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象不到,就两三年的功夫,这片城郊的荒野居然成了一个风景区独特的住宅区。与城中心的住宅区不同的是,这里的楼座比较稀疏,有独家小型别墅,也有相连的高层建筑;有带砖石筑成的后院,也有用铁栅栏圈成的围墙;田垅四处横贯,庄稼和花卉共荣。很明显,这是一个尚需进一步拓建的生活新区。
在一个心形池塘旁,一位神情忧郁的中年男子在环水独步。这个心形池塘修缮得十分秀美,水中荷花盛开,鱼儿戏嬉,岸边奇石围绕。水清且深,看来,一定有人定期清污和管理。
在池塘东侧,竖着一幢俯视呈心形的二层小别墅。乳制品的墙体,茶色的铝合金门窗。那个阳台也特别,外凸成心形。
当他为这种心形构体而惊讶的瞬间,那个封装式阳台上的玻璃窗被移开了,露出一张秀美无比的女人的脸庞。
他也不怎么在意,继续作心形踯躅。这是在上午九、十点钟吧,秋阳明丽,气温宜人,有微风轻掠池水。似乎这池塘有种魔力,抑或是类似磁场效应的牵引,独步者就这么一圈又一圈地走着。
这个星期来,他天天在午餐前或傍晚时分出现。即便是雨天,他也踏着泥泞前来,有时撑着伞,有时持伞而不打开,任雨浇洗。
这天,他又来了,他先是坐在池塘石阶的上档,渐渐地越坐越低,最后坐到了临水的石级上。荷茎摇曳,鱼儿蹦跳,而他的脸始终愁云笼罩不开颜。
突然,嘭地一声,他感觉到背部有个什么玩意碰撞了一下。收神扭头,一个蔚蓝色的绒线团子滚落在长长的石阶上。与此同时,一串脆脆的、柔柔的、清清亮亮的笑声传到他的耳畔。这笑声发自那个心形小楼上的那个心形阳台。
“是她掷过来的,还是她失手落下的?”他这么想,就随手捡起线团朝那个二十米之遥的阳台掷去。巧得很,线团正中阳台上打开的窗口,且落在她的手中。“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人哪。”他在心中感叹着,迈开步往小林子那边的小径缓缓而去。
直到三天后,他在另一幢楼的小卖部与她邂逅,他才把她看个仔细。她的年纪在二十七八吧,素装淡妆,肤色极白,身材婀娜。她朝他笑笑,他还是从她那秀美的保养有素的脸庞上看出一种淡淡的如同初秋般的清愁和寂寞。
“您?先生……您好!”她落落大方地首先发话。淡淡的笑,牙齿白而整齐,极美。她手里的马夹袋垂着,悠晃出一种音乐。
“噢?你就住在那幢心形别墅?”他的手往池塘那边一指。
“是的,什么?心形别墅?应该说是心堡——心的城堡。”她点颔,又摇头,步履缓缓前行。
他听懂她的话了,但困惑之谜团也就更浓重了:“有意思,居然有这样比方的。”
她眨巴着秀丽的眼睫:“去,去我家坐坐吧。”她的眸子里的邀请是诚恳的。
他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吧。”
于是,他就步入被子她戏称为心堡的小楼。
在浏览了这个富丽堂皇的寓所后,他的好奇心和警觉悟同时加重。这个独居的年轻的女人,一定是位境外人士的二奶,要不就是哪个乡村富豪的情人——长包女。他想。
当女主人把一杯浓浓烫口的咖啡端在他手里时,他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她听后,呵呵地笑了,笑着笑着,泪水便在眼眶打旋。
他 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冒昧使你伤心了。”
“没事的。”她擦干泪痕,莞尔一笑,那么文雅,那么恬然,那种坐姿,简直有种蒙娜丽莎的风韵。
“我……我就别说了。我猜想,您这个人一定有种世事的困苦缠绕着您,您看您,衣冠不整、发饰零乱,连皮鞋都蒙满尘土。”
在这么一个漂亮的诱惑力极强的陌生女人面前,他不想说得太多,不想披露自己的追求、苦恼和困惑。是的,心堡垒里的苦楚怎能轻易抖出,说出来又怎能叫人轻易信服?
他起身告辞:“谢谢你的款待。”
她也不作挽留,但从她的眼宰里,可以看出她仍随时欢迎他来心堡。在以后的日子里,在整个冬季,在心形池塘,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而那心形阳台上的窗,仍时不时打开,她也时不时地依窗眺望远方。
春天的季节,城里和乡野一样充满生机。而书市闹猛则是繁华都市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翌年春天。畅销小说《心堡》的作者,来城中心书店签名售书。浪漫而崇尚时尚的市民们排队争相求购。《心堡》的故事浪漫而凄婉。讲一对无住房的清贫年轻伉俪,为了改变物质上的贫困,双双出国打工。历经磨难,而最终使他们脱贫的契机,是男人在一次车祸中,用生命置换来一笔巨额保险赔偿金。为了纪念夫君的恩泽,女人在故乡建造了一幢心堡,咀嚼独处的孤苦,以偿还永远的情债。
在蜿蜒的购书队伍里,有一位特别亮人眼目的女子。她便是那幢心形别墅的女主人。待轮到她购书时,她的视线颤抖了。签名签得满头大汗的作家,就是去年那位曾使她为之担忧过、惦记着的心形池塘独步者,只是他的神态和衣饰一改落拓者的模样。
畅销小说作家自然也一眼认出了她。他在书的扉页上写道:“邂逅心堡。方有《心堡》——献给心堡垒别墅的女主人。”去年他的小说创作陷入绝境。三易手稿,无法满意。那时间,苦闷至极的他就每天出城散步,无意中身落佳境,心锁顿开,文思如泉涌。不出一个月,大作告成。
售书活动结束后,他重访心堡。
她满脸泪痕:“您,您怎么会想到要写我……我可没有告诉过您有关我的经历。难道您也去过国外,您也……”
他也大大地被子震惊了:“怎么,你会和《心堡》的女主角有相似的经历?小说是虚构的。虚构才有艺术品位。我是把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糅合在一起,我的小说是某种意义上的‘混血儿’。”
“还记得去年,那天的那个绒线团子?”她双手托着下颏,遥想着,梦呓似地说。
“记得,怎么能忘记呢?真好,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这个细节,我在小说里发挥得特别出色。女主角曾酷爱篮球运动,所以什么东西都能投掷得很准确。要知道,我本人过去也是篮球队中锋,所以投掷准确,于我来来讲,也不是难事。不过,那天你把那个蔚蓝色的绒线团子掷中我的后背,也打开了我的‘心锁’,使中断了的小说修改,得于完成。”他其实很健谈,一打开话匣就畅所欲言了。
她的素手在他眼前一劈:“当时,我还以为您是个股市失败者,是来此寻求‘一了百了’的哩。”
他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有趣。那么,那时候你和我接近,是为了让我摈弃短视和短见?”
“可以这么说吧。”她很肯定地说,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神采照人。
“……人心也是城堡垒。里面有许多精彩而神秘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在现实中却俯拾即是。”这段话是《心堡》里第九章的最后一小节的结束语。此刻,由她轻声地伴着泪花朗读出来。
而此时正背着简单的行囊,沿着池塘的心形小路走了三圈,又从一端向繁华的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