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藤只晕了一晚的功夫,醒来便见自家主人面色苍白、神情黯然,它虽不知这转眼之间能发生何种天翻地覆三生劫,然而在此之前,云海总是傻乎乎的乐,即便当年被蓂姑姑废除两千年修为,她也不过是大哭了一场,哭完后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却从未有过如今这憔悴的形容。
“主人……”小藤怯怯的唤了一声。
然而云海恍若未闻,径自朝前面宫殿蹒跚走着。晨曦洒在她苍白的娇颜上,泛着橘红色的光晕,显得愈发透明。
小藤瞥见白须、白发、白衣,一身雪白司姻天君站在武极阁大门口,巴巴的看着云海无视的从他面前一步步走过,白花花的胡须抖了几抖,咳嗽几声,放下上神的架子,道,“云海。”
云海顿住脚步,没有焦距的目光缓缓聚焦,一张白须的老脸正笑吟吟的看着她,捋一把胡须,云海记得白圭讲过人眼中的神仙大抵都是这番模样。
“师傅……”云海默了一会,才讷讷的唤道。虽说并没有认真的拜过师,也只做了一日师傅,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的道理,北辰月夜也教了她的。
司姻天君愣了一愣,前几日被玄沧仙君追杀至钟离谷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叫他“司姻天君”,现下憔悴了,却忽然明白事理了,委实奇怪。
“星宿君回来了。”司姻天君也不多罗嗦,直奔主题。
云海身子一抖,她现下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他的好,他费尽心思的给她准备吃食,他在云端爽朗的大笑,他站在雪漫草上的飘逸英姿……这些云海都还记得,然而,一闭眼,全都剩下他厉声喝斥。
“星宿君……在人界是自裁。”司姻天君又道。
他见云海茫茫然的样子,便也不再卖关子,索性一口气说完,“神仙在人界历劫,还未等司命天君定的劫数出现便自裁性命,是为大忌,这样无异于自损道行,诚然,星宿君乃是上古大神,自是不会在那意万把年的修行……但,司命天君卜了一卦,卦象说,星宿君的劫难已经开始,却未结束。”
“什么劫难?他又怎么会自裁而死?”云海更是听的云里雾里,星宿君那么冷面刚毅,按理来说,遇到什么天大的事情,却要轻贱生命?
司姻天君挠了挠已经很是凌乱的白发,一脸无奈,“星宿君是上古大神,他的命格自然不是我等能够算出来的,推卦只是算出这劫难冰山一角。十六万年前,星宿君在阿修罗叛乱的紧要关头遭受飞升上神的天劫,传说是帝君舍己救下荒雷中的他,星宿君只受了四十道天雷,并且未曾受过情劫……如今……劫难以他凡胎自裁为开始,来势凶猛,我等很是忧心。”
司姻天君喘了口气,不等云海答话,又紧接着道,“为师将此事说与你听,只因,星宿君下凡历劫全是因你而起,凡胎自裁,亦是因你而结。”
“因我而起,因我自裁?”云海诧异。
小藤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提醒道,“主人,你可是要人家等你回去的哦?”
司姻天君投来询问的眼神,云海只好尴尬的点点头,那点小事,不定这老头早知道了,装疯卖傻可是神界一干老神仙们深谙的许多门学问之一,这是项技术活,天界除了司命天君外,司姻天君也是个中翘楚。
“注定的劫难多是只能顺应天命,难以化解。爱情固然万般艰难,却难不过自心,不要狭隘的以为情劫是两人的爱恨纠葛。首要的,是不要恨,学会宽容,可明白?”司姻天君谆谆教诲。星宿君是上古大神,其睿智也是有目共睹,但俗话说“身在局中迷”,但他也不好去找星宿君,大言不惭的要指导人家吧!然而,神界星宿不能陨落,这厢也只好来寻个这小仙点化点化。纵然也许她只是一个引子,而并不是星宿君真正的劫难。
云海欷歔,老神仙们又一门学问——故作深沉。其实这段话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可是一段听下来,却总也不明白他究竟要讲些什么,非教人去悟。若是老神仙们能言简意赅些,人间惨剧便也不会比比皆是。
云海不能说明白,也不敢说不明白,面上茫然了一阵子,终于抓住了司姻天君话中的重点意思,大约是说她便是星宿君的情劫,然而她委实想不明白,一个上古神祗的劫难怎么会一个毫无修为的小仙,但想到星宿君的凡胎自裁,她不由得有些心虚,“师傅,上官昊怎么会自裁?”
司姻天君叹了两声,“星宿君素来是个坚韧男儿,却不想感情上这般脆弱。据司命说,上官昊在十二岁那年在自家院子里遇到一个仙女般的女子从梨树上掉下来,只处了一日,便情根深种。日日等那女子回来,后来上官昊满了十六岁,上官家便张罗着给他娶个媳妇,然而他却抵死不从,说是早有心爱之人。”
后来的事情,是司命天君那里最典型的戏本子,上官昊连夜从家中逃跑,但上官家的实力遍布天下,哪容得了唯一的嫡子流落在外。将他抓回来后,也不敢明着逼他成亲,可他那未来的媳妇却不是别人,而是皇上的亲妹子,整个皇族的眼珠子,怎容得他说悔婚就悔婚,上官家深知这点,便只好隐瞒了上官昊拒婚之时,媳妇还是照娶。
上官昊无奈之下,只好选择自裁,以保当初的承诺。
这是司命天君头回发了善心,打算教上官昊娶了公主之后郁郁而终。然而他安排了这开头,却没管得住过程,更没想到这结尾。因此,司命天君抑郁了许多日,此事对他的打击委实沉重,他决定自此绝了行善的念头,腹黑就腹黑好了,老老实实的想办法虐人,何苦费心编排什么圆满。
云海楞了半晌,才将将回神,讷讷道,“他竟如此守信……”
这桩事,云海倒不认为星宿君全是因为爱情去自裁,只是隐隐觉得,他是个极其守信的人,对待感情更是如此。
纵然,在别人看来,这一日的情意远不值得牺牲性命。
“此事,为师也只能点到为止。唉!十几万年,星宿君还是头回丢脸。”司命天君一脸复杂的拍了拍云海的肩膀。
还未等云海有所反应,便听小藤忽然甜甜唤了一声,“师傅。”
司命天君笑呵呵的看向小藤,“这半晌了,才想到同我这个老头子打招呼!”小藤在钟离谷的时候,将那些凡界的花花草草管理的很是妥当,司命天君嗜花如命,自是对小藤印象好的不得了。
“师傅,小藤想……小藤想近些日子同师傅回钟离谷,小藤想修出人形……”稚嫩的声音中满是渴望。
云海这厢很是内疚,她虽唤醒小藤的原神,令它鸿蒙初开,可这三千年来因她惫懒,连累的小藤也未曾修出人形,便也帮腔,“师傅,你就帮帮小藤吧!”
“其实小藤这孩子,为师是很喜欢的。”司姻天君抚了抚胡须,乐呵呵的应了。
云海依依不舍的将小藤解下来,交给司姻天君。
又叮嘱一番之后,司命天君这才带着小藤离开。
“小家伙,老头子我以为,你可不是这么勤奋。”司命天君一脸的为老不尊,笑眯眯的凑近小藤。
小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两片叶子托着最近新长出来的一片小嫩芽,形容很是可爱,语气却是无比悲切,“你也说了啊,星宿君从没这么丢脸,那还能有主人的好果子吃?小藤我呢,也是很爱护主人的,为了让她专心应对,小藤只好忍痛离开!”
司命天君抽了抽嘴角,逃命第一,果然神树一族的都是这般现实。
盘古开天地以来,只有她完全不像一个神树族的仙人,豪放、叛逆、忠义,那个女帝君,他从未见过,却是他最最佩服的一个。风霁云虽也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可她没有明辛帝君那般洒脱的胸怀……明辛帝君……这仙界不知多少人期盼她的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