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呢,似乎也不成。长苼迎向爸爸的目光,多日未见,他的眼神似浑浊了不少,两鬓的白发也多而密集,长苼真不想看到这些,看到他的落魄与失意,就像她很不乐意看到妈妈突然勃发的第二春一样。
如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我该多好。长苼想,我宁愿从来就没有过“我”。
但是,这是一个悖论。长苼想,有了“我”,才会有我愿这世上从来没有“我”。
爸爸要多少钱用?半晌,长苼问。
爸爸说了一个数字。长苼沉默了,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她做一辈子娃娃也挣不出来。
阿丁给她介绍了一个活儿,有个富婆订了一批婚礼娃娃,只要把富婆的脸嫁接到芭比娃娃的身上去就成,报酬不错,长苼一口气接了两个。阿丁认为长苼做的不差,就在他自己那里发了照片出来,那人也看到了,对阿丁说,她为什么如此自甘堕落?
阿丁回答:对于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出在哪儿的人来说,你的话过于苛责了。
阿丁把这些告诉长苼,长苼笑笑,没说话,因为日以继夜一口气做了两个娃娃,她累的手指都僵硬了,吃着吃着饭,筷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弯下腰捡的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流泪,谁想到连一滴泪都没有。
吃完饭,她点开那人的头像,发了一条信息:你说的对,即使我不知道下个月的房租出在哪,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放任自己如此堕落。
过了几天,长苼还是拿着一摞证儿,跟着爸爸去银行办了贷款,一大叠文件签的她头昏眼花,签字签到最后,她什么都不看了,就光在底下签名,反正就这样了,她想,没什么好看的。
每个月光还利息,那数字都能吓她一跳。
爸会还的。她爸说。
我不信。长苼在心里说。是的,她不信。还有,她妈妈和她继父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知道了,一定会闹的。
那时候,她爸一定会躲开的,把这个烂摊子扔给她收拾。
到时候再说吧。长苼疲倦地想,她也得去挣点钱了,她爸随时都可以一撂挑子走,她可没处走。现在幸亏没有青楼,有的话,说不定他也能上那儿给她去找个工作。
感谢这个时代。
长苼想找个正经工作,毕业后她一直都是自由职业,收入不稳定,但悠哉闲哉,她乐在其中。
现在不行了,她让阿丁帮忙给介绍一下,阿丁就介绍长苼去一家影视制作公司做助理编导。
这家公司有一个金牌监制,乔监制,可牛了。阿丁眉飞色舞地介绍说:知道戛纳有一个纪录片大奖吗,华人中唯一一部获奖纪录片,就是这个乔监制做的,现在他要找一个助理编导,辛苦是辛苦点儿,不过薪水不错的,比其他公司都高。
长苼正在考虑,只听阿丁又说道:乔监制做的《文史花园》看过吗,主持人是宁岸西,知道吗,这次就是给他找的助导,因为他没有助理。
是他?长苼问:就是那个在电视上讲历史的大学教授宁岸西?
对。
听说是主持人“岸西”,长苼立刻就答应了。
她从来不追星,也几乎不看电视,不看娱乐新闻,但她却知道宁岸西。
因为,他长得像她爸爸。
关于这一点,还是她姑姑告诉她的,某次在一家茶餐厅碰面,姑姑忽然拉着她的胳膊,指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说,快看,这主持人多像你爸爸。
怎么会?长苼问道。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衬衣牛仔裤的颀长男子,节目似乎是文史类的,想来若不是真像她爸爸,姑姑是绝不会注意这个的。
爸爸在她眼里已经微微发福,有点眼袋,下巴青青的,平时见面,长苼总避免直视他,他总让她想起“得意鸱鸮,失时鸾凤”这类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