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在旁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咸不淡地说了句:“你小心着些吧,别弄碎了。”
岑辛听见这话,身子又微不可闻的抖了两下,抬头去看她,眼中尽是惊恐之色。
青鸾见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气恼,强按下性子笑着催促:“小姐只管吃下去,这药都经过处理,死不了人的。公子只是要柳妾与姒妾的命,怎会叫你白白送死,正相反,这次是为小姐除去了眼前大患呢!”
岑辛见她如此说,知道她没骗自己。想来自己还是一步重要的棋子,利用价值长远着呢,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微微放宽了些心。再转头去看那床角的瓷瓶,知道这药自己是非吃不可的,索性心一横,伸手捞起瓶子,拔了塞子一气吞了下去。
青鸾见状,脸上现出笑意来,吁了一口气,边将空药瓶收好边絮絮道:“小姐早这样多好,不知省去多少事……”目光一转看见岑辛青青白白的面色,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小姐再挺个一时半晌的,一会只要在太子面前和青鸾演好这出戏,便都相安无事了。”
那药虽不能致人于死地,但毕竟是毒药,服下后产生的巨大痛苦远非常人能忍受,纵使岑辛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是觉得五脏六腑焚烧般难过。可纵是如此痛苦,她的意识却异乎寻常的清醒,必是这药中加了提神的成份。
先是“公子”,再是“柳妾、姒妾”,现在又来了个身份如此显赫的“太子”,无疑给了岑辛更大的震惊和疑惑,偏偏她此刻不能露出半分。若被看出她已不是原来的“她”,难保不会因失了利用价值被杀,她不想拿着自己的命冒险。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她努力平复颤抖的唇,轻轻问:“我该怎么做?”
许是可怜她饱受痛苦煎熬,青鸾语气也缓和不少,答道:“小姐也不需要做什么,太子问起,只说是自己是吃错了东西便好,剩下的事便交给青鸾,小姐跟着青鸾的眼色好好配合就可以了。你便在这里等上片刻,我这就去叫人来。”边说着边过来扶她慢慢躺在榻上,转身出门去了。没多时,岑辛便听得外面有人叫着“不好了,不好了,小姐她……”,想必青鸾已经将一切打点好,不久,就会有人来救自己了吧!
她心口疼得利害,像是无数只血蛭硬生生拉扯着自己里面的皮肉,恨不能下一秒就昏死过去,偏偏药力使然,愈是痛苦不堪便愈觉得清醒。谁能想到天意弄人,短短数日,她经历人生无数变故,两番遭受这般极端的痛楚,如今满腹的怨恨,却都不知该转向谁,纵然心中怒极恨极,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也无力遁逃面前的无妄之灾。上天留她一条性命,却由不得她自己做主,是要令她完全屈服,沦落成命运的玩偶么?
乌发衣衫不消片刻便已悉数湿透。额上的汗涔涔滚落,模糊了向上的视线,眼眶之中却干涸得很。榻上那人面上一片惨白,无半分血色,嘴角却渐渐牵起一抹冷笑,衬着因沾染着血迹而越发显得艳红的唇,说不出的妖冶诡异。
老天,你千算万算,算尽世人,洞悉万机,终还是有这一步疏漏。若是昨日的岑辛,天真浪漫,了无心机,不知疾苦为何物,兴许早被现下这般情形吓得没了主见,任由自己在这苦海之中做一尾无根的浮萍,随波沉浮。而今日的岑辛,既无可能求得一片净水独善其身,便要在这尘世浊浪之中逆流而去,非得闯出个生天来,就算沾染一身血污也在所不惜……
我,亦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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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儿,辛儿!”男人焦急的呼叫由远至近传来,伴随着匆忙纷乱的脚步。
门被推开的瞬间,冷风穿堂而入,扑打在岑辛汗水淋漓的面颊之上,竟让她觉出几分恍惚来。辛儿,好熟悉的称呼的,陪伴了自己这么多年。原来就算到了这里,从前的某些东西也始终摆脱不了。
转眼间,有人疾步来到榻前。单凭听觉分辨,脚步沉重,是个男子。
要结束了么?岑辛微不可闻的吁了口气,忍住心口翻腾的折磨,吃力的睁开了眼,对上的,恰是另一双又急又怒的眸子。
的确是个男子。岑辛不知道古代的审美标准如何,但以现代眼光来看,这男子也勉强能跻身帅哥的行列了。说勉强,是因为他五官周正,却算不得精致,只是让人觉得舒服。浓眉大眼,标准的敦厚男子面容。将他划归“帅哥”一类,是因为他明黄加身,白玉龙冠,周身散发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只是这种贵气没有让人感觉有丝毫的压迫之感,反而令人觉得亲切可靠。所谓气质取胜,说得便是指此类人吧。
又一波钻心的绞痛来势汹汹,岑辛只觉得口中满是黏腻滋味,自胸腔翻涌上来几分恶感,甫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不偏不倚正将眼前男子的前襟染出一片殷红。她暗自苦笑,不想自己竟是这种苦中作乐之人,这般情形之下还有闲情对男子容貌想入非非。看眼前男子的衣着装束,想必他便是青鸾口中的“太子”。皇家之人,个个人中龙凤,非比寻常,这般亲厚外表,其中几分真,几分假,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最知道。
现下头回见面,万金之躯就被自己如此冒犯,岑辛啊岑辛,你真真不是个长命之人。她这般想着,便作势要起身请罪,孰料一张口,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只是咳个不停,哪还能说出半句话来。
“辛儿,你好好躺着,千万别开口,也别乱动。你……你怎会这样……”男子面上写满焦虑,眉宇间俱是忧色,话到后面,竟生出哽咽之意。堂堂男儿,说哭便哭,这下可让岑辛大为吃惊。按说假凤泣虚凰的戏码,自己并不是头回见,只是他堂堂太子,何需为自己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况且入戏太过,反而让人觉得假,并不是聪明之举,此间的道理,难道他却不明白?
任由他扶着自己重新躺好,岑辛强撑着半睁开眼缓缓扫过众人,在场诸人眼中并无一个露出诧异神色。看来,这太子的行为向来是这么惊世骇俗,大家早已见怪不怪了。难不成,太子其人真是人如其表,是个没甚心计的痴傻之辈……
这样说来,东宫羸弱,倒无怪乎有人在打此间的主意。
纵使身体的疼痛没有消减半分,心中仍是有万般念头在转。耳边听得那太子唤来御医为自己诊脉,就有人走上前来,将系在床柱两边的帷幔放下,将自己与外界隔开,只留了一双手伸出去,置于丝绸小枕之上。区区诊脉也大有讲究,岑辛未免怀念起在现代时医院里的那些帅哥医生,穿着白大褂在医院走动,对漂亮的女病人总是柔声细语……譬如自己。只是才短短一日,那些镜头碎片却恍若隔世,无论她怎么努力回想,都觉得模糊不清。那里,已不再是自己的的家了。
这里……也不是。如今的岑辛,没有家,亦没有心。
御医细细诊过后,有人上前扶她起身吃下一刻丹丸,又服侍她重新躺下,帮她把手臂放回锦被之中,细细掖好。不知那丹丸是什么灵丹妙药,只觉得服下后排山倒海的痛似乎过去一些了,她侧耳细细的听帘外的动静。似乎太子将不相干的人都遣出房间,随即和御医说了什么。起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不多时太子的声音便大了起来。
“什么!是谁如此大胆,敢打我辛儿的主意!都不要命了么!”
“殿下息怒,还好小姐的病发现的及时,所幸她中的毒尚属轻微,不致于损害性命,小人已经为小姐开了一副药方,只需按日服用,二至三月便可转好,只是体内总会留些余毒,日后还需好生调养。”
“你先下去吧。吩咐御药房马上将药煎好送过来,如有半分差池和耽搁,我要你们的命!”口气出奇的差。
“是,殿下。臣告退。”声音微颤,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
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迁怒老臣,乃是皇族中人的大忌,这太子,果真不是什么聪明之辈。
门轻轻开合的声音过后,房内回归一片宁静。
有人轻轻来到榻前,将床幔掀开一角,坐了进来。
“殿下……”万幸,自己总算找回了声音。柔柔弱弱的,娇中带怯,最是能惹男子垂怜。做过那么久的演员,到底是有些演戏天分的。骗骗傻子,倒还难不倒她。
“是谁,到底是谁如此害你,辛儿,你说出来,本殿一定不饶他性命。”声音中压抑着浓浓的怒气。这个傻太子,还挺担心自己的嘛,真是个痴情的种子。只是这样的人注定不适合生在皇家。
“是……”岑辛刚一开口,忽然看见青鸾在屋内一侧站着,对自己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念头一转,她立刻不漏痕迹地改口道:“都是辛儿自己不小心的……”
“瞎说!”冷不防太子忽然在旁打断。看见岑辛脸上渐渐浮现出畏惧的神色,叹了口气,将声音放柔道:“我不是在和你生气,我是气那些伤害你的人……唉!”他垂头闷闷不喜,岑辛刚想出言相劝,忽见他抬头转向青鸾,正色道:“青鸾,你知道些什么,都给本殿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殿下息怒,青鸾……青鸾什么都不知道……”似乎被太子震慑住一般,青鸾两腿一软跪了下去,声音却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低不可闻。
吞吞吐吐,分明便是有未尽之言。这一招欲擒故纵,岑辛躺在床上看的分明。
“哼,看你言辞闪烁,分明是知道些什么,想有所欺瞒。你家小姐被害成这样,莫不是你做的?”这一番步步紧逼倒是气势夺人,方才显出些太子的魄力来。
“不不不,青鸾就是死也不会害小姐的,小姐其实……小姐她……”青鸾一边辩驳着,一边把目光投向榻上的岑辛,一副有所顾忌的模样。
太子一看便明白了几分光景,无奈道:“辛儿,你总是如此善良,即便是害你之人,你也这么全力维护,你这样子……可知我心有多痛……”
善良?岑辛第一次觉得这个词有多么的突兀和离谱,若是用来形容从前的自己倒还不为过,可现今的自己为了自身性命做着谋害他人之事,况且这话是由一个此刻正被自己算计着的人说出的,难免觉得有些不自然,掩袖微微轻咳了两声。
又听太子转身对青鸾道:“快快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你家小姐不会将你怎样,否则的话……”他说了半截,话中有话,威胁之意不言自明。
“是,太子殿下,奴婢不敢再有所隐瞒,小姐……小姐病倒前,曾吃过……吃过柳妾与姒妾亲自送来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