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猫看看唐豹，又看看闺女，竟“噗嗤”一声乐了：“嘿！好啊，闺女，你刚跟他恋上，还没嫁到他门上哪，就把胳膊肘拐到他一边去了。”他转向唐豹：“看见了吧，豹小子，我姑娘可是铁了心跟你，你俩还没恋几日呢，她就能和你一道对付她老爹，找到这样的媳妇算你豹小子交了好运！行，我不为难你，今天就算老丈人支持姑爷的工作，没这俩天鹅，我李老猫照样能搂来金元宝！我这就开地窖。”
他从怀里取出钥匙弯腰开锁。
唐豹身后的儿名战士笑出了声，连长回头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巴特尔朝黄左眨眼：“天鹅解救出来了，连长陷进去了，谁来救他呢？”
黄左仰起头，眼睛看着天：“反正不是我，我最棘手的就是情感问题。”
小白娃
北极的冬天在十月初就降临了。深秋的最后一批枯叶在树上飘摇着，被一场夜袭的大雪打落。山林在一夜之间成了洁白的冰雪世界，气温骤然降至零下二十多摄氏度。额尔古纳河和石勒珂河以奔腾的姿势被冻结住，而两河交汇成的黑龙江也变为宽阔平坦的冰面，以往大河湍湍的奔流声消失了，洛古村陷入到一种亘古的沉寂中。这一小群人类的活动和制造的声息，在广博严酷的自然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下就被这铺天盖地的大雪吞没了。天地静悄悄的，甚至所有的树木也都停止了生长。原始森林和藏身于树洞里的黑熊均已经进入冬眠。放眼望去，似乎其他的野兽也都杳无踪迹，狼、狐狸、猞猁、狍子、雪兔等。事实上，这些野兽依然在各自的领地活动着，只不过在一片白茫茫中，行为变得诡秘了。偶尔，一只雪兔蹦跳着驰过雪地，躲在雪堆后的狐狸窥视着，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蹿出来，按住兔子，但是，它来不及享受他的大餐，立刻叼着猎获物离开猎杀现场，回到自己的洞里，因为新鲜的血腥气会在清冽的空气中传得很远，也许在数公里外游荡的饥饿的狼群会追踪而来，截走一天的收获。而高高的远天上，有时会出现一只孤零零盘旋着的老鹞鹰，它黑森森的翅膀有力地拍动着，飞行在强劲寒冷的大北风中，锐利的鹰眼扫描着地面，要是一只山鸡从窝里飞出觅食，它那色彩斑斓的花翎在洁白中格外醒目，会一下进入老鹰的视线，鹰将毫不犹豫地俯冲下来，两只张开的利爪如同神箭手弓弦上射出的箭一样，准确地抓住山鸡，可怜的弱者便随着老鹰上了高空，很快，它就将被肢解被撕碎，最后化成老鹰夫妻肌体的一部分。
大自然的杀戮仍在进行着，要是你以为一切生灵都像树木和黑熊一样在大雪覆盖下香甜地冬眠着，那你就错了。大地之上，还有好多生灵仍旧活跃着，严酷的北极寒冬演绎着悲欢离合生死存亡的故事。
雌天鹅奥杰塔终于留在边防连过冬，齐格弗里德在第一场雪到来前，依依不舍地告别爱妻飞往南方。通过那次解救行动，他相信了边防军，对看似凶猛可怕的军犬充满了敬意，只是对馋嘴的八蛋还心有余悸，生怕他会寻机打爱妻的主意，但众动物一再向他保证，说八蛋虽然嘴馋，常偷点吃的，心却还不坏，从不干歹毒的事，不会残忍地毒杀自家的兄弟姐妹。美妮儿说：“你瞧，齐格弗里德，我作为天鹅的近亲鸭子，不是一直安然地与八蛋同处一座房子吗？他从没打算把我当做一顿节日大餐，因为他知道我们是一家，假使他的犬齿指向自己的姐妹，他知道他会得到什么下场，军人们饶不了他。既然军人们收留了奥杰塔，她就是我们的姐妹，八蛋岂敢碰她？”
“除非他不想活了，”胖花说，“他要是把天鹅当点心尝，黄左和巴特尔就把他当狗肉吃，我可是知道八蛋其实是个十足的胆小鬼，他对这一切再清楚不过。”
八蛋自己竟也嬉皮笑脸地凑到雄天鹅跟前：“喂，朋友，我听说你对我还不太放心，你真是不了解我八蛋，在你媳妇还是大自然的一个野物时，她那身漂亮白羽毛下藏着的嫩肉对我来说就是一餐美味，可你媳妇现在被军人收留下来，她就变成了我的姐妹，以前我是她的杀手，现在我是她的兄长，这是质的变化，你懂不懂？好啦，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英俊的妹夫，你不想泄我用友好的舌头亲热地舔舔你雪白细长的脖子吗？表明我已经和好。”
“哦，好的！”雄天鹅尽管紧张害怕，但还是接受了八益友好的舌头，为了爱妻在这个大家庭里安全过冬，他甚至可以同八蛋拥抱。
分别的时候到了，两只天鹅的长颈缠绵地缠绕在一起，久久不松开。这幅优美的爱情场景把所有的动物都感动了，美妮眼汪汪，心中充满了对奥杰塔的羡慕，为什么我从没有遇到这样一位深情的王子呢？她想，在洛古村的公鸭中，没有一个具有天鹅王子的高贵品行，他们既不忠诚也不专一，四处追逐着女鸭们，粗野、缺少教养，个个没羞没臊。也许，在我们鸭族中本就没有纯洁动人的爱情，因为我们本就不是天鹅那样的高贵生物，上天没有在我们的体内播种下高贵的情感，可为什么我又是那么向往美丽纯粹的爱情呢？我不甘与我们族类的公鸭去做低俗的恋爱游戏，我渴望遇见一位高尚的王子，就像齐格弗里德，他英俊、善良、对我充满如醉如痴的爱！但我永远不会遇见了。她低下头，瞥见自己的身子，以前曾令她格外自豪的身体，现在看上去是这样丑陋，同天鹅比起来显得矮小粗短，扁扁的嘴巴更显蠢笨可笑，两条小短腿迈出的步态简直就像小丑一样滑稽，而奥杰塔的步子是多么美妙啊，修长的腿儿走出世上最令人心动的旋律。
美妮儿忽然丧失了全部的自信，我是个品种低劣的禽类，难怪我的种族千百年来一直作为人类的食物，而我对此毫不知晓，自以为是人类的宠儿。
天鹅王子终于离开了爱妻，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飞落下到美妮儿身边。
“亲爱的小姑娘，”他俯下身，用温柔的声音说，“在这院子里的所有朋友中，只有你是天鹅同宗的近亲，我把奥杰塔托付给你了，在将要来临的北极严冬里，我请求你用丰富的经验和对抗严寒的勇气来帮助她，虽然你还是个小小的姑娘，但在寒冬面前，你比你的天鹅姐姐更勇敢坚强，有你同她在一起，我才能放心地飞往南方。”
美妮儿凝望着齐格弗里德，激动得浑身发抖：“可是……我，我……从没有谁这样夸奖过我，我是这么矮小，这么无用，又是这么丑陋！”“不不！小姑娘！”天鹅王子真诚地说，“你是一只十分美丽的小鸭子，在我和奥杰塔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这么认为，你又美又可爱，而且心地善良，我相信你一定会帮助奥杰塔度过可怕冷酷的北极严冬。这座房子是你与军人共有的家园，你是这里的主人，而天鹅不过是短暂的寄居者，奥杰塔会感到陌生孤单，她需要一位至亲同类的关爱，好姑娘，请你答应我！”说罢，天鹅王子垂下长长的优美的脖颈。
“我答应我答应！”美妮儿的泪水流出来，“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证，一定帮天鹅姐姐平安度过漫长的冬季，等候你随春风一起到来。”
天鹅王子清澈的目光中一下子漾满了一种温暖的东西，他用绒毛洁白的而颊绎绎觚了触姜媚儿的鸭盼，一股巨大的暖煮瞬问毒遍美妮儿的小小身体，她微闭双眼，心儿甜蜜地颤动着。雄天鹅展开宽大的白翅飞上蓝天，他恋恋地盘旋了一会儿，不久，向南飞去。
“齐格弗里德……齐格弗里德……”奥杰塔喃喃低唤着。“齐格弗里德……齐格弗里德……”美妮儿也在喃喃低吟。第二场雪降临后，气温又下降了十来摄氏度，额尔古纳河和石勒珂河已经完全冻硬实，冰河上甚至能跑一辆载重卡车。在这样的日子里，黄左变得格外兴奋？雪后的晴朗早晨，他冲出犬舍，四脚踩踏着厚雪，欢快地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叫着：“巴特尔！巴特尔！快出来呀！”
巴特尔是初次面对北极可怖的严寒，他四足刚一探出犬舍，就被迎面扑来的刺骨的寒冷狠狠击打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嘴脸似乎一下就被冻木了。
提篓蹲在墙头上俯看他：“巴特尔，你要是在这一瞬打了退堂鼓，畏缩不前，你就永远别想适应北极。”
“你说得对，野猫。”巴特尔咬咬牙，“我的祖先就在冰雪中跋涉，我的同类也不惧严寒，为什么我要做夹着尾巴逃跑的窝囊废呢？冲！”他命令自己。
军犬冲进漫天漫地的寒冷中，酷寒立即如同千万根细小的钢针刺人他的毛皮直至肌体深处，但他没有停住奔动的步子，反而跑得更快了，四腿腾动，溅起层层雪瀑，他越跑越快，浑身越来越有劲。他在一道雪坡上停下，张开嘴巴急喘着，他突然发现，他的身子没有被冻住，他的热血仍然在奔流，他的滚烫的呼吸融化了冰雪，使得肌体周围的一小片空问温暖了许多。
嘿！哈！他向着雪野纵情大叫！然后倾听着远去的回响。
在这个早晨，夏商周推开房门，亦被逼人的严寒击打得缩回屋中，边防连的战士们已经在连长指导员的带领下准备出操了，夏商周犹豫着。
泼娘蹲在自己的后腿上朝他撇撇嘴：你大可不必犯难嘛，反正你又不打算在北极干下去，不如别去遭那个罪，还是回到热被窝睡早觉吧。连长在点名，除了几个病号，独独缺副指导员，便派尤菜根去喊他。夏商周从窗子里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立刻脱掉棉衣棉裤，迅速钻回被窝，泼娘也从桌上飞到床上，卧在他的身旁，通信员推门而入时，猫和人都在打着匀称的呼噜。
“副指导员。”小尤轻唤道，还轻轻推了他一下。
副指导员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啊，小尤，我很难受，头昏昏沉沉。”
尤菜根惊问：“你病了？”
夏商周含糊地说了句：“可能吧。”就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于是，全连都知道，副指导员在大雪过后的寒冷早晨病了。出操的队伍跑远了。夏商周坐起身，目光忧郁地凝视窗外。黄左跑到一片白桦林里。披着雪盖的白桦林是森林中最美的风景，你就像猛然遇到了一群飘逸的白衣仙子，在凡间游罢，正要鼓翅欲飞，她们被你撞见，或惊诧娇吟，或扭腰藏躲，或羞涩掩面，每一位仙子都展现出各自最迷人的姿态，并且凝固在那一个瞬问里成为永久的雕塑。黄左尽管对这画面不陌生，仍是被深深打动，不觉仰望着。她就是在这时走进军犬的视线。一只秀美的小白狼仿佛是白桦林幻化出的美丽精灵轻盈地立在那里，长长的睫毛覆盖着黑漆漆的眼睛，显得楚楚动人，柔软厚密的长毛白得发亮，简直可以同拥有最上等皮毛的银狐媲美，而且她的姿容也有几分似漂亮的银狐娘子，媚气中略带几分仙气。在一只军犬的秉性里，向来与荒野狼势不两立，两者在千万年前分道扬镳，尽管在体貌上差别不大，彼此却视若仇敌。狼追踪着人类的篝火，窥视人类的食物；而犬则忠实地守护人类的家园，防范着阴险狠辣的豺狼，这对千万年前的兄弟为了各自的目标相互厮杀搏斗了无数个世纪，并且还将继续搏斗下去。以往黄左在林中遇到狼，会毫不客气地咆哮起来，严厉地喝令他走开，别对边防军的营地打鬼主意。军犬凶悍的体貌是足以令任何一只狼望而却步的。可今天，黄左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竞没有冲小白狼粗暴地狂吠，甚至连一点这样的想法也没产生。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前所未有地温柔起来，双眸凝视小白狼，就像罗指导员凝视相框中的小雪姑娘一样。
小白狼羞羞地一笑，用动听的嗓音轻轻地说：“你好，黄左。”黄左惊讶：“你……你认识我？”
小白狼：“荒野上的狼们都熟知边防连的犬。”黄左：“你……你也是来自荒野的狼吗？”
小白狼轻轻地笑起来：“除了荒山野岭，我还会来自其他什么地方吗？”
黄左喃喃：“我……我以为你是白桦仙子呢。”
就像所有得到异性赞美的姑娘一样，小白狼一副甜滋滋的娇羞态。猛然问，黄左记起了自己的职责，他血液中与生俱来的秉性开始警醒。他的双耳威严地竖立起来，浑身的硬毛刺扎着，双眼如同两支弓弦上的利箭直指小白狼。小白狼抬起头，触到黄左的模样，不禁哆嗦了一下。
黄左喝道：“你这只狡猾的荒野狼，你为什么来到边防军的辖区？大清早的，你在打什么坏主意？要是你以为在这里你能够弄到美味，可就打错算盘了！”
小白狼惊恐地：“不，黄左，请别误会！我不是来偷猎的，我甚至还从未有过自己的猎获物哩，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一位尚未自立的少女吗？在你我的种族里，成年雄性是不可以威胁少年异性的。”
黄左无话可说了，凶暴的神态也随之消失：“对不起，我……”“没什么，黄左。”小白狼走近他，两只白白圆圆的前腿交叉站立着，毛发蓬密的小白脑袋俏皮地歪着，这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姿态，简直让黄左看得两眼痴呆呆，“我们认识了，我叫小白娃。”“小白娃……”黄左喃喃重复着。
“黄左！我来了！”远处传来巴特尔的粗嗓门，接着是一阵四脚踩踏积雪的声音。几秒钟之后，巴特尔飞驰而至，“黄左，我是地道的北极之子啦！哈哈！我完全与冰雪融为一体！”军犬兴奋地大噻大叫。
“喔，巴特尔，祝贺你。”黄左敷衍着，转身去看小白娃，可小白娃却不见了，怎么回事？黄左四下里望着，又用军犬那异常灵敏的鼻子嗅着，但他的嗅觉好像失灵了，除了满天清爽的白桦林气息，他什么也没嗅出来。
巴特尔好奇地：“黄左，你在嗅什么？”“巴特尔，你嗅到什么异常气味吗？”巴特尔吸着鼻子，“没有，只有桦树的气息呀，黄左，你到底发现什么了？”
黄左自语着：“难道她会是一个梦吗？并不真实存在吗？”巴特尔：“她是谁？”
黄左：“一个梦。我们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