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而立之年的劳森,又出现在闹市区百货商厦的手帕专柜前。
3号营业员嘉美热情地迎上去:“买点什么?”
他的手很有气派地朝里一指:“来10条。”
她的笑妩媚极了:“还是那种手绢啊?”
劳森含笑点颔。近两个月来,他到这个专柜10趟了。每趟买10条高档绣花手绢。专门认定向嘉美买。
自然不过,他和她相识了。
这是一个迷人的春夜,百花吐馨。
公园假山一隅,嘉美和劳森如期赴约。
她自然是极时髦的打扮:画眉,涂口红,耳坠儿闪闪。相貌好,风韵也好。但是她的爱情之路却布满水洼——在过去的几年里,她谈过17次恋爱,均不如意。对方偏矮啦,工资偏低啦,没有“派司”啦,工作太蹩脚啦,穷亲戚太多或无遗产可言啦,等等。这次,她和在市科协工作的劳森挂上钩,完全是她主动“进击”的成果。
劳森身材高大,四肢发达,粗眉大眼,加上西装革履,更显得气宇非凡。说实话吧,他虽然有个像外国人的名字,但爱情之路也不平坦。谈过3次恋爱,在关键时刻都一一败在他的情敌手里。
月亮升起来了。
“我,我很不幸呵……”嘉美痛诉衷肠。
劳森低下头:“我,我也很不幸呵……”
“你哪会呢?”她“噗哧”一笑。她已经了解到,他是个现代“海陆空”人物——有海外亲戚,落实政策后补得一笔巨款,房子是新的,空着备用。
默默无语。含情脉脉。默契。
翌日,嘉美就莅临劳森的家了。
花园小楼,别墅一般。房内的摆设更令人眼花缭乱。七十二只脚,老四件、新四件,新潮品位加古董级别;七机八机,琳琅满目。四壁生辉。嘉美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赞叹,流连忘返。
劳森殷勤奉陪,话却不多,像是有点心事似的。
嘉美告辞了:“小劳,蛮好,蛮好,就是少了一张小方桌。你不知道吧,我喜欢玩扑克、搓麻将,在小方桌上玩,方便又舒服。”
劳森的脸上有了阳光:“这好办,你放心。”
嘉美心满意足地走了。
三天后,她打电话给他:下班在公园大门口等。
他穿了套半旧的工作服,来了:“有事?”
“到你家去谈。”她想和他敲定了,明天就去登记。既然双方都合适,物质、精神和身体全成熟了,何必再拖?!
他却支支吾吾,显得不怎么爽气。
“你这是怎么啦?”她蹙眉问。
他不语,叹了口气。他领着她,穿过七弄八巷,在一扇简朴的木门前停下步:“这……这里是我的家。”
普通而简洁的老式平房。简单又不失美观的家具。独特的是,空空的墙壁上,悬挂着三幅海上风景的画框。
嘉美的眉高挑:“开什么玩笑!你是‘海陆空’人物,想考验我?”
劳森两手一摊:“不错——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喜欢海;本人的家址是陆家巷6号;家中有半身不遂的没有‘劳保’的老母,还有一双弟妹尚在求学,家底是空了一点。不过……”
她哭出声来:“你,你……”
他望着她:“不过,你的要求我还是能满足的。”
她的眼睫一眨,破涕为笑。
他把她带到厨房间:“喏!你很想要张小方桌,我昨夜赶制出来了。不瞒你说,我喜欢画画,还会点木工活。”
“你,可耻!你……”她失声哭起来。
劳森瞟了她一眼:“你莫哭。在这张小方桌上玩扑克、搓麻将,挺合适的。你想学习,看看书、写写字,有了这张小方桌,就更方便了。我猜想你的文化程度不怎么的,和你相识才几天,老是听你说‘白’字。”
她不哭了,把视线掷出去。这张小方桌的做工真是细巧。边长80厘米的桌面,由四块樟木板拼凑而成,木纹似云似峦;四只自上而下逐渐消瘦的桌腿,刨痕细致,匀称而结实;桌面和桌腿相连的,是八块雕空菱形木,新颖别致,她竟看愣了。
小他4岁的嘉美把视线移到他那双强有力的老茧满掌的手上。她遇到了他那双因熬夜而缀满血丝的眼眸,一种陌生的又涩双酸的味儿在心里冲撞。
劳森搓着手:“嘉美小姐,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只是市科协的一名普通技师,所谓的‘自学成才’,耗去了我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我的经济收入是过于菲薄了,但我爱生活,爱海,也渴望爱。和你相识,全是我的哥儿们导演的——你初见的花园小楼,是一位发了财的个体户朋友的,他当年曾痴爱过你,你嫌他文化水平太低;那套家具,甚至连我曾穿过的那套考究的全毛西装,是你的另一位倾慕你而最终被你定为‘窝囊废’的男友借我的……我渴望爱情的光顾,但我不愿意继续做这样的演员。我们的关系该结束了。请你原谅。至于这张小方桌,就算是我赠送给你的礼物,以纪念我们的相识。请你务必收下。”
她望着他,望着他那张清癯而敦厚的脸,眼泪大滴大滴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