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踏进屋内,窗帐、桌椅、案几,一切的一切,都还是以前的模样。暮言缓缓的扫视着四周,洁白的墙上几行黑字立刻吸引了眼球。走近一看,竟是秦观的那首《虞美人》!这字迹不正是出自若水吗?怎么回事?难道若水没有死?他还活着吗?猛然间想起那天在琪伯家门外见到的背影,暮言不禁全身抖动了一下,像是被一根根细小的尖刺扎在身上一样。假装无事的回到家里,却一直心神不宁的。恩泰回来见到暮言似乎很不安,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没,没有!”暮言正闷坐着,听到恩泰的话猛然间抬起头,拿起桌上的衣服便缝了起来。这还是那次和似云一起在集市上买的布,只做了一小半,一直放在沁芳园里。暮语怕姐姐闲待在琪伯家里太无聊,便将它拿了过来,让姐姐打发时间。
恩泰看着暮言手中做了一半的衣服笑着道:“是给我做的吧?”
这句话似乎吓到了暮言,拿针的手不住抖了一下,刺到了手指,还没等自己感觉到痛,恩泰便握着她的手,小心的揉搓着,心疼的看着她:“疼吗?”
暮言呆呆的望着恩泰,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乱成了一团,掩饰说道:“不疼。是给你做的,我们汉人的袍子。”
“真的?那我以后每天都要穿在身上!”恩泰握紧了暮言的手,满心欢喜。
暮言僵硬的一笑,抽出手来,低下头去继续缝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转眼间,已经到年底了。恩泰的衣服做好了,暮言却一直没有拿给他。柳宅房间里墙壁上的那首词时时出现在脑子里,黑色的墨迹似乎照的人头痛。恩泰来找暮言要那件新做的衣服,恩泰已经期待很久了。暮言缓缓的拿出衣服,递给恩泰的时候却又犹豫不决。恩泰高兴的往身上试,没想到衣衣服有点小,穿起来紧绷绷的。暮言忙帮恩泰脱下,道:“对不起,有点小了。我有时间再改改。”说着,又将衣服收了起来。其实,暮言再也没有改过那件衣服,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不是给恩泰做的。
暮言准备了满满一食盒祭品,和暮语、素英、青青一同上山,来看看爹娘,还有若水。关于若水,一直是暮言心里的疙瘩,柳宅墙上的词肯定出自若水,他没有死,却一直在躲避自己。暮言从来没有将这件事跟任何人说,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却又从来不敢去深究。若水的死已经让自己肝肠寸断了,难以忘掉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忘掉,就这么放在心里,一直想着、念着,每每回忆起那些美好的记忆,心头总是很甜蜜。已经习惯了没有若水的生活,就像已经习惯了有恩泰的生活一样,可是如果他现在又出现在眼前呢?是长久的思念让自己泪流满面,还是已经远离了的陌生让自己无所适从?
用力的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繁杂的事。爹、娘、若水、小莲,都静静的躺在这里。京城的冬天很冷,大片大片的雪花砸下来,能清晰的听到破裂的声音。让人不禁胆战心惊。暮言缓缓端出食盒里的食物,放在坟前。已经很久没有流泪了吧?是的,没有了。没有大起大浮的心了,没有满怀的恨和爱了,没有细碎的情感了,一切都变的很现实,很安定。这样的生活其实也很好,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回去吧。”许久,暮言淡淡的说,那声音里,饱含了生活的无奈何沧桑。
“姐姐,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暮语道。
看着暮语的眼睛望着山下的皇宫,暮言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就不勉强,留下青青,带着素英先走了。自己和恩泰的事让暮语很无奈,她总是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暮言知道,她的无所谓背后掩藏的是无可奈何,于是,她们再也不是亲密无间的姐妹了,再也不会悄悄的谈着心里话了,尽管两人都竭力的让关系恢复到像以前一样,可是她们心里都清楚,这是一道伤疤,即使愈合了,也还会留下伤口。
暮语怔怔的望着皇宫,看不到金光闪闪的琉璃瓦,看不到朱红的高墙,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雪白,银装素裹,不知道是美还是凄凉。皇帝哥哥,你还好吗?你不会怪我吧!苏大哥原来喜欢的不是我,而是姐姐。暮语嘴角一扬,鼻孔里发出一声轻笑,那是自嘲的笑。皇帝哥哥,不管怎样,我也会帮你把地道挖通的,我会和苏大哥一起,帮你完成你的愿望。
“暮语。”一个安定的声音从肩后传来,暮语回头,是若水。
“许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们。看到暮言回去了才出来。”若水缓缓的放下手里的食盒,“年底了,本来我也是来看看的,没想到在山下看到了你们,所以就跟在你们后面了。暮语,你们……过的好吗?”
“好。”暮语淡淡的说,眼睛仍然望着前方。
雪下的更大了,能听见细小的树干被压断的声音。“那就好。”若水道。
“姐姐和苏大哥感情很好,他们很快就要成亲了。”
若水单薄的身体发出一阵强烈的抖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其实有什么可惊讶的呢?早就该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了,不,不是惊讶,应该是难过吧。
暮语的热滚滚的泪滑到了雪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个浅浅的小窝。姐姐,苏大哥,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而自己呢?自己算什么?所做的努力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姐姐,那可是自己的姐姐啊,从小到大,姐姐一直让这自己,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跟自己抢,姐姐温柔善良,姐姐美丽端庄,虽然有着同样的面孔,但自己在她面前却显的如此渺小,小的像是一粒尘埃,落到地上就找不到了。这么多天了,佯装着自己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到底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
“苏大哥,我该怎么办?”暮语嘤嘤的问道。
若水站在暮语旁边,深知她心里的痛,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深爱着的人要喝别人共度一生,自己却无能为力,因为给不了幸福,所以只能放弃。轻轻揽着暮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彼此依靠着,或许这样,对她,对自己,都是一种安慰。
暮言走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小姐,怎么了?”素英问道。
“雪越下越大了,这么冷的天,暮语没有穿风衣。我把我的送给她吧。”
“小姐,二小姐她……”
“我知道,她心里难受。不管怎样,我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可是,我却伤害了她。”暮言转头望向暮语的地方,“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把风衣送给她就走,不会打扰她的。”说着,解开了风衣的纽扣,抱在怀里,两人朝山上走去。
眼前的一幕惊的暮言目瞪口呆。暮语靠在一个男子的怀里,那个男子不正是那天在琪伯家门外看到的身影吗?左边衣袖空荡荡的,走路还有点跛。暮言的心快速跳动着,她一直不敢想不敢问,更不敢去查,怕自己想到的一切都是真的,而如今……
“大……大小姐……”站在一旁的青青这才看到了暮言已经回来了。
暮语和若水同时转过头来,暮言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瘦弱的身体在雪中摇摇欲坠,怀里的风衣落到了地上。真的是他,真的是若水!微微张开的嘴唇像是在说些什么,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姐姐,我们……”
“暮语!”暮言忙打断暮语的话,转而轻声的道:“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说完,转身跑下了山。
若水的话在脑子里冲击着,“我一定会娶这柄折扇的主人为妻!”折扇的主人不是我!原来暮语早就知道若水还活着,原来他们一直在一起,原来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为了恩泰的事对暮语百般愧疚,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打算就这样一直瞒着我吗?
“素英,我不搬回去了,把收拾好的东西再放回去吧。”暮言喃喃的说。
“小姐,不是说好了吗,明天就搬回沁芳园,你在这里没人照顾你,我怎么能放心?”素英停下了收拾衣物的手,问道。
“没关系的,我不想搬回去了。以后再说吧。”
“可是我刚才已经让兰香拿了个包袱回去了。”
“你把这些东西放回原处,我去找兰香把包袱拿回来。”说完,暮言便往将军府走去。
进了沁芳园,兰香正在暮言的屋子里收拾:“大小姐,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这几天太多事要我张罗,还没来得及打扫你的屋子呢!”
“别打扫了,我不搬回来住了。”
“不搬回来了?为什么?”
“别问了。素英让你拿回来的包袱呢?”
“你的屋子还没打扫干净,我就先放在对面二小姐的房间里了。”兰香用手指了指对面敞开了的房间,“我帮你去拿。”
“不用了兰香,我自己去吧。”暮言轻轻的走了过来,一眼就看见包袱放在桌子上,便上前拿起就要走,没想到一个东西压在包袱低下,掉到了地上。暮言扭头一看,是一柄折扇!顿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了,难道这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