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贞娘是照例不能去的——虽然她在常家现在的地位颇高，但到底她还是一个寡妇，那时候的人还是相信寡妇身上是很晦气的。所以，本来就是冲喜，自然不可能让她过去触了二老爷的霉头。
不过这样也好，贞娘见不惯那样的场面，她要是在场，没准会砸了那样子不像婚礼的婚礼。八小姐对新夫人不满意，老太太也怕她会闹场，干脆也打发她来陪她。
“二老爷已经昏迷的不能下地了，那么谁跟新娘拜堂啊！”最好是拜堂之前二老爷就一命呜呼——贞娘恶毒的想，那天那个瘾君子打破芸香的头的时候，她怎么没想到要上去补两下？免得他害人害己！
八小姐从头到尾都撅着嘴，听到贞娘问才答话。话里的火yao味还浓的很：“是我九弟，三叔被打的下不了床，家里就九弟一个男人了。”九少爷，那么小，算是男人吗？
贞娘听了也很不高兴：“我听说过弟弟帮助哥哥迎亲拜堂的，从没听说过儿子帮老子迎亲拜堂的！”
“哼，我才不承认她这个娘呢！”八小姐的小嘴撅的更高了。
贞娘唯恐她年幼不懂事，真的把挂在嘴边的话当真，赶紧转移话题：“我听说，那位传闻中常家未来的姑爷，今天也要来观礼呢！”
这话的效用的巨大的，八小姐的脸立刻红了一大片，她佯装要打贞娘：“七嫂，你坏！”然后捂住脸：“什么未来的姑爷，哎呀，羞死了！”
“这么说说你就羞了啊？”贞娘学者她，也翘起兰花指，调皮的说：“那将来洞房花烛夜，你岂不是要直接羞死过去？”
八小姐也知道贞娘故意打趣她，气呼呼的站起来，作势要走：“不说了，不说了，我还以为七嫂嫂你是个正经人呢！没想到，这么没羞没脸的……”
这边正闹着玩，谁知道小月突然这时候回来了，身上早先换的吉服已经退去。苍茫的奔了回来，先给八小姐行了一个大礼。
“小月，你不是去前面帮忙招呼新娘子吗？”贞娘挽起八小姐的手，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怎么突然回来了？”
小月起身答道：“八小姐，老太太要你过去换衣服，二老爷他——”其实二老爷的事情我们心里都有数，小月心中估计的不过是单纯的八小姐：“二老爷刚刚没了……”
“你说什么？”八小姐果然差点晕了过去，她扶住贞娘，大喊一声：“娘——”她喊得是她的娘，而不是爹。看得出来，她对她那个成天闷在家里抽大烟的爹没多少感情，她现在担心的只是直接升级成寡妇的她的娘亲。
八小姐提着裙子就狂奔了过去，她是小脚，即使身材轻盈，但跑起来还是跌跌撞撞的，更加让今天这出喜剧染上了悲剧意义。
贞娘没有动，她只问一句：“堂拜了吗？”没拜堂，那么女孩就还不算是常家的人，那么二老爷就死的好，他终于在死前做了一件好事；拜了堂，那个女孩就已经是常家的媳妇，更惨的是她还担下了克夫的恶名，她日后的日子只会是生不如死！
小月凄惨的点点头：“刚拜完堂二老爷就去了……”
重重的瘫坐下来，贞娘有气无力的问道：“那老太太，二夫人是什么反应？”
小月叹了一口气，眼底都是同情：“二夫人正憋着一肚子火，现在正好逮到了机会，她冲过去就揪着新夫人说要找她拼命。结果，被大少奶奶给劝住了，现在她又在房间里寻死觅活不可开交……”
贞娘跟小月对视一眼，她们心中都清楚——二夫人才不会寻死，只是，在徽州这个地方，没了丈夫的女人不这么做一下表面功夫，只怕真的会被逼死。大哭“我不想活了”的女人，是真正想活下去的那一种。
“走，我们也去！”别人需要回去换衣服，但她可以省了，因为她一个寡妇，在常家严苛的家规下，本来就每天穿的素淡的可以。
小月赶紧跟过去，劝到：“贞娘，贞娘，你想干什么？你该不会是——”
贞娘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五少奶奶的遭遇，这个孩子再留在这里，就会走卿姐姐的老路！”也许，她连顾挽卿都不如，顾挽卿再怎么样也出身大家，是明媒正娶的少奶奶。
而她呢？
这么年幼，二夫人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她再怎么样都只算是一个妾——在这样的社会，一个低贱的小妾，就算被弄死了都没人会去关心一下。殷红、艳红就是现成最好的例子！
“贞娘，老太太痛失儿子，正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你可不能在这时候做出什么！”小月拉不住贞娘，指得跟着：“你千万不要冲动，你在这家里多少能照顾她一点，你要是冲动……”
“我不想管那么多！”她受够了，她就必须这么一幕幕看着吗？这不是电视剧，这一切都是真的！
冲到喜堂的时候，大堂已经一片混乱，宾客们都四散走光了，常家的几位奶奶们也忙着换衣服准备后事。冷冷清清的喜堂上，孤零零的站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嘴巴青肿，哭的很伤心。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女孩倒是不怕生，看到她，居然主动说话。
“你说什么？”不是故意的，什么意思。
小女孩捂着挨了巴掌的脸：“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我娘亲要我那样说的，我不知道我改了八字会害死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改了八字……
那就是说——她父母为了贪图常家的彩礼，故意谎称她的八字是跟二老爷八字相合？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厚重的凤冠压得小女孩脖子都抬不起来，她不敢乱动，只敢站在那里哭。
贞娘捂着胸口——天啦，要是老太太知道她家里人骗钱的这件事，她今后的日子将会更加凄惨。她蹲下来，耐心的问：“不要说，这件事千万根谁都不能说！”然后替她拿下凤冠：“还有什么认识可靠的亲戚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哭着问：“为什么不能说？”
没有亲戚，她就算跑回家，她那对贪财的父母还是会把她送回来，那时候只怕会更惨。贞娘抓住她的手：“因为，说了，你会死！”老太太失去儿子已经着了魔，如果这时候让她直到这女孩的八字是假的，她会把所有的怒火加注到这个女孩的身上。
但是，就算她不说，只怕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这件事还是会穿帮。贞娘急急的摘下自己的一个金镯子：“拿着这个，走，趁现在正乱赶快走！”
“我——我、我去哪？”小女孩更加慌乱，她小小年纪，但也知道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管去哪，不要留在这里，不要留在徽州，快走，立刻走！”贞娘二话不说就将她推出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