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时势造英雄
若是自己许了大提花褂子小厮，任其一人包了全部轱辘车，毕会得罪其他客官，众客官声势浩大，这人群中貌似有许多身高马大性子急的汉子，若是气急了，抡起拳头打来，怕是自己这瘦弱的身子板难以承担，又见排在第二的黑皮肤男人频频给自己施压，陈小虎强作欢颜道：“这位小哥言笑了，江南日报明确指出，为了让更多的绍兴百姓享受到实惠，每位客官仅限购买一辆轱辘车。”
“此处人多耳杂，还请借一步说话，听在下讲完，”那大提花褂子小厮言罢，把陈小虎引到偏僻一角，细细说道：“你卖给我与卖给他人不一样，你若是把车子加米悉数卖与我，除了车钱，我还会给你额外的回扣报答你，五十两如何？”
陈小虎一听有银子拿，有点动心了，自己在万里商行上工，一月六两银子薪水，五十两便抵上八个月薪水，有钱不拿对不住良心，对不住良心啊，该拿，该拿，但又看到门口那位瞪着眼睛等解释的黑汉子，肚里又万般无奈，若是大提花买走所有轱辘车后，身为伙计领头，自己该如何向他人解释？那些人熬了一夜都熬红眼了，越看越有杀气。
就这陈小虎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之时，从门外硬挤进来一个皮肤更加黝黑的大汉，比那排在第二名的汉子还要黑上一层，此汉子满脸横肉，浓眉大眼，目光犀利，咄咄逼人，肩膀上扛着一个麻布袋子，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
此汉子身后面紧紧跟着另外一位身高马大的汉子，第二位汉子生的也是相当结实，不同之处便是皮肤白净，美中不足便是脸上有一疤痕。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不懂得排队吗？”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陈小虎仗着万里车行在当地的名头，壮着胆子责问那两人，话音未落，便看到人群之中又进来一个，此人长眉细眼，身板矮小，看那举止间颇有文人气质，再看那眼神，又像是深谙世道的老江湖。
黑皮肤对白皮肤，犹如黑炭对白雪，陈小虎心里暗自发笑，几乎憋不住了，怎么回事？莫非是黑白无常来拿人来了？
那皮肤黝黑的汉子只使出了三层犀利，瞪了陈小虎一眼：“憋不住就笑出来吧”。
陈小虎一听此言冷的让人颤栗，不敢笑了，心里揣摩，八层是歹人，心里大喊不妙，脸上还得赔笑，嘴上还得抹蜜：“吆！各位好汉，快请坐，不知想要些什么？”
“你这厮，也不瞧瞧大爷手里拿的什么，大爷看不上你家的破轱辘车，大爷找你家管事。”黑皮肤汉子抽了一下鼻子，又瞪了一眼要买轱辘车的大提花褂子小厮。
那大提花褂子小厮一看此人面带杀气，便乖乖的退到门口等待，若是里面真发生预料中的意外，动起了手，自己便一走了之，那轱辘车，谁爱买谁去买去。
陈小虎见那布包里露出半截铮亮之物，明晃晃的刀刃，一时心神慌乱，难道这贼人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来自万里车行打劫？
这人分三种，一种是手里无半点本事，心又傲气之人，其二是手里有点本事，心里傲气之人，而如今第三个进来的长眉细眼男人则属于第三种，有神通，却谦虚，讲起话来极为和气：“店家兄弟，何必惊慌，只管通报你家李管事，说东洋客人来了便是。”
陈小虎不敢耽搁，慌忙去了后堂。
此三人也不客气，随意找了椅子坐下休息。
“大哥，这店铺人山人海的，生意竟是如此之好。”白面刀疤汉子说道。
“世人皆图小惠，这些人是冲着大米来的。”矮秀才说道。
“俺常闻绍兴府民间极富，如今一见，一石米便让此地百姓如此趋之若鹜，真是愧对大宋第一富府的称谓。那一石米给俺，俺都不稀罕。”白面汉子爽直的笑着。
“咱兄弟是做大生意的，顾看不进眼里。”皮肤黝黑的汉子说道。
三人交谈间，陈小虎出来了。陈小虎挤出一个笑脸：“各位好汉，李管事已经备了茶水等候，快请进。”
陈小虎把三人引入后堂之后，李不讳便打发陈小虎出去维持秩序，那陈小虎心怕这些人翻脸不认人，巴不得躲得远远地，领了命出去了。
因为万里车行在绍兴市场小，万里车行总号并不重视绍兴分号，对绍兴分号的监督弱，于是这绍兴分号的大管事，便借着万里车行为遮掩，在城外建了一隐蔽的武器作坊，以给大宋军队生产武器的名头为掩饰，生产机关弩等重型武器，私自卖与海商，出口到海外，而获利皆被李不讳独吞，如今见有新顾客登门，李不讳笑道：“诸位，请坐。”
陈小虎回到店铺，便看到店里的伙计吴二正主持活动，已经开卖，又想到那提花小厮许给自己的银子，一时心急，上来便问：“刚才排在第一位的提花小相公去哪了？”
吴二一反常态，兴奋的说到：“回陈领头，那小相公已经走了。”
陈小虎一听，心里叹了口气，这钱你不抓住，就溜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正懊恼着，忽然发觉吴二有点不对劲，吴二那张不喜言笑的大板脸如今竟是笑的合不拢嘴，这厮如何如此兴奋？那大提花褂子小厮该不会许了吴二银子吧？
陈小虎一想又气又急，走到吴二面前厉声问道：“那大提花给你了多少银子？”
吴二死活不承认，“陈领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内幕交易不可外扬，若是让买车客官听到自己在打那车子主意，这还了得，还不得砸店啊，于是陈小虎吩咐伙计赵一负责发轱辘车领货牌，把吴二带到一偏僻角落盘问：“抵赖？信不信我将此事说于李管事。”
吴二软性子，见到威胁便招架不住，藏不住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那大提花给了小的和赵一每人十两。陈领头，此事不可让李管事知道，我二人愿把其中一半给你，剩下的小的与赵一对半分。”
陈小虎正想伸手索银子，忽又想到，这车子都卖给大提花了，如今还搞个毛活动啊？
“我还有一事问你，你把这车子卖给大提花，如何应对外面这些眼红的人？你就不怕他们闹翻？”
“那提花小子聪明，只买了其中五十辆，剩下的五十辆留给外面这些人。”吴二吱吱呜呜的说道。
“拿来，银子！”
陈小虎得了十两银子，也不吭声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回到门口宣布活动继续。
此时万里车行后堂，万里车行绍兴分行大管事李不讳正和矮秀才谈生意。这矮秀才还带了李不讳多年生意伙伴的引荐信，李不讳一看信，便知道来者可信，又得知矮秀才人如其名，也是一名秀才，于是赞道：“矮兄台举止间，颇有文人风范，想必胸中笔墨无数。”
此矮秀才正是曾去长洲商行面试的矮秀才，在长洲做工那段日子，他总说，平平淡淡人生何其平淡，既然无味，何不辞去工？矮秀才自打辞了长洲工，忘却长洲恨，想去海上混口饭吃。
想加入海盗，人家海盗也不见得稀罕要你，这和官府一样，要是你没关系，想进都进不来。
矮秀才够幸运，有一个叫做毛海的故交是独眼龙的当红手下，那独眼龙一看是毛海引荐的故交，爽快的很，便一口答应了，于是矮秀才成为了独眼龙海盗团伙中的一名海盗新人。
海盗不可怕，就怕海盗有文化，矮秀才是个读书人，可是考取过秀才的，又不是死读书之人，
足智多谋，几次行动，出谋划策，崭露头角，便被独眼龙提拔为军师。
当时独眼龙的势力发展迅速，独眼龙处于事业上升期，但是天妒“英才”，独眼龙在与另一伙海盗的火拼中被箭重伤，一命呜呼。若是天公有眼，多给独眼龙些阳寿，天晓得独眼龙会不会在东海拉拢起类似欧洲维京人的海盗群体。
之后，矮秀才与毛海暗里商议，联手清理了其他有威望的成员，顺理成章的登上一哥的位置。
矮秀才与常人不同，他是有文化的海盗，是有思想的海盗，他感觉打劫积累财富太慢，于是不大乐衷出海打劫，而是偏好在大宋各地搜集商品，经黑路卖与其他海盗团伙以及倭人，谋取暴利，商品既有钢刀等禁运武器，也有轱辘车，瓷器等轻工产品，以及大米等粮食作物。如是对方出价高，矮秀才也愿意冒风险弄些石脂水燃烧弹提供给买家，如此做着走私的大生意，十分惬意。
想当初，矮秀才穷的时候拼命赚钱，不计日夜挨家挨户翻墙入室，曾被那铁皮柜伤透了心，曾被人追上暴打的遍身淤紫，想起那年月心酸不已。而如今有了银子，官府高官与大商富贾能去的，诸如至尊酒店，神仙乐人间等烧银子的场所，他走正门也去的起，如今这生活滋润无比。
“矮兄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机关弩？”李不讳问道。
“矮某来此不是为了买货。”矮秀才说。
李不讳心里一惊又一愕，不来买货来做何？大老远从庆元跑来喝茶吗？这时，他余光瞥见汉子手里的包袱，没错，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到里面正是把明晃晃的刀，难道是要来取老夫的性命？可老夫与他素不相识，有何仇怨？
“李兄莫惊慌，矮某来此，只为一事，想请李兄替矮某招聘农夫一百户。要求人人会水方可。”矮秀才说。
李不讳又是一愣，这是什么逻辑？你一个汪洋大盗招一百户农夫是要作何，还要会水的，莫非是要种水稻，江洋大盗种粮食，这显然不符合逻辑，竟不知面前这矮子打的什么算盘，“这是为何？”
“矮某招农户，是去海外开拓田地，每半年为期返回大宋，矮某会开出高薪。”
原来矮秀才前不久在庆元一家茶楼听一织造商说，大宋禁止私自变更农田种棉花，如今纺织技术日新月异，来年棉花必定急缺，于是矮秀才心中浮出一个构思，去琉球，那里良田广阔，若是广种棉花，来年再卖与江南织造作坊，是一个生财之道，除此之外，又可以寻个矿山开矿，也是日进斗金的买卖。只是这档子事当抓紧，如今有其他商人也有此意，并已派船去那考察去了。
李不讳心里想啊，老实巴交的农户怎么敢跟你汪洋大盗出海，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但是又不敢直接说出，怕绝了矮子面子，叫苦道：“矮兄，李某斗胆以为，只怕这农户不肯出海。”
说农户不肯出海，谁信？矮秀才不信，如今出海是淘金之路，若说不肯，也是不明事情的世人出于对海盗的顾虑，是那外行对当今海盗本性的误解，不过消除农户的顾虑并不是多难的事，于是说道：“外行人只看表，不看里，只知海盗凶悍，见了海盗要不人人自危，要不人人喊打，可曾想到我弟兄也是一条条命，天地间凡命皆有自己的父母，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若非走投无路，这天地间顶天立地的男儿，谁人愿做海盗，我海盗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无缘无故怎会伤害农户？”
此言不差，只是……，李不讳心想，若是打出“今有海盗高薪招聘一百农户”的广告，怕是衙役就找上门来捉拿自己归案了，这还是有很大难处，“这广告名字如何起？”
“万物时刻变化，若是不知进取，不与时俱进、紧跟时代步伐，我等海盗也有被淘汰的一日，如今矮某已经在庆元开设了一家商号，将以商号的名义经营海外田产，那帮农户为商号做工，有何可忧心的？”
李不讳一听，竟是佩服起来，如此有头脑的一个人，可惜啊，可惜做了汪洋大盗，不过话又说了回来，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即使人家做汪洋大盗，也做得不同凡响，生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宋年间，像矮子这样的能人志士，到处都有大展宏图的机遇，李不讳颇为感慨：“真乃时势造英雄也！”
矮秀才离了万里商行，在绍兴天阁酒楼住下，又一面差遣酒店伙计分头去长洲商行和陆家庄园寻吴铁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