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院子里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转眼间就从一叶知秋到已入深秋了。
冷天单膝跪在地上,迎来了年轻的门主。
“门主。”
“不用跪了,天气都凉了,你怎么总喜欢跪着啊。”
冷天不情愿的起身,让自己尽量不去俯视门主。
“咳咳。”宁程予稍稍咳了两声,慢慢站上了一块高出平地的地方,道,“大家都没事吧。”问完这句内心也是忐忑,也不知道冷天会告诉他一个好结果还是一个坏结果。
“无恙,任务都顺利完成,证物都在南巷,狂宇和二壮在那守着。”
宁程予长呼一口气,还好,大家都没事。
“冷天……”
冷天打住了宁程予的话,“门主,我们都知道。”
“连累你们了。”宁程予无奈地笑笑。
相比宁程予的淡定,冷天倒显得比较激动,有些语无伦次道,“门主,您不该不告诉我们内鬼正是南部负责人联络员这件事,您的任务不应该是最危险的,育璧门不能没有您。”
“你,盲目崇拜了。”宁程予习惯挥挥手里的折扇,却发现天气有些凉了,于是顺手收了起来,“不必太强调这些借口,我还是没有成功完成任务,代我和大家道歉。”
“门主,您千万不要自责,是我看着您一点一点把门派建立起来的……”冷天说完感觉语气有点不对,又道“我是说……”
宁程予打断他,“我知道,冷天,我和子子可能会先回京城,你和二壮、狂宇看好那些东西,等我的消息,到时候让你们回京的时候你们再回来。”
“是!”
“还有,让其余的兄弟们散了吧。”
“门主!您不是说完成最后的任务再散吗!可是……可是我们还没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冷天的情绪变得很激动。
“好了,不要再说了,育璧门的人分布五湖四海,要办这件事也不简单,你要抓紧时间,越快越好,”宁程予厉声道,“给其他各门派发帖子,宣布育璧门正式解散,让那些兄弟们以后不许再以育璧门身份做事。尽快通知各地负责人,要快。这件事……要做大……”
“是。”冷天不再迟疑。
“麻烦你了,让兄弟们珍重。”
“是,哦不,不麻烦。”冷天皱皱眉,“门主,您也要保重。”
“嗯。”宁程予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怎么和我爹说我彻夜不归的。”
“嗯……”冷天迟疑了一下“我说您和子子去外面喝酒去了,喝醉了就睡在朋友家了,然后托我帮你带个口信回家。”
宁程予摇摇头,搭上冷天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唉……兄弟,你害我被骂惨了。”
冷天一脸的歉意,诚恳道,“属下不是故意而为的,对不住了。”
“没事儿,你想的挺周到的,谢谢你了,要不然我爹一定会担心。”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道过别后,宁程予走下那块小土堆,衣袂翩跹,迈着坚毅的步伐走向回府的路。
冷天一直目送着门主离开,其实在他心里,从不是盲目崇拜。
这个王爷世子,从十年前一个人从奸臣手下救起那么多险被迫害的绿林好汉,包括自己。一开始他们大家伙一起往那些奸臣家的宅子里扔鞭炮,吓得他们半夜睡不着觉,门主从来不怕惹那些权势很高的人,不管你舅舅是刘宽还是他爹爹叫李刚。慢慢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育璧门也慢慢成为今天这个江湖朝廷人尽皆知的门派。
直到宁程予上蹿下跳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冷天才回头走回南巷。
宁程予拐过了几条大街,几条小街,就到了府里,自己悄悄的从后门进去,轻步迈过后院才走到自己的房间。坐下来好好休息的时候才发现差不多已是该吃晚饭时候了,于是自己又假装睡得饱饱的样子从房间里走出来,徐步走向饭厅。
琼一和康乐早就在饭厅里了,他们正帮着在摆碗筷。
一看见宁程予,康乐就兴奋地大喊:“程予哥哥!”
宁程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乐乐,琼一。”
“程予哥哥,你很困吗,是因为下午没睡觉偷偷出门去的原因吗?”康乐把最后一双筷子叠好放在桌上。
听罢,宁程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捂住康乐刚刚说完长长一句的嘴巴,带有些命令的口吻道:“这个不能说。”
他很纳闷为什么这小姑娘什么底细都知道,比如上次的亲亲抱抱。
“哦。”康乐吐吐舌头,“不好意思了,我不知道这个也是秘密。”
幸好老王爷还没来,要不宁程予又要开始接受审讯了。什么‘去哪了?’、‘跟谁去的啊?’、‘去干什么啦?’,之类的话。
于是为防止此类事情再次发生,宁程予逼问,“你是不是跟踪我!”
“没有。”康乐连连摇头。
“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宁程予不相信,什么亲亲抱抱她知道,自己偷溜出门见冷天她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事。
康乐忽闪着不大但却真诚的眼睛盯着宁程予很大却凶巴巴的杏眼底气十足地说:“我出来时候正好看见的。”
宁程予也觉得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便无奈自己和这孩子太有缘了,便警告道,“那你以后别汇报我的行踪,知道吗。乖孩子不可以这样。”
“哦。”康乐瘪瘪嘴。
等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来之后,晚饭也开始了。
饭桌上一团和气。
老王爷举起白瓷的酒杯,道,“程予的朋友们,今天下午都还没来的及好好打上招呼,见谅啊。”
老王爷说话一向没架子,为人处事又客气,只不过康乐和琼一还不知道这位和蔼可亲的大叔就是当今皇朝相当得势的九王爷,所以也没觉得这样说话其实是多么的难得,只不过觉得倒是比平常人亲切了不少。
“伯伯,我叫康乐,您喊我阿乐就好。”康乐因为身高不够,所以只有一个脑袋露在饭桌上。薛管家看见后不声不响地拿了一张板凳叠在了椅子上,让康乐能够别的人一样,身体伸出一定的高度来。
琼一见到老王爷这么可亲,也放开嗓子道,“伯伯,我就琼一,您喊我阿一就好。”即使这样,平日见到生人比较拘谨的琼一,介绍完以后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阿……阿姨!”
老王爷张大了嘴吧,“我们以后喊你阿姨?”
“爹,您应该给我取名叫宁程跌,以后别人就都喊我阿爹了。”
明白意思后的琼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不是阿姨,是阿一。”
安毓然看见重蹈他覆辙老王爷,自己作为过来人再看一切更是觉得好笑,不自觉的笑了出来,惹得琼一更不好意思了。
“哦,原来是阿一啊。”老王爷给了旁边的宁程予一记,然后对他满脸怅然道,“唉,不过想当年,我想给你取名叫宁郝帅,你娘都没答应。”
这也激起了一旁的安父的共鸣,“哈,我记得你说那时候婉娟她也是一定要给程予起名叫宁郝美呐。”
老王爷把一直举着的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是啊,那时候我们俩争了半天。”
宁程予睁着一双大眼睛趴到他爹面前,“结果呢?”一脸期待,“怎么样了?谁赢了?到底叫什么?”
“最后叫宁程予了。”
安毓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宁程予尴尬的收起了他的好奇心和他伸长的脑袋。
一遍吃的开心的康乐也好奇了起来,快速嚼了几下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就赶忙问道:“伯伯为什么要和伯母争这两个名字啊?”
老王爷似乎就等着这个问题的到来似的,洋洋得意道:“要是叫宁郝帅,到时候我皇兄见了我都会喊,好帅的爹爹啊,多有面子。”说完又喝下一杯酒。
全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瓷器相撞的声音都没有了,大家心里都类比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宁程予他娘取名的意图。
“呵呵,那个,吃饭吧。”安父干笑两声,打破僵局。大家又终于开始动筷子了。
完全没发现自己刚刚制造过冷场的老王爷乐此不疲地照顾着两个小客人,“阿一阿二,你们俩多吃点。”老王爷先往康乐的碗里夹了一个鸡腿又往琼一的碗里夹了个鸡翅。
“我不是阿二,我是阿乐。”
“哦,阿乐。都差不多,多吃饭长高点。”老王爷温柔地对康乐说着,自从大儿子走后就很少没和这么听话的小孩交流过了,自己也突然怀念起来。
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的时候,老王爷宣布说,“我们明日回京。”
“明天?我还没玩够!”宁程予抗议。
老王爷不理会他,继续说,“太子那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打招呼就回去了,皇兄说让我看着他才让我随同至临易的,现在根本面都没见着就又要回去了。”
“程予哥哥说他还没玩够。”
康乐以为老王爷没听见。
“你玩够了吗?”
老王爷用‘上次的帐还没算’的眼神看向宁程予。
“没玩够!”宁程予也从不惧怕权威。
“那你一个人在这玩吧,我和毓然都回去!”老王爷又即使服过输,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总是喜欢和安毓然在一起,不管安毓然是不是喜欢和他在一起,或者是不是嫌弃跟他在一起,自己的儿子总是唉跟着安毓然。
“回去。”宁程予的语气有些软绵绵。
安毓然满是心疼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桌下,自己便轻轻的握住了宁程予的手。宁程予警觉的看了一眼康乐,发现她正在认真的啃那根鸡腿,便放下心来,自已也回握住了安然的手。
桌上的人还陶醉在齿颊留香里。
“回去也好,看看程天那孩子怎么样了,还有婉娟。”安父喝下最后一口酒酿道。
“对啊,程天和婉娟从江南回来了,小子,多亏了你那副‘静水舞舟图’了。”
虽然老王爷没指名道姓,但一般喊小子就是指的宁程予。
宁程予自己倒还没反应过来,一阵过后,才后知后觉道,
“啊?”
“上次太子生辰宴上你送的那幅画,太子和皇上很高兴,你不是一直吵着让你哥哥回来吗,我就跟皇兄说了,皇兄也没再跟我周旋什么就答应把程天召回京来了。”
宁程予看了一眼安毓然,安毓然正将一口饭放到嘴里,动作都是那么的让人赏心悦目。安毓然知道宁程予在看着自己,自己也回给了他一个眼神。宁程予又朝他咧嘴笑笑,安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现在再让他许个愿,他定是愿意自己的哥哥呆在江南。京城,也许不久之后就要乱一场。
安安静静的一个秋夜,大家都很沉的睡上了一觉。
天一亮,大家就启程上路了。
这回安父和九王爷以及薛伯坐在一辆马车里,康乐、琼一还有安宁二人坐在另一辆马车里。马车很大,所以也并不拥挤。那些基本上没什么用的护卫兵又都整装待发的跟在周围。
临走时,临易的知府还带着一大堆特产来送行。王爷世子的癖好实在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在临易停留的这几日知府大人也是诚心收集了好多甜食糕点,另外还带了些珠宝玉器来。当然,九王爷一家子只收了那一大堆零食,其余的全都没要。对于他们一家子来说,已经收了最贵重的东西了。
在这一大堆零食的填充下,再大的马车也显得有些拥挤了,更何况还是临易知府不要命的狂买来的。
抄的近路是一条不平的石子路,马车在不平的小路上颠簸,时不时有些东西从高高的零食堆上滑落。
“程予哥哥,我真的这样就能见到我哥哥吗?”即将见到哥哥的康乐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从马车出发起她就一直看着窗外,希望能早点到京城。
“嗯。”宁程予回答,又小心翼翼地将一包糖果摆放到小山的最顶端。
康乐又转头看向窗外。
旁边的琼一开始翻出了他随身带着的包裹,那里面装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草药,他现在正在一言不发的研究着它们。
“这是什么?”宁程予挪过去,拿起一根紫色的树枝。
“这是麻舌草。”
“为何?”
“让人变成大舌头的草。”
“这样。”宁程予点点头,见他不再说话便对还在看窗外的康乐道,
“乐乐,你当时为什么没在家?”宁程予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当时他们去康乐家的时候那里已经部署了刘宽的人,而且还能够安插人在里面乔装成康全妹妹的样子,那么他们到达的时间应该不短。
“我阿公和阿婆前不久去世了……”康乐说着垂下了头,琼一用捏着草药的手拍了拍康乐,“所以我一个人住在那里。”
宁程予一脸抱歉,“对不起。”他拿起怀里一把糖糕放到康乐身边。
“不用了,这儿已经有很多了。”康乐抬起头来朝宁程予笑笑,“我是被阿公和阿婆捡来的,他们去世的时候是笑着的,阿一跟我说他们会飞去天上。”
琼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康乐继续回答宁程予的问题,“隔壁村的王小胖上次欠我二两鸭蛋还没还呢,我就去找他要,所以就离开了好几天,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我们家围了很多人,像是在把守一样,我也不敢过去,就偷偷的从后面绕走了,准备去找阿一,结果在路上就碰见你们了。”康乐又开始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看来刘宽的人潜伏在那是为了等两拨人,一拨就是育璧门的人,另一拨就是康全幸存下来的家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还是出了些差错,例如他们没想到育璧门的人会更先一步到,而且即使只有二个人还是让他们损失了大批的人马,所以一时乱了阵脚。一步错,步步也错。暴露了埋伏的那些人正巧被康乐碰上,所以算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意算盘也是给打坏了。
短暂的话题后,车内又恢复的安静。
宁程予也觉得有些困了,正准备躺下睡觉的时候,一本书朝他扔了过来,上面赫赫两个大字:《礼记》。
宁程予一脸愁容,抱怨道,“还要背啊……”
自己一路上真没记下来几句,育璧门的事情忙的他根本无暇用心背书,和安然安静相处的那几天也都是被其他事占得满满的,背书的事早就晾到了一边。
“不是,让你收好,想睡就睡吧。”安毓然继续看手上的书。
宁程予把它放到那堆他最喜欢吃的零食边,然后靠着马车车厢壁准备睡觉。安毓然用手轻轻扳过他向后仰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宁程予嘴角向上扬了扬,手慢慢移到安毓然的左手边,搭在上面,握的不紧,但是很牢,很快,自己就睡了过去。
另外一个专心于草药研究的人和一个关心路程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举动……
马车没有停靠,连夜赶了两天的路,其中原因也是因为恩科在即,客栈客满,而他们自己储备的干粮也多种多样加上好车好驹,所以两天下来,马车很快就到了京城门口。
本来王爷的车是应该畅通无阻的驶进去,可却被拦在了城门外。老王爷从窗口探出脑袋来。
“参见九王爷。”
城门口把守的兵一一跪下,不过似乎换了一批人了,现在的护城兵身着的是刘宽部下军队的衣饰。
“起来吧。”老王爷随意道,又示意车夫继续走,却被其中一名护城兵拦下,
“九王爷,多有得罪了,奉皇上之命,我们不得不一一排查。”
“查什么。”老王爷有些微怒。
“育璧门叛党贼子。”护城兵将声音扩大了几分,但周围的人听见后却开始窃窃私语,似乎不满这样的说法。
马车里的宁程予紧紧地握住了拳头,安毓然搭上他的手,示意他忍耐。宁程予看向安毓然,其实他们都不确定安毓然的身份到底暴露没有。眼下,九王爷同太子一同去的临易,太子此行寻找刘宽的目的刘宽肯定知道了,所以重点排查九王爷这边也是极有可能的,所以安毓然的身份也不见得暴露了出来。
“你……我……气死我了。”老王爷气结,“我这怎么会有什么叛党贼子!”
“还请王爷息怒,我们只是奉旨办事。”
“他们乱说。”一直伸着脑袋在窗外的康乐把头缩了进来,“我们村的人都知道育璧门是最好的组织,比朝廷还好。”
宁程予心里不知是苦是甜,也就是因为这样皇上才一心想除掉他们的吧。“你们村的人都知道育璧门吗?”宁程予还是抓住了他最感兴趣的重点,上次他被那个假冒的康乐重重的打击了。
“当然,”康乐转头看向琼一,“阿一,是吧。”
琼一忙点头。
外面,老王爷还在争执,
“奉的是什么旨,连我这个王爷也成了排查对象?!”老王爷威严起来的样子还是无人敢轻视的。
“回王爷,本就是清查进城人口,特别……”护城兵顿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特别是临易过来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