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一个女孩子被个男人当面批评比不上另一个女孩子漂亮,不管批评的那男人重要与否,她心里头总是会有些不大舒坦。那夜从怀恩房里出来之后,墨离便气哼哼一连两天没跟他私聊,而是将心思转移在了打探案情之上,大有化悲伤为力量的味道。
在第二次去找冯青之前的这些天他们做了不少事,首先去了冯记铁器铺周围打听冯青跟人的交往情况,然后又去了李知奉生前所接触过的当地百姓以及同僚。两件事分了三天完成,其结果却俱不甚明了。
根据铁器铺周边的街坊说,冯青在衙门里呆得久,平时颇有些傲气,素来也不与旁人来往。便是有事需与街坊周旋,也是他们家家仆出来回应,很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至于他平日用度,街坊们只觉得略比人好些,并没有夸张到哪里去。
“那你见过他手指上那枚玉戒吗?”
到了最后墨离便直接问。听她说话的是个妇人,曾经在冯青家里帮过佣的,听起这话便警惕地瞄了她几眼,“你到底是什么人,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墨离便只好打住,夸着她手里针线搪塞了过去。
怀恩虽是静王指定的主要办案人员,但是很显然只是挂了个名而已,更多时候他都是抱着剑站在不远处冷眼瞧着,好像静王其实只是指定他来当保镖似的——说他是保镖他多半又不愿意,静王府里出来的哪怕一只鸟雀都带着那么点眼高于顶的味道,更何况是静王的心腹。
但纵然如此,也无可奈何。衙门厮混了数月,职业习惯令她遇见案子便有抽不开身的毛病,即便是已经不须再为半斗米折腰,但也勉强可以归类为精神层次的追求。
去调查李知奉别的同僚时他倒是出了些力气。
拜访的十户人家里八户人家养了狗,且只只硕大如牛,这样便有机会让他施展绝顶高超的武艺,频频在她面前使出隔空打牛的点穴功夫。虽然过后表面上还是冷冰冰,但从一下午很是尽职尽责的扮演他主审案官的角色看来,她那一迭声的叫好还是大大拍中了他的马屁。
那十户人家多数与李知奉同衙为官为差,他们俩以奉旨查访官绩为名进了去,综合起前九户所有意见如下:
李知奉是个亲和的官员,逻辑清明判案公正,上任两年便屡施政令,将原本乌烟瘴气草蔻横行的湄州治理得规规矩矩,于外清正廉明,于内更是父慈子孝,虽不说政条上无半点差错之处,但宁朝建国以来,湄州也只出过这么一位雷厉风行的好官。至于私生活么,李知奉身为先帝手下的上榜进士,自然是文采斐然,平时爱好收集砚石,而既是才子便少不了有些风liu典故,家里妾室众多便可略见几分。
以上情况均与墨离已知情况相同,并无新意,交谈时墨离仔细打量着,也不觉对方有隐瞒之情,心下便觉有些闷闷。
直到最后一家,那叫梁宽的主薄在复述完以上官方发言之后,忽然蹙眉说了个“不过”。
“不过什么?”她遂问。
梁宽想了想,又矢口摇头,不说了。怀恩冷哼,忽然掏了大理寺的铜牌拍在桌上,也不吭声。主簿的脸色便刷地白了,片刻,起身赶走了自己夫人,又把门紧紧关上。
“这个事情,小的压在心里很久,一直不敢说……”他站在二人面前,为难地揪着眉头。墨离便缓了神色,笑微微走到他跟前:“我们是来给李大人定案的,梁大官人有什么不敢说的?难不成这天底下还有比咱们大理寺后台更硬的主儿不成?”
这本是句说来放松他压力的话,不料他听了倒睁大了眼睛:“是不是比大理寺后台更硬小的不敢说,但是,当时李大人在见到那块玉牌及那封信时,脸色也是变了的。”
“玉牌?信?”墨离敛色。
“不错。”梁宽站在当地,蹙眉回想起当时情形。“那是旧年冬月的一天,因为那几日忙着办桩无头案的审理,小的与几位同僚们便留在衙门里整理文书资料。将近午夜时候,我们一道出了案堂,因我肠胃素来不好,那时着了些寒便觉有些腹疼,便让同僚们先走了。本来衙门那时应只有几个值夜的捕快在,可当我从茅厕里出来,路过知府大人的主院时,竟发现里面还有灯光。
“当时我纳闷着会是谁又进来了,因为先前路过那里时竟是漆黑一片的,而李大人当日也早早地下工归了府,理应不会有人在此。我为人向来谨慎些,便就悄悄地摸进去看了看。到了那房间窗户底下,居然听到了李大人的说话声。我当时想既是他在此,那么许是有事未办完也未定。正当我要入内打招呼时,却听又有另外一个人说起话来。”
“那人说什么?”墨离拿了纸笔。
梁宽吐了口气,才道:“因为听得没头没脑,所以我只依稀听得那人说了句‘你依了我的办,将来什么都好说。’我听着这声音很陌生,犹豫之下,便点开窗户纸瞅了瞅。李大人当时坐在书案之后,手里就拿着一块玉牌和一封书信,脸色很是惨白,大冬天里,额上汗都出来了。而另外那人则背对着窗户这边,看不清楚容貌。”
墨离怔了下,“后来呢?”
“后来……”梁宽咽了咽唾沫,“后来小的怕被他们发现,就退出来了。”说完他又补道:“我虽然不清楚这事当中有什么蹊跷,也不知道为何朝庭还在查这个案子,但是李大人对我是极好的,贱内前年大病之时,大人还唤夫人送了丹药过来,才保住了她一命。上回刑部来人调查时,我终究是怕事不曾说,但后来终归心里不安稳,二位大人既然来了,想也是为着大人好的,我便就此说出来。”
墨离点点头,看了眼纸上墨迹,忽然间抬头又问:“那个人当时背影什么模样,你可记得?”
梁宽道:“他穿着身质地很是不俗的青衣,背在身后的右手指上套着个白玉的斑指。从身形看起来应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别的倒没什么特别了。”
墨离蹙了蹙眉,提笔记下。再问:“那个冯青,你跟他熟吗?”
“冯青?”梁宽脸上有些迟疑,“这个人不大爱跟人来往,在衙门里也只跟李大人交往多些,小的跟他并不熟悉。”
“他们家往上族亲情况如何?就是说财物方面的,或者祖上有没有特别显赫的人物?”
“没有。”梁宽摇头,“这个倒可肯定。因他是本地人氏,虽不了解他性格,但家底多少是知道的。他们家往上数四代还在城郊为农,到了上两代才在城里做了点小生意安下家来。到了他父亲这代是个秀才,便让他也去考了个功名,在衙门里谋了个职位。”
墨离勾墨点圈,在末尾画了个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