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活动？活动指什么？”
“就在‘红都’酒家，KTV包房，活动就是唱歌跳舞。”
“什么时候认识田敏的？”
“就是在这时候。”
“怎么认识的？”
“她送饮料、茶水进来，然后陪我们跳舞就认识了。”
“跳到几点？”
“十一点多点。”
“KTV花了多少钱？”
“没要钱。”
“你给田敏多少钱？”
“没有。”
“没有？”
张智平闷头抽烟，不回答。
“真的没有？”
“没有。”
这时小孟进来，拿了一张发票。林兵看了看，又看反面，上面有一行字：招待A军区考察组来本区考察经济建设费用，同意报销。张。经手：李丽。
林兵盯住张智平良久，说：
“张区长，这发票是怎么回事？”
“噢，我忘了，后来报销了。”
“A军区来西川区考察什么了？”
“考虑我区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啊。他们要对部队进行教育啊。”
林兵看着张智平点点头，又翻看着那张吃饭发票，慢声说：
六个人一顿饭吃掉五千一百八十元钱，这些钱可以让山区二百个失学儿童读一年书。”
“哎，林兵，你是来问问题，还是给我上政治课，你们市纪委来人就不吃饭了？”
“我们市纪委绝不在外在吃，都在市纪委食堂吃，而且很简单。”
张智平撇嘴冷笑。
“田敏有没有托你办什么事？”
“有，她托我办户口。”
“办好了没有？”
“上星期刚办好。”
“这有没有违反政策？”
张智平一听，一下子来了情绪，原来今天找他谈话就为这事啊！
“这是有点违反政策，但你应该有点人道吧。田小姐在贾岛市生活了八年，已结婚五年，她丈夫是贾岛本地人。小孩都三岁了，她事实上已是贾岛人了，没有户口会有一大摊的问题，给她落户口，也是应该的。”
“你有没有收过她的东西？”
“没有，没有，她找到我家来，送我两条‘中华’、三瓶‘五粮液’，我让她拿回去，她就哭了。我没有办法。”
“你们其他有没有交易？”
“没，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
林兵严厉地盯住张智平，说：
“上午我们可是刚去田敏和她丈夫那儿。你只有如实说清楚，对你才有好处。”
这时，张智平真的急了，额头上汗水往下流。张智平又点燃一支烟，吸完后又点上一支，依旧没说话。
“这样吧，你把你和田敏之间发生的事情写下来，明天给我。”
张智平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再问个问题，你一天抽几包烟？”
“二三包。”
“软中华烟四十八元一包，硬中华三十七元一包。”
4
按命相书上所讲张智平的命数可算得上是个好命。十八岁他从穷苦的家乡参了军。而那年家乡想当兵的青年无穷无尽，比地上的蚂蚁还多。光他那个村就不下五十个。张智平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兵，全因为他是个孤儿。张智平的父母在张智平四岁那年，因为患伤寒没钱医治，相继撒手西去。张智平是年迈的祖母带大的。祖母在他九岁那年也去世了。张智平成了孤儿，由生产队供养。张智平天资聪明，读书用功，尽管只读过小学，但他向别人借来中学的课本，全凭着自学，把初高中的课程全读完。张智平当兵后凭着机智和勤奋，很快博得了领导的好感，在入伍的第三年初便被提了干部当了排长，后又被选送上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回来后任炮团某营营长，很快又升任团副政委、政委。后又官运亨通，当上了权力极重的干部部副部长，分管全军区团以上干部的升迁任免。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位置，只要想在部队好好干下去的军官都得对他小心翼翼，卑谦恭谨，以期给干部部门留下个好印象，给今后的仕途画上有利的一笔。被全军区下级军官如此敬重，尽管这种敬重绝大部分是敬重干部副部长这个位置而不是张智平这个人。他的应酬几乎每天都有。他的身影出没于各种高级酒店宾馆，他的身边总是有一些地方和军区的漂亮女人。张智平的心境从这个时候开始浮躁起来。他的自我感觉越来越好，他的行为也越来越张扬。他的眼里只有能左右他的命运的极少数几个人。人在得意的时候是很容易回想过去的。他开始回想过去的苦难日子，他觉得自己的童年实在太若了，以至于他回想时心里都有一种锥刺的感觉，泪水慢慢地盈满眼眶。在童年就形成的对有钱人对比他过的好的人刻骨的仇恨在他回忆往事时像雨后春笋般在他心田破土而出。不但如此，他对和他一样从贫困中走出来的人也同样怀有敌意。而所有能走进他视野走入升迁名单的除了军区首长点名的都是些重金贿赂他出身贫寒的黄土地一族的人。从小被贫困穷怕的张智平开始疯狂地聚敛财物。那些大都市来的出类拔萃的优秀军官升到团级便像军舰搁浅一样再也不会动了。人们给张智平过多的尊敬和谦和（尽管有许多人是因为怕得罪他而这样）使他的心里涌满了狂傲。他利用给首长的建议权，察颜观色，细心分析，首长的任何一点点隐藏极深的想法，他都能揣摸得清清楚楚，首长只要一有想法他立刻就有了提案。自然张智平博得了首长的好感。在他三十五岁的当口，军区沸沸扬扬传遍了张智平要当干部部长的小道消息。事实上，在首长的心里有这个想法已很久了。张智平心里更是张狂傲然了，就是在这个当口，林兵为转业的事情找到了他。张智平看到林兵惊人的美貌之后心里涌起那邪恶的想法。林兵让他得手后他心花怒放。对女色的贪欲像毒瘤一样急速地膨胀开来。他开始经常到外面去跳舞，舞伴全是军区总医院的那些漂亮年轻的医生护士。那些医生护士也很乐意陪这个前途无量的干部部副部长。她们心里涌满了受宠若惊的感觉。有的医生通过张智平提前转业，有的护士利用张智平使自己的丈夫提升得更快，或到更重要的位置，有的通过了张智平的说话，在贾岛市分到了房子。张智平尝遍了人间风流。同时，张智平身上染上像吸******一样的欲望不可遏止，几乎每天晚上要出去跳舞，两三天就要找女的温存一番。事情越搞越大，成为军区大院不是秘密的秘密。终于一次惹恼了首长。那天晚上首长找他了解某集团军领导班子状况，办公室、宿舍都没有，手机呼机全都关了。问干部部值班室有没有下部队，答说没有。首长火了，说一小时必须找来。这时，首长秘书悄悄地说，肯定在总医院舞厅。电话打到舞厅说跟某某护士刚走。首长大怒，叫秘书立刻开着首长的车到医院，几经周折终于找到护士家里。敲了半天门张智平才从房里出来，一出来大声斥责，敲什么敲，火烧屁股了？当他在昏暗的楼道里看清是首长秘书时，立刻满脸陪笑，说没想到大秘书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来个电话行了。后来秘书向首长作了汇报，首长这才下决心处理了张智平。在张智平三十七岁时，他转业到了贾岛市。
一个人一旦染上了毒瘾，要根除掉没有非凡的毅力是不行的。张智平到贾岛市后，刚开始任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处长，新到一地，张智平还比较收敛，凭借他的工作经验和机智，张智平很快博得领导的好感，在组织部没干上两年，就到西川区任副区长。又过了两年，当上了区长，很快又成为贾岛市这个大哥大区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时，压抑了多年的毒瘾又在他身上急剧地膨胀开来。
张智平遇到田敏时，正是他在风月场上如鱼得水的时候。晚上张智平化上一些钱雇个舞女跳上一番，若有所望，则再化些钱在KTV的沙发上或地板上工作一阵，然后让老板开张发票找个地方报销。他遇到的田敏却着实让他费了一段时间的周折。这个安徽姑娘完全不同于在贾岛市的其他姑娘，她不是为了钱来打工的，她完全是因为文化来到贾岛。她认为贾岛是中国经济文化的中心，她不能一辈子在她的家乡度过。尽管她的家乡也是一座中小城市。她到贾岛后，凭着她相貌和气质，很快在贾岛市著名的“红都”酒家站稳了脚跟并当上了大堂经理。张区长是“红都”的常客田敏早就知道。田敏无意与张区长认识，因为全“红都”的人都知道张区长是条色狼。田敏和张智平的结识完全是一次偶然。那天张智平来吃晚饭，正赶上她坐班大堂，总经理引着张智平进来时，她礼节性地站起。具有猎犬一样眼火的张智平，一下子盯住了她。田敏职业性地微笑极微地点头。总经理看着张智平不错位的眼神，就为他介绍着说，这位是大堂经理田敏小姐。张智平亲切地同田敏握手，田敏柔软的小手被张智平温暖地握着。后来，喝酒时，张智平让总经理让人请田敏来喝一杯，尔后又请田敏唱歌跳舞。从这以后，张智平来“红都”更勤了，每次来之前总是先跟田敏打电话。再以后就单独约请田敏吃饭跳舞。田敏是个人品非常周正的姑娘，每次对张智平跳舞时过火动作，田敏尽管心里反感，但却十分礼貌不使张智平难堪地拒绝。张智平经过几次无计可施之后，他终于想到一招。他问田敏，户口落实了没有。这个问题正中田敏要害。田敏到贾岛市八年了，结婚也有五年，小孩都三岁了，可户口一直在口袋里。张智平说户口问题好办，然后嘿嘿地笑。以后田敏陪张智平跳舞主动性和热情都有提高。经过多次跳舞以后，田敏从不习惯张智平过火的动作到习惯并迎合着张智平的接吻，但户口依旧在田敏的口袋里。田敏在明白了张智平不见鬼子绝不挂弦以后终于决定跟了张智平上床。为了达到一次成功的目的，田敏在赴约之前作了精心准备。田敏把自己打扮得典雅高贵而充满浪漫。在和张智平工作的过程中，田敏使出浑身解数把工作做得更细更好更周到，使张智平为田敏工作的细致周到勤奋而心花怒放。张智平第二次还想要田敏工作时，田敏温柔但坚决地让张智平明白只有等到户口落实了才能进行第二次工作。田敏说完勾魂般地冲张智平笑笑。张智平在憋得欲火中烧忍无可忍后终于把田敏的户口落实了。但对田敏的最后一次工作却悄悄录了下来。张智平想以此达到对田敏长期占有的目的。当张智平以这盘带子对田敏进行要挟以图再次行欲后，田敏悲愤之极痛斥了张智平的卑劣，当天就如实地向她当中学老师的丈夫和盘托出，请求丈夫原谅，并让丈夫想想办法。愤怒之极的丈夫还没听完他珍爱的妻子的哭诉就高高地举起手，后又无力地垂下，然后把田敏拥抱住像小孩似地痛哭一场，嘴里喃喃地说，人家是区长，是区长啊！
5
调查张智平的工作进展顺利，但林兵自己却遇上了件天大的麻烦事。这件麻烦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于她的家庭。她曾经爱过的现在已淡如白水的丈夫因涉及买卖毒品被抓了进去。林兵听到这一消息时差点晕过去。当公安人员搜查完房间离开后，林兵坐在沙发上无声地泪如泉涌。她对丈夫早已失去信心和希望，离婚的念头在她结婚的第二个月便萌生了。在丈夫的哀求下，极顾及自己名声的林兵没有最后下决心。这种勉强的婚姻一直维持了近十年。林兵没想到丈夫会走到这么远的地步。她是党的纪检处长，以后怎么做工作啊！孤独，痛苦，绝望猛地像张巨大的网把她紧紧地包围住。她觉得这世界对她太不公平，她作为一个女人从小到现在受了太多的苦难。她孤独极了。她多么想找个人好好倾诉或有人来安慰安慰她呀？可她周围一个亲人或知心朋友都没有了。母亲几年前去世了，几个好朋友下海的下海，出国的出国，有的南下海南。林兵在沙发上似坐似躺了也不知过几个小时。夜黑透了，她心里猛地涌起找刘书记谈谈的想法，同时她心里灌满了女儿般的委屈。凭她的直觉，她知道刘书记很疼她，一直把林兵当他的女儿。黑暗中林兵摸到茶几上的电话，然后拨通了刘书记的办公室。她听筒里传来了刘书记浑厚的声音。林兵说了声我是小林就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小林？别着急，慢慢讲。”
“现在想和您谈谈。”
刘书记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夜里十一点。
“事情很急吗？”
“嗯。”
刘书记想了一下：
“你现在哪里？这样，你去我家，我老伴和儿子在家，我看完手头的材料就回去。”
林兵摁下刘书记家的电铃时，门立刻就开了。刘青的儿子刘方正热情地把林兵让进去，刘书记的老伴端来杯热茶。这时刘书记也开门进来。刘书记让老伴和儿子回房去。刘书记温和地问林兵发生了什么事。
林兵看着刘书记，忽然觉得这样打搅刘书记太唐突了。刘书记这么忙，他心里装着贾岛市几百万人的大事，你这么点家庭小事还要打扰刘书记，真是太冒失了。
“小林，有什么事尽管说吧，没关系的。”
刘书记期待地看着林兵，他知道，林兵肯定是私事。
“讲吧，没关系的，或许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刘书记的话又让林兵感到了父亲般的温暖，林兵心里重新涌荡起委屈和倾诉的愿望。她看着刘书记有些发白的鬓角，心里滋生出女儿般的娇情。
“我丈夫被抓了。”
刘书记眼睛一跳：“为什么？”
“倒卖毒品。”
刘书记表情严峻起来。倒卖毒品六十克以上就是死罪。刘书记从来没有做过违反原则的事情，但今晚看到林兵后，刘书记心理上已作好为林兵的事可以有所松动自己原则的想法。可贩毒是重罪死罪啊！
“有多少？”
“在家里搜出一塑料袋，可能有一斤。”
林兵的语调充满绝望。刘书记的眉头拧了起来。客厅里只有挂钟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这时刘书记的儿子从书房出来，替林兵添了些水，然后又回书房。
“小林，你打算怎么办？”
“法律会去管的。我想的是以后我还怎么工作，怎么做人。我想换个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