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站在里间门口,推着已经关紧的屋门问:“张星在吗?是张星吧,我是张云啊,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干吗要躲起来。”张云说完耐心地等在门外,他在等着弟弟给他开门,可等了一会,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张云只好使劲地敲门,大声地喊话,可里面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张星,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张云说着又使劲地推门,将门推得咣咣直响,这时屋里似乎有了一些动静,但转瞬之间又消失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隔着玻璃花纹张云分明看见里面有个白花花的身影,凭直觉,他断定那一定是弟弟张星。“开门吧,张星,开门!”张云的口气已经明显透出一种乞求的成分,可屋里的张星就是一言不发。哥俩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僵持着,一直僵持了二十几分钟。看张星实在不肯开门,张云也就不再坚持,他长叹一声说,既然你这么不想见我,那就算了。张云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身后门响,一回头,张星正站在门边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哥……”张星轻轻地叫了一声。两个月不见,张星明显瘦了,眼窝塌陷,头发枯黄,往日气宇轩昂的气质一扫而光,他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脸色苍白地倚着门框。“张星……”张云叫了一声,快步走回来,将弟弟拥在怀里,他感到弟弟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在一点点变冷,他捧起弟弟的脸,那脸上已满是泪痕……
在张云的追问下,张星有选择地说出了他与哼、哈哥俩交往的过程,说了小嫦娥移情欧阳光的实情,他隐瞒了小嫦娥当初被欧阳光强奸的真相,事到如今,张星依然不愿意把小嫦娥卷进来,依然希望小嫦娥能够幸福平安。
“你到底……到底和他们做过什么没有?”张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和迫切。近几个月来,本市接连发生多起出租车被抢,司机被杀的案件,作案人手段残忍,从不留活口,让公安机关一直无法破案。这次张星这个案子一出,所有人的眼睛立刻都盯了上来,都觉得这是唯一的突破口,都觉得张星就是这个抢劫团伙中的成员,只要抓住了他,就可以将杀人抢车的家伙一网打尽。
“我担心你也和他们……”张云没有说下去,他很忌讳后面的话,不愿意这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张星已经听出了哥哥的意思,也明白哥哥的担心,“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和他们做,我只是陪他们去外地送了一趟车,我不知道那车是怎么来的。”张星说得理直气壮。“那这次呢?”张云追问了一句,“你帮欧阳光逃跑的这次呢?”“这次……”张星低下了头:“我没想到他们会让我杀人,我没杀人,我把欧阳光放了。”张星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理直气壮。“这我知道,欧阳光都跟我说了,警方也了解这些,但你是这件案子唯一的知情人,只有你才了解他们,只有通过你才能抓住他们,使他们不再继续作恶,所以无论如何你都应该站出来,把事实讲清楚,也还自己一个清白。你只要没有和他们一起抢劫作案,你就是无罪的,就算你参与了销赃,罪行也不会太重,何况你在最后关头有立功赎罪的表现,这在量刑时都是会考虑的,很可能会免于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你究竟还怕什么呢?你躲在这里,警方迟早会找到你,就是我,现在也有权把你带走,可我是你哥,我要给你一次机会,让你主动走出来,向警方自首,讲清事实,争取从宽处理……”张云继续说着,他想说服弟弟主动投案,以争取从轻发落。但他的话在张星听来不过是耳边风而已。见张星毫无响应,张云急了,用哥哥的口气命令道:“现在你就跟我走,我陪你去自首”。张云边说边伸手来拉弟弟,张星一甩手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张云也恼了,再次伸手来拉张星,张星向后一缩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有能耐就把我铐走。”
“张星,究竟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这是为你好,我不想让你越陷越深。”张云几乎哭出来。“为我好?”张星苦笑了一下,“现在才想起来为我好,太晚了。”张星的话让张云备感内疚,弟弟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是绝对有责任的。当初迫于艰难的家境,他和弟弟只能有一个人继续读书,作为兄长,他理所当然应该把机会让给弟弟,可是他没有,为了自己的理想,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继续读书,从而剥夺了弟弟读书的权利,让弟弟过早地走入了社会……一想到这些,张云便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上啃咬,啃得一片鲜血淋漓。
“张星,算哥哥求你了,和哥一起去自首吧!哥哥欠你的,以后会慢慢偿还。”张云说得低三下四。“偿还?”张星一声冷笑,“你偿还得了吗?你知道那时我的心里有多苦吗?你管过我吗?你管过爸吗?你就知道学习,就知道考大学,就知道你自己要出人头地……”张星把对哥哥的不满一股脑全都端了出来。面对弟弟的不满,张云一时无言以对。
天渐渐黑了下来,张云执意要带走张星,张星不肯,他说:“哥,你这次就放过我吧!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我在这里,这就算是你给我的补偿吧。”“补偿?补偿是我们哥俩之间的事情,是我对你的亏欠,我不能拿别人的生命来偿还我的过失。你知道,那两个抢劫犯如果不落网就还会去抢车杀人,所以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只有死路一条。”张星忍不住喊了起来,眼泪也在这喊声中愤然而出。张星的话让张云心里猛的一惊,突然就想起了许大雷的死,难道弟弟真的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张星大概也觉出自己说漏了嘴,低下头一声不吭。
“张星!”张云突然郑重地叫了一声,张星下意识地抬起头,正与哥哥凛厉的目光相遇,“我问你,许大雷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张星一怔,眼神瞬间慌乱起来,不知道该望向哪里。张云见了心里一沉,声音颤抖地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干的?说啊!”张星将头深深埋下去,同时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我恨他!”
我恨他!这就是张星的解释,是他棒杀许大雷的动机。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许大雷十几年前的一次过激行为竟会滋生出如此深的仇恨,竟会发展成如此严重的后果。这一后果的受害者不光是许大雷一个人,同时也包括张星、张云和其他许许多多与他们相关的人。这就是一件看似平常的滥用职权的小事所引发的深远的社会后果。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张星的脸上,也许是用的力气太大,张星和张云几乎同时跌倒在地。所不同的是,张星是被哥哥打倒的,而张云却是被自己的绝望击倒的。没有人能体会到张云此时的绝望,与高山(许大雷)特殊的父子之情让他迫切地想抓住杀害许大雷的凶手,可没想到凶手竟会是自己的同胞弟弟,现在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是抓是放?自己面临着多么艰难的抉择。抓吗?等待弟弟的将是死亡的宣判。放吗?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许大雷,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警察身份……昏黄的灯光下,张云无声地哭着,哭得肝肠寸断。
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天职压倒了亲情。张云决定要将张星带走,让他去接受审判。“今天你必须跟我去自首,这样也许还有活的希望,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可无论张云怎样说,张星就是不肯挪动半步。他哭着求哥哥放过他,只放过他这一次,让他远走高飞,他一定会重新做人。在弟弟的苦求下张云几乎要动摇了,几乎想放过弟弟。可是一想到许大雷的死,他的心又硬起来,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站在你面前的人是一个罪犯,一个杀人犯,无论他是谁,他都要受到惩罚。
哥俩终于扭打在一起,张星重伤初愈,根本不是哥哥的对手,只几下就被哥哥摁倒在地。因为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弟弟身上,张云并没有意识到来自身后的危险,小毛从外面回来时正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他见陌生人把张星摁倒在地,心里一急,抡起刚刚从工厂院里拣来的生满铁锈的角铁向张云的头上砸去,张云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去,那块生满铁锈的大家伙正好打在他的后脑勺上,他只觉得头嗡的一下,眼前顿时金星乱冒,但他还是转过身向小毛扑去,小毛惊慌失措,慌乱中抓起菜板上用来切肉的尖刀护在胸前,这时张云的大脑已经变得迟钝,脚步也已经开始发飘,他眼看着尖刀立在眼前,却没有能力收住自己的脚步,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小毛手里的尖刀已经刺进了张云的身体,只剩一个黑色的刀把还留在外面。看见真的刺中了人,小毛吓得妈呀一声松开了手。张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刺中了,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终于解脱了,终于不用这么艰难地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