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儿看着眼前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阿大,心中觉得好笑,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她静静的瞪着眼前这个孩子给她一个解释。
“鹿姨,我。。。”他支支吾吾的,红透了脸。
鹿儿记得,自打这个孩子见到她第一次,就没有再直视过她的眼睛。
“看着我。”她冷冷的说道,
阿大一惊,抬头看了一眼她,迅速的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敢看我,我很可怕吗?”她轻轻问道。
那阿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急红了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那为什么第一次见我就如临大敌?”她不解的看着他。
阿大立刻红了脸,吞吞吐吐的说道,“第一次见鹿姨,是觉得,是觉得好像,好像见到了仙女。。。”他羞愧的低下了头,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鹿儿突然觉得自己的咄咄逼人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是个孩子,自己又何必那么刻意呢。可是她想到小七对阿大的依赖,还是不得不硬起心来继续审视着他,“那后来呢?后来为何不敢直视我?”
阿大像是被拆穿而来什么心事一般,连连退了几步,咬着嘴唇打定了心思不说话。
“你不说,我怎么放心小七整天跟着你?”她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阿大忽然抬起了头,尴尬之余,更多的是着急,“因为小七的眼睛!小七的眼睛长得和鹿姨的一模一样!我,我每次看到鹿姨,都,都以为是,小七长大了。。。”
话至此处,鹿儿心下明了。少年男子情窦初开,情是没有章法不问缘由的。只是小七才是四岁,谈起此事当真是早了点。
但是阿大的性子她是信得过的,她思前想后,还是做了决定,“跪下!”
那阿大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跪的很坚决,“鹿姨,我跪下是不想你和阿婆生气,可是今日之事我不后悔!我不会让人欺负你和小七的!”
鹿儿笑了笑,“是,不然,我怎会选你做我的徒弟?”
在阿大惊讶的眼光里鹿儿高深莫测的挥出了一千跟银针。
“以后莫做傻事,旁人如何说我并不在意。以后每日子时,杏花树下见。”她的声音还在空气里,可是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阿大揉了揉眼睛,一脸震惊。
鹿姨不在意旁人说她是破鞋,可是不代表小七不在意,那日石壁外那些孩子们冲着小七扔石头,说她是野种,他看到了一项笑嘻嘻的小七瞬间冷下的脸,还委屈的扁了扁嘴,心就一下子揪了起来。若不是看不得小七受委屈,他也不会擅自带着四个弟弟出去跟那些孩子决战了。被阿婆抓了个正着,还好鹿姨拉了小七来挡,不然,又要饿肚子了。
自此,阿大每晚都来杏花树下练功。他依旧疼小七,只是陪着他们胡闹的时间明显少了许多,小他一岁的阿二也是抱怨,没有阿大撑腰,在外面受了欺负都没有底气反抗。
偶尔有一两次,阿大被他们拉了出去,可他并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说挥着拳头就上,反而沉默而来许多,能用言语和解的就绝不动手,一来二往,村子内外的孩子们都对他心服了起来。
鹿儿话不多,说出来的往往都是再点儿上。阿大以往语拙,长长支支吾吾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自从拜了鹿儿为师,他发现有时候沉默,更能理清思绪。说话也能像挥针一般,一击即中。
鹿儿发觉几个月的相处她越发喜欢起阿大的性子,她一向喜欢聪明的人。阿大重感情,但是好在性子沉稳,有很大的长进,偶尔说出一两句也能直指精要。
练功上阿大比小六和小七要踏实上许多。小六聪明,可不知为何对世事大都不屑,凡是得过且过。小七就完全是小聪明了,让她静下来一刻钟是在是难上加难。她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是像了谁。
只是深究这个问题时,她偶尔又想起了那个人阔别已久的人,为什么很多遥远的往事都如同发生在前世一般。
“鹿儿姑娘!鹿儿姑娘!”外间传来了李阿婆的急促的声音。
鹿儿心头一跳,忙推了门出去瞧。
只见李阿婆拽着一个满身是泥的人,阿大亦是满身泥泞的跟在后面推。一老一小拉扯着的人不辨眉目,只是一身泥泞,像足了刚出土的兵马俑。
小七两个眼睛瞪得圆圆的,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阿大看着那个粉粉的小玉人儿,又看了看自己拖回来的一团泥人,皱了皱眉。
“小七,你站远一点,别弄脏了。”他摆了摆手。
哪知那小人儿非但不听他的话,反而眼睛一转,跑过去贴近了看,一脸好奇的样子。
小六自然是不屑一顾,面无表情的走开了,一副天大地大世事与我无关的样子。
李阿婆打了热水,用毛巾在那泥人的脸上使劲一抹,“哎呀,还有气,可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儿啊!”
鹿儿向那摊在地上的人看了一眼,许多往事便不自主的浮上了心头。这么久以来,她甚至以为那是前世的回忆,可是如今南凌就躺在她面前,由不得她再自我催眠。
李阿婆将南凌妥善的安置在了已故儿子的房间,鹿儿自然之道李阿婆的心思。只是前事种种她没有跟她提起过,却也不愿意再对任何人提起。一双儿女妹妹问及此事,她都三缄其口。好在他们大都懂事,时间久了便再不追问了。
是她自私么?小七哭着回来问她,为什么其他孩子都叫她野种,为什么自己没有爹。她那时睁着茫然的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沉默,她甚至不知道该作何表情。那些痛,她以为自己将它尘封在了心的一个小角落,却不知她的整颗心死了。
所以人人见到南凌都面露惊讶和兴奋,她却只是冷漠的面对发生的一切。她怕一切又重来,那让男人兴奋的争得你死我活的帝王霸业,又像旋风一般将自己卷了进去。伤过痛过才发现,原来自己守着的一切不过像个笑话。
她宁愿孤独终老,也好过繁华一梦。
李阿婆说,阿大发现南凌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陷在了沼泽里,跟来的属下全部葬身泥潭。也难怪,这里沼泽遍布,没有生存经验是绝对进不来的,南凌也是幸运,遇上了阿大,那孩子平日热心惯了的,救人也是情理之中。
南凌醒过来的时候李阿婆很是欣喜,他本就是谦谦君子,模样仿若谪仙,言谈举止不俗,招人喜欢并非难事,何况是李阿婆这样单纯的老妪。
鹿儿如同平日一样深居简出,她刻意避开南凌,却又觉得自己好笑无比。能避开多久呢,一世?
不知什么时候起李阿婆总会谈起他,阿大也说先生见识广博,小七也会甜甜的说起沐叔叔,慢慢的村子里的人都来找他诊脉,他又摇身一变变成了济世仙人。
他越是如此,鹿儿心中的那份不安就越来越重。逃避不是办法,沐凌这般渗透进她的生活,不是没有准备的。
“你什么时候走。”她开门见山的说道。
南凌看着她推开门那一刹,有片刻的恍惚,她还是旧日的模样,奇的是这里环境恶劣,可未曾在她脸上看到任何时光的印记。只是她身上似乎少了些什么,整个人越来越空,她以往便是不俗,此刻他再见她,只觉得她出尘要随着天上的云散了一般。
他随即了然的笑了笑,找了她这么多年,自己身边的死士葬身泥沼。他醒来之后便从李阿婆那里套出了话,四年以来他从未放弃,只是没想到天意让他们遇上了风浪,跟着一节木板漂到了这个小岛,他以为再见她此生无望,却原来是天意而已。她不愿见他,他也不强求,留在李阿婆家里,想引起旁人的注意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知道,她迟早会来找他。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多年不见,你一见我就急着赶我走。”他有些失落的说道。
鹿儿心中满腹疑惑,却又强压自己的好奇心,索性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不想再跟外面的人有任何的牵扯。”
南凌了然的一笑,“我知道。所以我并未对别人谈及你我之事。”
鹿儿皱了皱眉,她以往怎么没有发现南凌也是这般无赖狡猾之人,“朝廷事忙,二皇子玩的累了,还是提早回去为好。”
“你!”南凌一下子站了起来,“鹿儿,我未曾想过要隐瞒什么,只想着以沐凌的身份接近你能让你舒服一些,如果我的身份让你这么难以接受,我宁愿不要。”他说的坚决,气息有些急促。
鹿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我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到如今,她难道还能遇到什么更糟的事么?自己的爱人姓甚名谁不知晓,视为知己的男人亦是隐姓埋名,婆婆在喜堂上不敢与她相认,她是洪水猛兽么?
“鹿儿。。。”南凌有些着急的看着她。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还请二皇子叫我一声鹿姑娘。”她冷冷的说道,转身走出了南凌住的那间屋子。
“鹿姑娘!怎样叫你都好,我的心意未曾改变,四年前我说过我会保护你们母子,今日我还是一样!”他在她身后说道。
鹿儿却头也未回,清冷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四年前我们母子不需要的,今日也并不需要。”
那个白色的身影缓缓走出他的视线,一如四年之前的许多次,每次梦里她都是背对着他,走的决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