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怪异。青鸾从后面端着茶过来,看见这情形亦不敢多说什么,悄悄看了岑辛一眼,就退到一旁垂首恭立。
良久,林若水开口,语气有些凉凉的:“陈姊姊,东西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凤”乃何等尊贵之字,普天之下只有母仪天下者才堪配此字,如今皇后早薨,凤位空缺,这字是要避讳着说的,怎可胡乱形容。”她话到后来,愈见冷然,脸色亦是凛冽,丝毫找不出方才满面笑意的痕迹。
陈奉仪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仿若一个炸雷作响,娇躯微震,粉脸涨红。只觉得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恨不得撕烂这张自作聪明的嘴。万般窘迫之下,只得将哀切目光投向岑辛,希望她能为自己言之一二。
岑辛见她这般模样,此刻已觉得有几分恻隐。然而理智权衡之下,只得硬生生将目光移开,冷硬开口道:“姐姐今后是该注意些了,从前妹妹也没少提醒姐姐,若是姐姐再这样油盐不进,怕是往后娘娘也保姐姐不住的。”
陈奉仪本来将满腔希望都投到她身上,没想到竟被回以这般冷嘲热讽,羞惭难当之余,更是对眼前人恨得牙根痒痒。垂头不语片刻,倒也想通这情形,原来这两人竟是一伙的,那自己再呆在这儿自讨没趣又有何意思。便起身强挤出些笑意,道:“这天色愈发的暗了,今日我本是一时兴之所至来看妹妹,身边也未带人来,再耽搁会儿怕是自己要走不回去了。妹妹有娘娘厚爱常惦记着,我也就放心了。娘娘,臣妾这便先行告退了。”
林若水也并不挽留,只是重聚笑意道:“也好,不过要陈姊姊一个人回去,我始终不大放心。宝珍,你去领盏宫灯,将奉仪娘娘平平稳稳送回寝宫,不得有差。”
宝珍领了命,自是随着陈奉仪去了。屋中只剩下三人,岑辛这才苦笑道:“方才多亏了姐姐,否则妹妹真不知要怎样应付才好。”
若水并不急着应她,抿嘴笑着打量她半晌后,这才不紧不慢道:“妹妹大病初愈,真是愈发出落得楚楚动人、绝色无双了,怪不得太子爷急着要将你纳作体己人儿呢!”
岑辛先前听她忽然没头没脑的夸赞起自己的容貌来,暗自疑惑。而后听她提到太子,心中便无故涌上几许凉意来,眉头微微蹙起道:“姐姐这话是打哪说起,辛儿自知是什么样的身份,从不敢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妹妹做什么说这种丧气话。”若水忽然打断她,慢慢执着她的手站前来,上上下下又将她打量了一番。岑辛弄不懂她的意图,只觉得被她这样看着,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便微微将头侧过一边,不去看那双别有深意的眼。
若水也不以为意,紧紧拉着她的手放在手中轻拍,笑盈盈地说:“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越看越有股聪慧劲儿在里头。妹妹以后定要服侍太子的,这事就算别人不答应,姐姐也一定为你做主。”
岑辛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轻声道:“还是要看太子殿下心中是怎么想的才好。”若水失笑道:“雾里花,水中月,他早就日思夜想地踮着脚儿盼了不知多久了,要不依他那不温不火的性子,今日怎么还会向皇上提起要为你册封之事。”
岑辛面色一动,脱口而出:“他今天真去皇上那里请旨了?”话刚一说出口,又觉得未免有些失言。
若水叹了口气,道:“人是去了,旨也请了,只可惜圣意难度。皇上偏偏没把妹妹的事放进心里,反倒想起另一茬事来。说来这件事连我也是刚刚听说,原来母后尚在时曾经为殿下提选过一名女子,当时那女子资龄尚幼,便将这事搁置到一边。不曾想今日皇上忽然钦点那女子为侧妃,还要依礼大办。妹妹你……唉!”话到此处,她竟好似不忍再说下去一般,只是不住叹气。
岑辛亦是没想到,原来纳新妃之事的缘由竟在自己身上,仔细思忖片刻,便道:“人各有命……”
“呸呸呸,又说丧气话。”若水说着便来用手遮住她的嘴,皱眉不悦道,“妹妹年纪不大,总念着那些个伤情费神的劳什子做什么。人命天定么,姐姐就偏不信了。”她慢慢舒展开眉眼,拉着岑辛坐下,认真道:“好妹妹,明人不说暗语,姐姐今儿来这只为告诉你一句话,管它风水再是如何转,姐姐这颗心也全站在妹妹一边,为你撑着顶着。”
话一入耳,岑辛便觉得心口处微微疼了一下。这样熟悉的一句话,似乎自己也曾对谁说过……
“我们是姐妹,将来不管都多大的风雨,我都会站在你前面为你遮,为你挡!”
那时的岑辛,那时的岑佳,那时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原来,自己从不曾忘记……有些东西埋得再深,也依旧清晰。
她茫然地抬头去看眼前的女子,这个曾经教唆着他人下毒一心想致自己于死的美丽女子,如果这唇畔的笑容不是每次扬起都带着凛冽的凉意,如果这双眼睛里没有那一闪而过的算计,如果这颗心外的城府不是比朱红的宫门还要幽深百倍,如果,这里坐着的只是民间里一对再平凡不过的姐妹话着家常,是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用活得那么累,那么辛苦……
林若水被她直直望得一头雾水,忽见她眼眶微红,竟有泫然欲泣之意,心下不禁冷笑。为自己的一番话有所感动么,她才不会相信岑辛是这么笨的女人,否则的话自已何须像现在这样大费周章在她身上下功夫,来说这些话演这场戏。她不喜欢太笨的女人,整日里耍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聪明人总归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哪怕他们是敌对的关系。
需要合作时,只要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剩下的,不过是各让一步,做足表面功夫为对方铺一条顺势而下的路。明争暗斗时,也能在保证大局滴水不漏的情况下将沉礁暗涌都布置妥当,只冷眼旁观,看谁先失足。这样的对手才配得起她林若水,有朝一日她凤印在握时,要的不是一片死海无波的六宫,而是全局在握的那份胜利感。
岑辛啊岑辛,天下间聪慧美丽的女子何其多,涅槃重生的鸾凤却只有一条。我自小便在家族争斗中挣扎浮沉,有些东西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纵然你心细毫发,步步为营,你又如何能猜到,这一盘棋中,谁才是我最后要吃的那个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