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夜,逍遥谷。
此时逍遥谷里却亮的如白昼,这是洛阳较大的赌场,而对于赌徒,一定要有耀眼的灯烛。
每张桌上,都有据说叫照满乾坤的八只大蜡,映着盛骰子的瓷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更为耀眼的却是输来赢去的金银珠宝。
嵇喜暗叹:其实这些东西与一样东西相比依然显得黯然失色,而这样物事就是赌徒赌鬼们精光四射的眼睛,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永远炯炯有神。
嵇喜也同样失笑,自己是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淮左酒徒请到这里,莫非酒鬼也能赌么?酒鬼变为赌鬼岂不是逢赌必输?
等到玄衫汉子把他让到楼上,他忽然发现他这个想法完全错了。
大错特错。
白日里遇着的土布破衫客正稳稳当当做在正中,左手扳着一坛子酒,右手异常稳定的丢三颗骰子,而他面前的金条银元宝却是最多的。
嵇喜细细打量此人,破帽,红脸膛,花白的胡须,破烂的土色衣衫,年纪怎么看也在六十以上,并不能因为他的鹤发童颜而更改,毕竟脸上写满了沧桑,多少岁月如流水,使得老头的面容微微有些憔悴。
破衫老头似乎并未注意来了客人,眼光始终盯着手中的骰子,似乎天地都在这一瞬永恒。
在场的赌客,甚至连端茶倒水的跑堂都停下脚步,停下动作,伸直了脖子等待骰子落下,似乎像等待和情人拥抱的那一刻,虔诚而又期待。
嵇喜和跟班张武也被此刻的气氛吸引,二人也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头手里的骰子,等待似乎很不平常的结局。
骰子滑过一线,有如道彩虹坠入瓷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无疑,瓷碗不一般的光滑,骰子不断跳动,众人忽然指着瓷碗乱喊:“小小!大!”
喊小的和喊大的就像快要打起来一样,各个喊的脸红脖子粗,嵇喜似乎被人们突然的大喝镇住。
张武道:“老爷,就是这样的,骰子落进碗里,才允许买家们闹的,但不许碰碗。”
话音未了,骰子已然停住,都是四个红点朝上,众人大赞:“满堂红!竟然是满堂红!”
破衫老者得意的押了一口酒,输家们纷纷推过金银,似乎输的很是心服口服。
老者忽然抬头,看见对面刚来的嵇喜,连忙站起,拱手道:“不知嵇将军驾到,有失迎迓!”
嵇喜微微一抱拳,笑道:“你就是淮左酒徒?”
“正是老朽。”
“你约我来这里?”
“非也,我怎有如此体面能请的动将军大驾,是我家主人差我请的将军,请坐!”
嵇喜奇道:“你不是这里的主人?”
老头笑笑,反问道:“你看我的样子像吗?”
张武也上下打量土布破衫老者,摇头道:“从您这身打扮来看,确实不像。”
嵇喜道:“从你方才丢骰子的技艺,看得出阁下并非等闲之辈,堂堂淮左酒徒,怎甘居人下?”
酒徒一笑:“哦?将军这是在打听我家主人来历,不妨,先进些酒食,我家主人稍后就到。”
老头轻拍两掌,跑堂急忙赶到。老头吩咐道:“速摆桌上等酒宴,款待贵客,先取二十年陈酿的竹叶青来。”
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嵇喜本来如此料到。
而此酒却是好酒,坛泥拍碎,嵇喜就闻到股浓浓的酒香。
淮左酒徒更是尽显酒徒之本色,贪婪的道:“嘿!果然好酒,一滴水也未掺,小二,赏你十两。”
跑堂的小二急忙接过,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激动道:“谢老爷赏!”
嵇喜端过酒碗,悠然道:“我看你像是丐帮里的人物,如此豪爽,真不愧酒徒二字。”
老头潇洒的啜了一口酒,眉飞色舞道:“老朽知道将军现在最想问的就是我们的来历,请将军到逍遥谷为了何事,对也不对?”
嵇喜点头,因为他最头疼的事就是自己不明不白。
老头笑道:“将军请问!”
嵇喜愣住,老头又补充道:“将军可以像盘查士兵一样,盘问我,但究竟请你来所为何事,须等我家主人来,因为我也一概不知,只知道主人让我务必于子时请你来逍遥谷,不论用任何手段,任何办法,我们要好好款待,除此之外,可以告诉将军任何事情,我现在就准备回答将军的提问。”
嵇喜心下明白,这正是一个好仆从应尽到的职责,请人来不能问主人为什么请,因为多话的仆从绝不是最可靠的仆从。
“贵庚?”
这次轮到老头怔住,想了想才道:“六十有三。”
“尊姓?家有几口?住在哪里?”
“老汉姓徐,家有老小二十余人,住在淮左,江都城外。”
嵇喜点头,再不问了。
酒徒徐老汉等了半晌,不见有嵇喜问的意思,反而憋不住了,趁着酒兴道来:“老夫并非丐帮中人,之所以穿的这么破烂,是要对得住自己的名号,酒徒就要有酒徒的样子。”忽转脸冲张武道:“你说是不?”
张武哦了一声,“原来如此,我就看你出手如此大方,绝对不是落魄之人,敢情是喜欢乔装打扮。”
嵇喜摆了摆手,徐老头反而问道:“将军因何不问?我主人可吩咐过可以回答将军任何疑惑。”
嵇喜笑道:“我全知晓了,不必再问,我们就在此处等你家公子吧。”
徐老汉道:“咦?我并未告诉你,你怎知道我家主人是公子?”
嵇喜缓缓道:“广陵长孙公子的盛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淮左酒徒道:“将军原来也听说过我家公子。”
嵇喜微微冷笑,“我还是江夏太守时候,就常听说东吴广陵郡有个长孙氏,祖上历任广陵太守,若非如此,也没有我主文帝隔江而望广陵之叹:‘天所以限南北也。’不止说大江天险,也道是你们主上之功也。”
酒徒也道:“原来将军早就知道我们是从东吴来的,既然如此,将军如何还在坦然喝敌国公子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