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凡是同桌。我身高仅一米六二,阿凡的个子比我要高十厘米,可咱俩都留中分头,平时臭味相投,很谈得来,算是铁哥们儿。我的特点是比较幽默,爱耍嘴皮子,好多女生都乐意听我讲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和传闻。阿凡显然比我更具魅力,更受女生青睐,这主要是他的胆子特大、体育成绩特棒的原因。特别是有一次,他在街上遭遇一个企图对香烟摊贩实施抢劫的家伙,他只是一伸拳头,便把那个瘦骨嶙嶙的比他年长十多岁的男子打翻在地,遂成佳话。当然,作为男生的阿凡,也同样受到包括我在内的全班28名男生的尊敬。
这段时间,是指离放寒假还有个把月的冬季,我们小城来了一个“古尸展览队”。这个独特展览的地址,就设在城中公园早些年作为防空地下室、现作为多功能休闲场馆的娱乐厅里。
这个消息,班上在传播,但没有人感兴趣或者是说有胆量去参观。那天,阿凡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阿健,你看过那个古尸展览吗?”
我摇摇头:“我得抓紧时间复习,争取大考的成绩有所上升,哪有闲工夫去看那种东西!” 阿凡露出一脸不屑:“你别往大道理上靠,我看你呀,说穿了,你是个兔子胆,我已经看过一次,不过……”他朝我眨眨眼,欲言又止。我叹了一口气:“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呀,连活人都不想看,更不要说是死人、古尸了。”阿凡放慢脚步:“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高二学生,读好书本知识固然重要,但社会实践也不能缺。有时候,社会实践比书本知识更管用,更发人深省。你知道吗,那个展览——那是个古代女尸,且年龄在30岁左右……”
我响亮地笑出声来:“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当个外科医生,我现在还知道你是个‘色鬼’,难怪你的生理卫生课成绩特优,原来是兴趣所致。”
阿凡把声音控制得很低:“去看一次吧,门票我买,外加一份肯德基。保证不会让你失望,你大开眼界的机会来了。”
我顿生兴致:“安排在什么时候?”
他像是真的动了一下脑筋似的,转了一下眼珠说:“就定在明天——周六中午吧。中午参观的人少,可以仔细观看。再说,中午时阳光充足,不至于叫你看了古尸后灵魂出窍。”
让人心跳的时刻到了。翌日中午,我和阿凡赶到城中公园地下娱乐厅门前,门票为5元,正好是大众澡堂的价格。门票制作精良,印上的“女尸”似乎不是死者,而是稍作变形的熟睡了的减肥过猛、防晒霜涂得太多的裸女。这种印象,我很快在实际的女尸身上得到印证。
踏着逐渐往下低去的水泥阶梯,一阵类似古筝、古琴奏出的音乐飘荡起来。到了,在红红绿绿的小灯泡的照耀下,古尸就陈列在我们的面前。女尸的面目并不狰狞,其身体呈淡淡的黑红色,有点瘦缩,毛发依旧,合着眼睑,瓜子脸;乳是小乳,似乎挺结实,腿修长,仰身,腹平,连腿根侧的柔毛都清晰可见。一种类似檀香的气味无处不在地在空气中荡漾着——这显然是这个展览的主办者所为。
阿凡拍拍我的肩:“怎么样,害怕吗?”
我壮着胆说:“不过如此。”
正如阿凡所料,这个午后除了我们两个男生并无别的参观者。因为人少,讲解员小姐不愿浪费口水,坐在另个单间嗑瓜子;而那位负责人模样的脸色有点阴沉的中年男子则呆在一隅,口叼香烟在看一本厚厚的书。别无声响,只有那种旷世幽婉的音乐时常一阵轻一阵重地飘进来,让人思古之情油然而生。
突然,阿凡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放大镜,在女尸身上仔细察看起来。更叫我惊诧的是,他还用手去触摸女尸的肌肤。
阿凡的胆子真大!我在心里喊着。扭头看看那个脸色阴沉的男子,也许是书中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吸引了他,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凝神书页,一副旁若无人的派头。这当儿,阿凡的手指轻摁女尸的乳房,又急速地将手指移到女尸的脚踝上。他哪像个文明的参观者,俨然是医学院的解剖学教授、警方的验尸官。我蓦然开窍,这个阿凡为什么要二次来看古尸,很可能他发现了什么可疑的端倪。
俏丽的女讲解员走来了,用一种含有僻远土语的普通话在自嘲:“今天的生意太冷清了。”这时的阿凡反剪着双手,朝活着的女子一笑:“是的,就咱们两个。”
在活着的女子刚离开古尸床位之际,阿凡很唐突地用力在女尸脚踝上一扳,只听见轻轻的一声脆响,女尸的脚踝处出现断裂现象,露出一根细细的生了锈的钢筋。他咳嗽了一声,即刻使断肢复位。
阿凡碰了一下我的腰部,示意可以退场了。他走到那个看书的男子身边,用很虔诚的声调求教:“请问,这具古尸在地下躺了多少年了?”
男子说:“据考证,已有208年了。”
阿凡又问:“这女尸生前的身份?”
男子说:“是乾隆年间的宫女,或是官家的姨太太或二奶之类。总之,其生前生活富裕,营养好,养尊处优。卒于三十一二岁上,可能是意外伤害或心血管病所致。”
阿凡很有礼貌地鞠躬:“谢谢赐教。”
出了娱乐厅,阳光使我睁不开眼睛。阿凡没有食言,请我吃大份的肯德基。他在喝果汁时说:“现在有些现象很有趣,造假已造到古尸的身上——那具女尸是赝品,是用黏土、塑料之类的东西仿制的。”
这正合我的预料。但这种谈话并不影响我们的食欲,我们的身体正需要营养,不拒绝蛋白质和脂肪。餐罢,我用餐巾纸抹嘴:“你,不报警吗?”
阿凡陷入沉思:“让我考虑考虑。”
谁知翌日,那个草台古尸展览竟意外地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