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沉下脸，“你就没点羞耻之心吗？”
这个女人任他说什么她就认什么，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沈姝一听笑了，神态越发恬淡，“公子这话，是说我该为自己的容貌而羞愤呢，还是该为自己看了这本书而羞愤？如果是容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若为此羞愤岂不等于抹灭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如果是为看书，当今大唐尚武亦尚文，莫非还有禁止百姓阅读的规矩不成？我虽是粗俗些，但翻翻书本料想也不致有罪，羞耻二字，恕难以担当。”
这番话被她娓娓道来，丝毫不见有半点波动，语气仍然冷静持平，好似平湖秋月，但是里面对某些东西的坚持却又显露无遗。
李豫很是气愤，“好啊！我才不过一句话，倒牵了你这么一长串的话出来！你这是在反说我栽你罪名了？”
沈姝盈盈福身：“不敢。”
她再眼拙也瞧得出眼前男子身份非同一般，苏杭一带到了春季总有不少文人墨客前来游玩，而能有此雅兴的不是王孙公子便是仕族子弟，她不过是个做着小本生意的商女而已，任谁都得罪不起。何况，瞧这人满身的贵气，又兼一口极雅调的官话，只怕身份又比自己见过那些人来得更为不同。
“所幸我见过的江南女子个个温雅有礼，不然，此番倒有可能让我误会原来传说的江南佳人，居然个个都是这般貌若无盐又兼牙尖嘴利的模样！”
“恭喜公子。”仍旧是波澜不惊。
李豫气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铁青着脸对着微勾着脑袋的她就像恶鹰盯着浑身裹着层刺皮的兔子。
“青芜！”
“小的在！”尽职的青芜总是随传随到。
“去！用十倍价钱，跟房主把这店铺给买下来！”
青芜顿时傻眼：“……买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他主子竟然眼红人家的生意，异想天开地要当*间商人？
“买来空着！”
瞧吧！这就叫人有旦夕福祸，半天功夫而已，自开店以来就经历了各种各样困难的沈记饼店就马上要宣告关张。当然，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不是不可以，但是，那等于是说又用从头开始，这也不是什么名动数城的大生意，像这样的店铺过了三条街就没人识得，小巷子里的生意，口碑再好也有个限度。何况又是在这样的大城里。
沈姝只觉得有点头疼，她究竟是怎么把这位菩萨给得罪了呢？明明是很乖觉地顺着他的话在说啊。想来娘当初说贵族人家脾气莫测，大约也是此意。那个姓季的女人，可不正是城府深得如寒渊？
不过，想太过了，往事就任它去吧，还是解决眼前问题要紧。强自禁止思绪再泛滥下去，她抬起了头来，“公子，这又是何苦？你若果真为了昨日之事气恼，沈姝跟你陪个不是便是。这店子乃我主仆赖以维持生计的收入来源，失了它于公子来说事小，于我倒是事大。还请公子高抬贵手，宽宥则个。”
“这回却又服软了？”
他冷笑，但是并没有让步的意思。除了皇祖父及父王母妃，从来就没有人敢顶撞她，此番来了这苏州城，先是被她抢大夫，又被在她当面顶撞，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偏还要故作驯服地挑衅他！
“青芜！”
“……小的在。”青芜心里叹气。“小的这就前去！”
“公子！”
“姝儿。”
正在焦灼之间，门口忽然间传来一道十分沉厚和缓的嗓音。沈姝闻言双眼一亮，抬头唤了声：“干爹！”
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手拿马鞭站在门口，魁梧的身材以及身上的劲装打扮显示出其武将的身份。“干爹。”沈姝含笑走到门边，不再理会同样带着讶异的李豫，目露惊喜向来人道了个万福，“不是说三日后才到么？”“好孩子。”齐骏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未有多说，却是回身看了铁着脸的李豫一眼，把腰弯了下去：“下官——”
“齐骏！”李豫率先出声，声音沉凝如冰，“你不在杭州府好好呆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齐骏见他如此，已知他的意思，于是简单作了揖，便恭谨地道：“回公子的话，趁着军中无事，便告假三日，过来看看义女。”李豫眯了眼睛，看了垂首不语的沈姝一眼，缓缓说：“这女子就是你干女儿？”
“正是。”齐骏点头，“姝儿乃齐骏十年前认下的义女，这孩子向来聪敏慧诘，如果有什么得罪了公子的地方，必是出于无心，还请公子看在齐骏曾为公子扶马抬枪的份上，饶恕了姝儿。”
“干爹！”
见到向来豪迈的齐骏竟然如此谦卑，沈姝心下有些不忍。干爹年轻时在京城时做过京官，又在边疆守护国疆多年，小时候就听吴兴那位说过，那时京城里无人不知“齐金盾”的大名，意思是只要有他在的战役，绝没有攻进来的敌兵。他从来就是她心目中的大英雄，眼前这位年轻男人就算是他的旧上司，她也不愿意见到英雄一般的干爹为了她的事情而在他面前折腰。
“干爹，无妨的，这铺子要关便关，我再改个地方开便是。”她挽着他的胳膊，柔声地说。吴骏摇头，却是不语。再看向背手而立的李豫，他目光对向空空的墙壁，脸色仍然是紧绷着，看不出半点眉目。青芜青城肃立两旁，也是默然不敢乱发一言。
“既然，”一室静默之中，他忽而间开了口，抬高了下巴说：“你齐骏来求情，我也是得给你个面子不可。”他转了身过来，冷冰冰睥睨着沈姝，“这铺子你可以继续开下去，但是，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
沈姝默语一阵，翩然拜了下去：“公子请放心，只要公子不在苏州，往后便定无相见之日。纵是日后狭路相逢遇见，我也——”
“姝儿！”齐骏少有地喝斥住了她，顿了顿，转为面向皱眉中的李豫揖首：“齐骏代姝儿谢过公子高抬贵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