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悦来客栈
“知道吗,拉达郡主和东韩国圣君的大婚泡汤了。”一个男子边喝着酒,便看着同伴吃惊的脸色,面上显得极为得意。
不远处,一个小少年和一个男子坐在临街的位置吃饭。只见小少年夹菜的手陡然顿在空中,愣愣的看向那桌说话的人。
少年对面的男子没有错过少年脸上的惊讶,不免也对那个谈话提起了精神,虽然他本对话中的两人毫无兴趣。
“你们都不知道,大婚那日一早,天色就开始变了。几天晴空,就那日突然下了暴雨,且一下就整整一天。更邪门的是,据说那日的雷电居然把东韩国的先祖祠堂给烧了,这可是大凶之兆。”男子略微低头,看似神秘的说道。
只见其身旁的同伴都显得极为讶异,显然不知情的样子。
男子继续低声说道:“这是东韩国建国以来从来没有的事,众人都说这是因为历来圣君都没有娶妻的,所以定是上天发怒了,殃及先祖的灵位,于是文武百官请愿取消婚礼。”
“真的?”同伴惊呼。
“那是当然,而且婚礼后东韩国的圣君也不知所踪,这事都太玄了。”
筷子掉落的声音。
莫少东看着韩月,但她却极快的低下了头,如同没有发生过什么,捡起桌面的筷子继续吃饭。只是吃的有点急,很大口,很大口。
“那拉达郡主怎么招?那个水灵灵的大美人,不仅在塞外无人能敌,就连中原都鲜有人可以媲美。就这么给退婚了,那拉都拉苏会怎么想?”一人忍不住问道。
“那个美人胚子,性子倒烈,相中了便什么人也不要了。东韩国国君本要以国母的名义迎娶拉达郡主,哪知这下换拉达郡主拒婚了。当着众人的面说,要嫁就嫁圣君,不然宁可终身一人。”男子边说着,边摇头:“真是弄不明白,据说东韩国的圣君是皇上的胞弟,两人长的极为相像,为何圣君就行,皇上就不行。国母啊……”
旁人跟着叹息。
莫少东看着韩月,从刚才到现在,便没有再抬头,只是一个劲的吃饭。虽然才相处几日,但是却是知晓她的性子的。历来吃饭都极慢,说是好消化,不容易胖。今日的反常,倒是令人深思。
嘴里塞满了饭,脑海塞满了一人的身影:怎么一样,不一样的,他与谁都不一样,谁都无法取代的。
吃了几口,韩月猛然抬头对莫少东说道:“莫大哥,你在客栈等我数日。”
莫少东一愣,还来不及反应,韩月已匆匆出门,人如一阵风。
待莫少东从窗外探出时,韩月已骑上马背扬长而去。竟然这般沉不住气?莫少东心中暗自想道,该不是“他”对那个拉达郡主有想法?嘴角一抽,貌似年纪还小了点。抑或是与东韩国的圣君有关?看着韩月远去的背影,莫少东暗自叹息,还是生平第一次有人敢将自己这般“丢弃”在一个地方。
待韩月走后许久,莫少东才缓缓走向柜台,拿出一锭银子和一张纸条,对着店小二道:“待掌柜的回来,你将这个交给他,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见钱眼开,满脸堆笑的答应着。
见店小二的神情,莫少东不禁想着韩月的脸色,若是“他”知道自己把银子这么大手的花了,脸色定不好看。但凭这几日的相处便知,韩月年纪虽小,但花钱却比一般的主妇还要精明三分。想必生活比较拮据,这几日都花“他”的钱,虽然面上不说,但心底定是心疼的。自己还是要有所表示方可,以免“他”不堪“重”负把自己真正丢了。虽然是抠门了点,但“他”待自己,倒是真诚。且在一起的时候,让人有家的感觉,是在真正的过日子,虽然很多方面不如以前自在,但很温暖。
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希望马上见到那个身影,在那个地方,不管他是什么想法,只想相见。
马蹄声近心难静,飘灯犹诉离别曲。
下马,看着一如既往的清静,些许匆忙,些许跌撞,些许紧张,故人何在?
院子空无一人,积灰昭示许久不曾有人烟。
一路疾跑,湖面也在轻轻低诉她的小寂寞。突然,眼中触及那醒目的三字:栖月湖。呼吸一窒,他回来过。环顾四周,韩月大声唤道:“韩君白,韩君白,你在哪里?”空谷绝音。走了是吗?去哪了?
“韩君白……韩君白……”
一声声呼唤,喊到韩月声音暗哑,喊到旁人动容。莫少东隐于远处,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韩月,虽不知“他”与韩君白有何关系,但刚才那声声呼唤,仿似在他心底滋生了一股呼之欲出的情愫。“他”不是个男子吗?韩君白想必便是今天听说的圣君,两个男子之间,怎会有那般令人触动的呼唤?太阳穴一跳,莫少东心中一惊,自己莫不是误会什么了。
栖月湖底,一个白色身影正于水中打坐。之见他周边的水波开始紊乱,先前被逼出一圈的水开始往里逼近。
白色身影突的一晃,绿水瞬间浸润,将空隙完全填充。些许红色在绿水中扩散,迅速变淡,消退。白色身影手捂胸口,双眼紧闭,两耳微微扇动,实则在细听水面上的声音。面露痛苦神色,却不是为着方才运功的走火,而是为着那声声熟悉的呼唤。
她来了。
只有她,能让他练功时走神,哪怕只是那轻轻的一声呼唤,便将他所有的努力全部打消。
她还是个孩子,她只是个孩子。
继续隐在水中,即使周身冰凉,直到碧水如墨,直到低泣声不再。
缓缓自水底起身,一身湿漉,任凉风在身边游窜。
本能的往院子一瞥,自她走后,自己竟也无力在那个院子里待着,只觉得倍加空洞洞。
烛光!虽是微弱,但院子里,有烛光!刚从水中出来,不觉得无力,此刻见了烛光,只觉全身无力前走一步,只能定在那远远的看着那久违的烛光。以前,便是那烛光,告诉他,家里有人在等他。
屋内,韩月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饭菜,已凉。脚下,小宝低低的发出呜呜声。傍晚,若不是看到它,她便不知,他在。
“还饿吗?”韩月蹲下身子,抚mo着小宝的脑袋:“他还不知饿,还不知回家,莫不是避我?”
呜呜,小宝耷拉着脑袋看着韩月,一边低头乖巧地舔着韩月的鞋子。
起身,看着窗外,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褐色的埙,就着唇边缓缓吹起。
这个是韩君白从不离身的,很久以前,每当韩君白抱着她的时候,便会碰到这个埙。曾经听过韩君白吹奏过一次,感觉很孤独,那是来到这个世界1年后的纪念日,韩君白把那个定为她的生辰日。只记得待自己“睡”去后,韩君白便去了湖边,轻轻的吹着,曲子听起来,很孤独。
那样的感觉很陌生,虽然一直都知道,埙吹出的曲乐,隐隐约约倾诉着低沉的悲伤,但从韩君白口中吹出,还是让她感到透心的凉。
走近,无语的看着韩君白,直到他从乐曲中惊现她的到来。“小家伙,不是睡了吗?吵着你你了?”那自是不可能的。他吹的很轻,声音不大,况且湖边离院子的距离不近。
那时还不会说话,韩月只是直直的看着韩君白,而后将两臂展开,就那样看着,等着。
那个动作,很熟悉。韩君白突然觉得,夜凉也抵不过这个姿势,让人觉得打从心底的温暖。嘴角上扬,一个疾速掠身,又极好的控制了落地速度,停在韩月面前,将她抱入怀中。
“我不吹了,小家伙,咱们睡觉去。”原来,不孤单了。
自那晚以后,韩君白便没有再吹埙了。
幽幽的吹着《天空之城》,以前在现代便知道,用埙吹奏这首曲子,比吟唱版还要来的感伤,却一直喜欢一而再再而三的吹。来到这里后,便一直没有再吹起以前的曲子了,今日,忍不住又吹起。只因为,等待,原来也比想象中的难。明明就在近处,却一直不出现。
那埙声,韩君白身子一颤,方才走火入魔时乱窜的气息,顿时翻江倒海的在胸口沸腾起来,如何也压不住,气血猛的自胸口上涌,冲出喉内。
噗,喷射而出一口红。
韩君白强自压下那股骚乱,稳住心脉。没有想到,当初那男人的担忧不是徒然,他的防备果然还是派上用场了。
看着院里的烛光,十岁也罢,自己此刻的反应,不承认也只能是自欺欺人了。真也好,假也好,不管她真正的有多大,他都已无法再把她当做孩子来看了。
如果注定无法给予什么,那便以另一种方式来守护。
莫少东陷入埙声之中,相处数日,竟不知同伴竟是个心思如此细腻之人。此刻他已肯定,“林岳”乃女子,这种声乐,有着女子的婉约与绵柔,不是男子可以吹奏得出的。
只是她还这么小,怎生如此感伤?
还来不及多想,突然一股寒风逼近,待他反应过来之际,已无招架之力,被点穴定身不得动弹。莫少东心中大惊,即使自己方才大意,但来人的轻功及内功也太过强大,自己还是第一次如此狼狈,毫无反手之力,任人宰割。甚至连怎么死的,为谁所杀都不能知。
“是谁?”莫少东低声问道,不敢惊了韩月,以免累及了她。
身后,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
若说方才韩君白的武艺让莫少东深受震惊,此刻便是二度震撼了。
即使周身湿漉,却不见一丝狼狈的神色。且眼前的男子一袭白衣,月光辉映下,竟给人以出尘的触动。莫少东的长相已经十分抢眼了,为此当初同行的时候,还没少给韩月招麻烦,惹了一些小桃花。然而,眼前的人不仅武艺,就连容貌也是自己远远不能匹敌的。已非一个“英俊”等俗字也概之,且丝毫不觉有阴柔之感。须知,但凡长的过于耀眼的男子,尤其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之人,多半带点女子的阴柔。即使同为男子,莫少东都不得不感叹上苍的手艺,将眼前的人打造的无可挑剔,只除了他的眼,不带一丝温度,有点寒,此刻正严厉的看着自己。
“你是谁?为何跟踪至此?”从他靠近之际韩君白便已感知到了,眼前的男子尾随韩月至此,一直到现在。不知有何用意。
莫少东闻言,一惊,但很快恢复常色。依此人这般惊人的功夫,知道自己的存在,不难。许久未对自己及“林岳”发难,难不成他便是那个韩君白?
“在下莫少东,她的同伴。”说着,便将目光看向院子的烛光所在处,“阁下莫非就是她口中的韩君白?”
见韩君白未语,莫少东心中已认定他便是韩君白。便道:“她在等你,为何不见?”
“这是我们的事,与外人无关。”韩君白冷冷的说道,“这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说着,一挥手,将莫少东抛得极远。这,是容不得他人侵入的净土,私人独有空间。
上次重伤尚未痊愈,加上这么一抛,莫少东只觉脑袋一沉,险些就要直直落地。却发现韩君白在抛自己之际,也顺道解开了穴位,便急忙运功险险的落了地。虽是尽力了,但显然冲击不小,半晌未能缓过神来。
心中再次震撼于韩君白的功夫,只怕他若真想杀了自己,只消一个眨眼的精力便可做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等人存在,如果敌人是他的话,太恐怖了。
许久,埙声消寂。韩君白极轻的掠身到了屋檐,看着屋里已趴在桌上睡觉的韩月。桌上,还摆着几道菜,那都是他喜欢吃的。
烛火映衬着那张小脸,第一次发现,那张10岁的面庞,有着不一般的执着,还有令人心疼的忧伤。
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如果,她没有遇见他……她要的幸福,他给不了。
想到这个,气血又开始在体内作乱。韩君白一时心惊,急忙运气压制。居然发作的如此频繁,不受控制。
终于将不安分的气血压制下去,韩君白脸色已显得有些苍白。仍按着胸口,往下方一看,虽然身子还受着刚才的余痛牵扯,但面上却无痛苦之色。目光温柔的和着烛光一齐打在韩月脸上,因为是她,所以甘愿;因为甘愿,所以觉得美满。不管遇见是对是错,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哪怕本该是他的人生之中的不可能。
那点温暖,是他贪恋的。如果这便是yu望,那他愿意为之付出代价,只要能一生拥有。
“等着我,小家伙。”他,需要一点时间。
晨光微露,映入眼帘。韩月眼皮微微扯动了下,而后慢慢睁开。熟悉的床顶,熟悉的味道,只是不见熟悉的人。
看着身上盖着的薄毯,猛的一个起身,环顾四周,只见小宝伸着身子趴在地上睡着,不见韩君白的踪影。
他来过,她肯定。昨晚明明就在桌面睡着的,怎会躺到床上去,还盖了被子。可是自己怎么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莫不是一路骑马累的?
失落,难过,为着他的不露面,为着自己的错过。为何要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喜欢人,本该是极为幸福的事情,怎生变得如此苦涩?只因自己的“幼小”?或是他并未动心?将手凑近唇边,生生的咬着,不愿再次红了眼眶,掉了眼泪。
知道了她对他的感情,就这般让他为难吗?
猛然,韩月发现桌面上静静的躺着一纸书信:五年之后,卿意如旧,寻卿万里,君白不负。
韩月笑了,却泪眼如花。莫说五年,真爱上的,此生都不变,等十年、二十年又无妨。她这一生,只爱这一人。
走出门,看着院外初升的太阳,很暖和,很暖和。
跨上马背,看着跟在身后的小宝,道:“小宝,他就交给你了,要替我好好陪着他。”说完,一样马鞭,奔跑起来。
自韩月的背影已完全消失,韩君白方才出现。走进屋子,回味那点残留的气息。却见桌面上自己留下的书信。后面添上数语: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吾心匪席,不可卷也。五年期满再逢君!
吾心匪石,不可转也;吾心匪席,不可卷也。仿佛看到了韩月那日在湖边抬头对着自己笑的样子,那般坚定不移的神情。
心,怎能不动?
揪心的疼痛应景而来,袭击全身。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受,他甘愿。五年的时间,她该长大了。五年的时间,他能否改变自己和小家伙的命运?他能否得到那奢望的幸福?
第一次,发现上苍如此厚待他,竟把她带到了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