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宇就读的幼儿园快放暑假了，蓝田这才意识到，爸爸妈妈不在家，靖宇的看护问题已经刻不容缓地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业成出差一回来，蓝田便跟他商量儿子暑假该怎样度过的问题。
“长街这儿有一家私人幼儿园，我去看过了，放那儿吧？”蓝田说。
“可以啊，余下的也没什么好办法。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毕竟不太放心。我们小车队张师傅家女儿，跟靖宇差不多大，星期天，俩口子一个加班，一个去菜场买菜，小家伙一个人在家里，被热水瓶里的开水烫伤了。”业成说。
“烫到哪儿了？”蓝田焦急地问。
“小腿，幸运的是水瓶里的开水是头天晚上烧的，早晨用过，只剩下小半瓶，如果是滚开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还好。”蓝田松了口气说：“小家伙小时候，就怕这些事情。所以，在靖宇三岁的时候，我就拿着从装满开水、热气腾腾的热水瓶上拔下来的瓶塞，指着开水吓过他，指着电源插座以及印刷有被电打伤打死人的图片吓过他，这些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了。再吓他，毕竟还是孩子，说不准哪天发糊呢。”
“是啊，毕竟小。你上次说暑假带靖宇去杭州看看小玉的宝宝，准备什么时候去？”业成问。
“这阵子科室里很忙，不好意思请假，闲点再说。你要是能请假，到时候跟我们一道去。”
“到时候看情况。”
转眼，暑假来到。蓝田告诉靖宇要换一家幼儿园继续上学，靖宇乖巧地说：“是不是因为家里没有人看我？”
“靖宇真聪明。”
“新幼儿园叫什么名字？”
“开心幼儿园。”
送靖宇去开心幼儿园的当日下午，蓝田正在帮主班护士对医嘱，总护士长冷玲来了，跟叶护士长嘀咕了几句，叶护士长走到蓝田身边说：“蓝田，冷护士长找你说几句话，我来对医嘱。”
蓝田便起身来到站立于科室外阳台的冷玲身边。
冷玲一见到蓝田，满脸的笑容。想到两年前的那个夏日夜晚，一股寒气从脚心升腾起来，那个让她感到屈辱、感到心寒、感到卑微渺小的夜晚，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永远都不可能抹去。她努力地挤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说：“冷护士长，您好。”
“你今天早晨推自行车进车库时，我看见你穿的衣服好漂亮，来，打开我看看。”
蓝田不得已地解开自己的白大褂纽扣，心下嘀咕：什么意思啊？
“哎呀，这白色的开士米短袖线衫是你自己织的吧？配着藏青色碎花裙子，既典雅大方，又不失俏丽妩媚，真好看。”冷玲赞叹道。
听了冷玲的一番话，蓝田更是云天雾地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愣了一下，说：“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早晨天有点凉，所以把这件开士米拿出来穿了。”
“呵呵。言归正传吧，护理部决定提拔一批副护士长，每个科室一人，普外科就是你了，下周各就各位，我事先来跟你通报一声。好好干，你会有大好前途的。”冷玲边说边亲切地拍了拍蓝田的肩膀。
“冷护士长，我不行，真的，我不行的。”蓝田有点语无伦次。
“你怎么不行了，啊？这件事情已经由院党政联席会决定了。你一定能行，我相信你，也相信我的眼力。”冷玲的语调亲切而温暖。
人多么的复杂，多么的不可思议，冷玲以前见到蓝田只当目睹一堵墙壁或者一缕无形的空气，面无表情，漠然而视，今年“五一”节之后，见到蓝田便忽然像换了一个人，总是笑容可掬的，搞得蓝田一时难以适应过来，她觉得冷玲还是面无表情或者装作没看见，反而让她感到自然些。
“就这样，我走了。”冷玲再次拍了拍蓝田的肩膀。
“谢谢冷护士长！”蓝田言不由衷地说。
下午下班回家，靖宇看电视，蓝田和业成一起在厨房做饭。蓝田说：“以前，爸妈在家，不觉得什么，他们这一走，还真是忙死了。靖宇现在上幼儿园中午不回家吃饭，我中午可以去菜场买买菜、摘洗干净，明年他上小学了，看来只有早起买菜了。我们同事看我中午忙得不亦乐乎的，说你婆婆不能来帮帮你啊？”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说我婆婆在家还有业成弟弟两个孩子要带，他们在农村起早摸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比我们可苦多了。”
业成朝蓝田投过赞许、感激的目光。
蓝田把冷玲白天所言之事跟业成叙述了一遍，然后说：“是不是因为你们席书记上次宴请我们医院领导的缘故？我就觉得奇怪，冷玲忽然对我的态度好起来了，怪事！变色龙一样的女人。”
“管那么多做什么，她对你态度好总是好事。”业成轻描淡写地说。
“这么多年，每个科室都只有一个护士长，忽然又搞出个副护士长的职位，冷玲说是加强管理力量。再就是总护士长下面也配了两个副手，不再叫总护士长或者副总护士长，别扭，而改称护理部主任、副主任了。我做护工时的传染科护士长卜一红被提拔为护理部副主任。”
“呵呵，这也算是你们医院的一项改革吧？”业成调侃道。
“我虽然可以不用上夜班了，但我真怕自己干不了。”蓝田有些担心地说。
“多大的事啊，不就是协助护士长做好管理工作，有什么干不了的！你们护士不是经常发牢骚，抱怨今天这个考试、明天那个考试吗？这下，你解放了，不用考试了。”
“这倒是的，三天两头地考试，真的烦人。我们医院的护士考研究生的风气浓得很，我同学胡锦绣考上安徽医学院的研究生了，我真佩服她。据她说，以前带过我们班主任兼《基础护理学》的裘叶老师，现在在安徽医学院工作，她说她上研究生，幸亏有裘老师的帮忙。裘老师在‘文革’中挨斗的事，我至今不能忘怀，现在知道裘老师不仅早平反了，而且生活工作都很好，真是高兴。”
“你们裘老师虽然经历过不幸，但还算是幸运的。”
“嗯。前几年，有天夜里，我去胡锦绣科室借东西，她挺着个大肚子推氧气罐，那个样子，真让人感到有些心酸。呼吸内科的护士比其他科室的护士的确更辛苦些，病人大多数都是老年人，有些家属不用心照顾的，脏得不能看。”
“如果工作很轻松很舒服，说不定，胡锦绣也不会去考研究生了。环境造就人，时势造英雄。”
“我觉得护士这个职业，虽然不起眼，但这支队伍，还真是藏龙卧虎。算了，不说了。本来还想暑假带着靖宇去杭州看看宝贝小柔和爸妈，这么一来，我暂时还不好意思请假了。”
做好饭的蓝田，洗干净手，把小柔的照片翻出来，一边看一边笑。
“以后，有机会再去吧。”业成跟过来说：“小柔脸蛋像小玉，真漂亮。”
靖宇冲过来，一把将照片抓在手里，紧盯着看。
蓝田紧张地说：“别弄坏了。你看看小柔妹妹多漂亮！”
“这段时间，我把各大港口和主要货主单位都跑了一遍，写了一份调研报告，提出了改善船员待遇和进一步提高服务质量的意见，杨处长比较满意，以我们处的名义报到公司，公司领导还比较重视。暂时我出差会少些。”业成说。
蓝田走马上任副护士长，对于没有官瘾的她来说，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仿佛只是面对季节在一年中的轮回，平淡到可以忽略不计。叶护士长把排班的事情交给蓝田，蓝田其他工作职责并没有什么变化，治疗护理的事，她还是照旧做着。这个科室正如卜一红护士长曾经说的那样，在叶护士长的带领下，大家之间的关系相处得颇为融洽，至少面子上，风平浪静的，给外人一个团结互助集体的好印象。
过了几天，蓝田趁着空闲时，去护理部跟卜一红副主任道喜。去时，办公室门开着，卜副主任跟供应室的一个老护士秦淑华正在说话，所喜的是，冷玲不在。蓝田见此情景，想打个招呼就走，开口道：“卜主任，秦老师！”
秦淑华起身对蓝田点了点头。
卜一红热情地招呼蓝田坐下，笑嘻嘻地说：“蓝田，祝贺你，提拔为副护士长了，好好干，相信你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
“谢谢卜主任的鼓励，我特意来向您道喜！祝贺您升迁！”
“谢谢，谢谢！同喜，同喜！现在科室里忙吗？”
“还蛮忙的，病床基本上满的，有时还要加床。”蓝田说着，看了一眼秦淑华。
卜一红见秦淑华跟自己絮叨了半天，还没有走的意思，便说：“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劝你，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到处说，家丑不可外扬，对吧？人生啊，不如意的事太多了，不要自己往死胡同里钻着不出来，这样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话是这么说，我就是觉得憋闷得慌，就是想找人说说，不说出来，我怕自己要疯掉。”秦淑华说。
搞不清楚个中原委的蓝田无话可说，便说：“卜主任，您忙吧，我回科室了，还有很多事情。”
秦淑华跟着蓝田出了护理部，喊道：“蓝田，等我一下。”
蓝田站在院办公楼前的一棵参天大树下站定了。
秦淑华一把挽起蓝田的胳膊，很近的距离，一股扑鼻的蒜味直直地钻进蓝田的鼻孔，蓝田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听人说过，秦淑华曾经是个一顶一的大美人，到底岁月不饶人，现在的秦淑华不仅皮松了，肉垂了，好像整个人从内在到外在，都撑持不起来，气场分崩瓦解了，再也托不住她这个人，她的形，她的神，涣散得令人触目惊心。
“蓝田，你真漂亮！”秦淑华夸口道：想当年，我也是个美人，但是，岁月不饶人，好像昨天还是漂亮的，今天就人老珠黄了，唉“我曾经听同事说过，您以前是我们医院的一枝花，是个绝色美人。现在从您脸上的轮廓，还能看得出来。”
俩人边说边走，走着走着，秦淑华明显地放慢了脚步。
“蓝田，你真会说话，怪不得，你们科室的人，对你的评价一致的好，难得啊！”
“哪儿啊，我虽然工作多年，但毕竟还不是很老练，哪里谈得上会说话，我只不过是个实在人，说的都是实在话。”
“这个年头，实在人是越来越少了，所以，难能可贵啊！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像你我，也就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了。可惜，世风日下！”
“秦老师，世上还是好人多。”
“你没碰到当然这么说，碰到了，就再也不会这么认为。我今天去找卜主任，就是想请她和她爱人劝劝我们家老谭，不要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瞎混了，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老都老了，还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
“您为什么请卜主任和她爱人劝？”蓝田好奇地问。
卜主任的爱人跟我家老谭在一个单位。这事，说来话长，唉秦淑华长叹一声。
蓝田看她那架势，一时半会还走不掉，硬走吧，又辜负了人家的一片信任，做人难啊。
我家老谭是个热心人。那个狐狸精以前是他手下，她男人前些年得肺结核，肺一起坏的了，死了。我家老谭见她孤儿寡母的可怜，对她是百般照顾。有时，还回来把那个狐狸精的可怜之处讲给我听，我对她也充满了同情。都怪我自己没多长个心眼。大概一年以后，我家老谭经常加班加到很迟回家，其实，哪儿有那么多的班要加，很少的时候是真加班，多数都是跟那个狐狸精在一起。等我发现时，太迟了，我家老谭说他是真的爱上了她，说她贤惠，体贴人，说她菜烧得好，说她嘴稳，不啰嗦……还说，反正现在这样了，不行就离婚吧。我闹过，儿子女儿闹过，前阵子，女儿实在气不过，带着好朋友半路上截住那个狐狸精，把她打了一顿，结果，我家老谭更加坚决地要求离婚。他们单位的领导做工作，把狐狸精换了个部门。但是，还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我家老谭现在都不怎么回家了秦淑华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秦老师，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爱人会回来的。”
“蓝田，怪不得你人缘这么好，你心好啊！”
蓝田没有接话，她真怕秦淑华再这样没完没了地说下去。她觉得秦淑华对她爱人的感情还是非常深厚的，一口一个“我家老谭”，说到那个女人，一口一个“狐狸精”，其实，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不应该把责任全盘推卸到那个女人身上。
“以前，只听说抢钱抢东西，现在倒好，抢起男人来了，什么世道啊！外面好男人多的是，你一个寡妇，正正经经地找一个就是了，为什么要破坏别人家庭呢？啊！”秦淑华咬牙切齿地说着，脸孔因为激动而大面积地潮红起来。
蓝田见此情形，少不得地撒谎说：“您保重身体，相信您爱人会回到您身边的。我们科室里还有好多事情，我得走了。”说着，对着秦淑华嫣然一笑，顾不得征得她的同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