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的王宫自是无法与未央宫将提并论,但与平常官邸相比还是豪华多了。宛夫人被安排在了临凤台,这是一处由三处殿阁建成的寝宫,是中山王宫中最为华丽的宫殿。许凝嫣则住在了距离临凤台不远的如意殿,虽不大,却处处透出精致之感,到中山王宫前,刘章便吩咐了工匠要装饰一处灵巧殿阁专供许凝嫣居住。许凝嫣一见果然喜欢,殿内是用她最喜爱的紫纱配饰的,寝殿内还有一架极品金丝楠阴沉木古琴,这让许凝嫣欣喜了好一阵。郭亦芙喜华丽,便选了西边的凌妍殿,内里是用紫金装饰的,看起来倒是比如意殿富丽堂皇得多。刚到中山,便有长安的人来报:圣上病重,皇后吩咐中山王不必回都城。
“这是什么意思?父皇病重为何不让本王回去?”刘章怒道。许凝嫣叹了口气,摆手示意宫女退出殿去,起身走到刘章身边道:“殿下,您想想为何陛下要将殿下与母后遣送出都城?不正是为了保护殿下与母后么?此时回去定不会有好事。”刘章猛的将手边的花瓶摔到地上,许凝嫣便在一旁肃立看着他,一声不吭,待他发完了火,才蹲下身子将花瓶的碎片一片片拾起。刘章看着她默默地拾碎片,心中怒火才消去大半,走到她身旁蹲下一同捡花瓶碎片。许凝嫣看他面上的愠怒已经消退才道:“殿下,您答应过妾要忍的。”刘章将她拥入怀中,沉声道:“是啊,是本王失态了。”许凝嫣微微笑道:“殿下在别处要忍,到妾这儿却不用,因为妾与母后是殿下最为亲近的人,母后是长辈,殿下不能让她担心,但是在妾这儿就不用再苦苦的隐藏心中的不痛快了,不管殿下怎样对妾发火,妾都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刘章沉默半晌才道:“是啊,如今你便是我唯一能袒露心声的人了。”
宣室殿外,郭皇后吩咐道:“都不必跟进来了,本宫与陛下有几句话要说。”宫女们都应声退下,郭皇后轻提起裙袂踏进宣室殿。他正躺在龙榻上,一动不动,若不是时常咳出两声竟如已无气息一般。本不到四十的脸上竟如老年人一般苍老,沉沉的咳了两声后,他气息紊乱的睁开眼看了郭皇后一眼道:“怎么?皇后和众卿已经准备好了替朕送葬了么?”郭皇后娇媚一笑道:“陛下哪里话?陛下正值壮年,怎可说如此不吉利的话?”说着走近龙榻。他冷笑一声,只是由于力气已用尽了,那冷笑的声音竟都没有了往日的凌厉感道:“听说你们今日已立了刘兆做皇太子,这不是在为朕归天后做准备么?”郭皇后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已褪去了,用冰冷的声音道:“陛下,陛下这一辈子都把妾当做仇敌了吧?”他并未回答,只是将眼睛闭上了。
郭皇后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想想自妾入宫以来,父亲便在不断地逼陛下,先是逼陛下立妾为后,又逼陛下不立李皇后的儿子做皇太子。可惜妾这一辈子都不能生出一个皇子,他便又逼陛下立刘兆做皇太子。陛下,您肯定恨死妾了吧?”他冷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她便继续道:“陛下,您知道妾有多羡慕李皇后么?她虽命短,却在短短的二十年内得到了妾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陛下的宠爱,珍贵的皇子,这一切她都有了!就连她仙逝后这十多年来,陛下还是时刻记挂着她!而妾呢?若是此刻妾死了,陛下会为妾掉一滴眼泪么?”他仍是不说话,但脸上的冷漠稍稍平和了些。她擦干眼眶中的眼泪道:“是啊,陛下定是不会为妾掉眼泪的!好了,妾这一辈子,也就此刻活得最为明白,也最为痛快。妾终于把藏在心中二十年来的话说出来了,多谢陛下总算是让妾有了一刻的痛快,妾,告退。”
望着郭皇后离开的背影,他的眼角忽的滑下一滴眼泪,为自己,也为这个陪伴了自己半辈子女人。是啊,这一切都不能怪她,她入宫来是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可是却从未有人想过她的内心是否苦闷,包括他。自她入宫这二十年来,自己何尝见过她掉一滴眼泪?她忍了二十年的眼泪终是掉了下来,她,原来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可惜,真正了解她时,自己却要离开了。
麟始二十三年腊月初八,汉启帝崩,腊月十一,皇太子刘兆登基,改元庆裕,尊皇后郭氏为皇太后。
自进腊月起,天气异常的晴朗,正当人们惊异时,腊月初八清晨忽的飘起了大雪,许凝嫣一大早便赶到临凤台,伺候宛夫人换上了厚狐毛的冬衣。宛夫人皱眉看向窗外道:“昨日天气还好着,怎的突然就下雪了?”许凝嫣嘴角牵起,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道:“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祥瑞的一年!”宛夫人这才笑起来道:“是啊!本宫怎么忘了这句话了!”
用完了晚膳,宫女轻步走进殿来道:“启禀太后娘娘,许夫人,殿下驾到!”应声刘章便快步走进殿来,跪地道:“参见母后!”宛夫人笑道:“快起来!天寒,怎可老是跪在地上?”许凝嫣见他面色不对劲忙问:“出什么事啦?殿下脸色怎么这么差?”宛夫人这才看见刘章的脸上哀伤的表情,心中已有几分明了,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语无伦次的问:“陛下他,不会的,不会的,不是陛下是不是?”刘章眼泪浸湿了双眼,紧紧咬住下唇不说话,宛夫人大声吼道:“你回答我呀!不是陛下出事了是不是?”刘章伏地颤声道:“母后节哀!父皇……驾崩了。”宛夫人一下瘫软在御台上,许凝嫣虽也悲伤,此刻却顾不得自己,忙抱起宛夫人向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快请御医!”宫女慌忙跑出去,刘章走上御台将宛夫人轻抱起来,快步走进内殿,将已晕厥的万夫人放在榻上。许凝嫣见他已是满脸的无助,抱住他轻语道:“殿下,您要振作,您还有母后,还有妾。”
郭亦芙一听闻消息忙赶到临凤台,刚走进内殿便见这一幕,扶住门框,眼中的妒忌袒露无疑。正要请御医入内的宫女忽见郭亦芙站在门外忙道:“参见郭夫人。”许凝嫣听到这一声,忙向殿外看去,果见郭亦芙正站在门口。心中一慌,松手将刘章放开,却不料刘章伸出手紧握住她欲松开的手,想到门外的郭亦芙,许凝嫣小声道:“殿下,郭夫人在外面呢!”刘章并未说话,紧握著她的手却并未松开半分。郭亦芙见到他并未有反应,转身跑出了临凤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