路就继承了你的生命，后来人走过你的路，他们会看到你，你也将因为路在，而永生不灭。”
师父的话让我感到很震撼，我从未考虑过的生命会因此而存在，也渐渐明白了师父所说的盼盼他不会消失。是的。他永远也不会消失...
“那醉呤先生呢？他今生还好吗？”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醉呤先生是他第九世轮回的身份，原本他可以去往更好的地方，只是心中存了执念，如今你能寻到他，他便就在这冥界之中，与你我同在。”
“师父何意？”我心里似乎有点答案了，可是又不敢确定。
“如今的他亦身为冥界职官，按照他命轮回的结算，甚至可以替代十殿阎罗王之中一位，但他却选择了做一个勾魂使者，如今冥界的白无常便是当年的醉呤先生。”
“我想见见他。”
师父看着我，淡淡的说道：”可以。黄泉路就在脚下，他若想见你，你便能见到他。“
......
红色的彼岸花，方向是对的。白色的彼岸花，他已知我要见他，只是当我在黑色的彼岸花前默念白无常，却一直见不到他，我心生疑惑，他为何不肯见我？
”醉呤先生，我是妀儿，我的师父是孟婆，我在忘川见到了你的一个故人，听到你的故事，我想见见你...“
言闭，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他——一身白衣，瘦之干柴，戴一顶白色高帽，手执职官带，神色有些忧郁。
“今日我见你，因昨日我是醉呤先生，来日，你便不能提及醉呤先生，否则我这便离去。”他看着我，认真的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第一个问题，你为何逼死关盼盼？“
他听闻，眉宇紧缩起来，半响才说道：“前世之因，如今之果，现在的我，已是在偿还罪债。”
“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不依不饶，直逼问道。
“你可知那世界？“他沉声说道，似在回忆，”那世界，女子才貌并不重要，世人往往更看重的是她的好声名。当年我识关盼盼之初，知她有着好性情，便生好感。后又识得好才情，由此敬重。后得知张郎逝去，心想让她落得一个贞洁烈妇的好声名，成为千古美谈。我以为她过的孤苦，便为她指得一条光明路，可......”
“你何曾问过她心中的委屈？”
“初闻她绝食后随夫而去，心中震惊，开始有些许安慰，我以为她是明白了我的苦心，终于走对了路。可是待我年老之时，看着身边陪伴的妙龄小妾，终于明白，若我一天归去，她又何尝不会走上关盼盼的路呢，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也终于明白了当日她的绝望和无助，是的，你说的没有错。”他说着，看向了我，满眼的懊悔，一字一字的接着说道：“是我逼死了她...”
“所以你才自甘守着冥界，做着苦差，赖以赎罪，是吗？”我冷笑道：“枉你圣贤一世，却是浊了人间真心，愚了自己一生，而今可悲，又有何用？”
他听闻我的话，转过了身，我看到了他瘦弱的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
”第二个问题，你可知关盼盼不愿轮回，如今就在忘川河中？“
”我知道...“他依旧没有转过身。
“我带你去见她。”我坚定的说道。
“见或不见，又有何用？”他喃喃的说道：“也许她已忘了恨我，我又何苦去徒增他的仇恨，我日日在菩萨面前忏悔，菩萨也应允我，待她修行有成，便拖月老，许她一世轮回，这轮回中他的夫君仍是前世的张愔，这便是我仅能为她所做的了...“
”不！张愔是张愔，你便是你。你若不曾向她当面忏悔，她又如何能够修行有成？“我振声说道：”虽然我懂的很少，可是师父常说，因已种下，果是逃不掉的，如今这果，你是还不还？“
......
那一天，不知过了多久，醉呤先生还是转过了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