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肃杀得令人找不到活下去的由头。
那是高夫人过世的第一个夜晚。
高家上下,无人有睡意。高衍正在为新亡的妻子伤心,虽是续弦,多少年来和他相濡以沫的这个女人,终于还是离开了他。
“萍儿,我答应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有旁人打扰。”
高钧和几个兄弟都在灵堂为亡母守灵,高郁这个侍妾的儿子也为嫡母戴上了孝。
拜和高衍势同水火的关系所致,高宁并没有出现在灵堂上。
突然,门外一阵吵闹。高钧听得门房来报,觉得事态严重,又不想太早惊动父亲,便亲自到大门查探情况。
此时御林军已经攻下高家大门,高家家奴府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卫统领,三更半夜,我高府挂丧,这般架势,意欲何为?”高钧乃高衍次子,少年便随父南征北战,官拜羽林将军,虽说也被眼前这幕震惊,但也还是吓不住他的,便指着带兵的御林军统领卫州,大声质问道。
“奉陛下之命,尽诛高氏一门!”
“什么?!高氏何罪之有!就算……”高钧像被行雷击中一般,虽说深知当今圣上喜怒无常,杀人如麻,他也曾害怕高家毁于此暴君之后,但从没想过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
话音未落,御林军一根红茅直插高钧胸脯,高钧应声而倒。这位羽林将军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就一命呜呼了。
高家还在犹疑是否要反抗御林军的亲兵震惊了,纷纷操起家伙力抗御林军。
高钧已死,御林军攻府的消息迅速传至了灵堂,高郁一听立即怒不可挡,取了战戟硬要冲出去为二哥报仇。
老三高铃急忙按住幼弟,道:“万万不可,御林军似乎是奉圣上口谕而来,若做反抗,恐怕谋逆之罪便如此坐实了!”这高铃供职吏部,官拜侍郎,为人思虑缜密,心思细腻。
“坐实不坐实,反正今天是要亡了,不如痛快杀一场!”高郁年少气盛,刚死了哥哥心中悲愤,又自负武功高强,一手推开了相对孱弱的三哥,持戟出门而去。
“三哥,七弟说的对,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老四高镜说到。老五高铮却支持三哥高铃的看法,三人竟一时争执了起来。
“生死存亡之际,还有什么可争的!”
三人听见父亲严厉的吼声,立即停了争论。
只见,这位两鬓斑白,出将入相的老者竟披好了战甲,提剑而出,“立即召集所有府兵,分为三路,铃儿你带一百人由中路杀出,接应郁儿,镜儿、铮儿,速速拿好武器,带着府兵从东西二厢冲出去,努力突围。就由老父来守这高家正堂!”
“得令!”三子见老父如此决绝,定是下了决心,这次也如往常一样,纵使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也要战死,决不能不战而降!
此时高郁在门前与御林军搏斗也有一段时间,死在他画戟之下的不下百人,奈何御林军不断涌入,他实在独力难支,没等四哥五哥的府兵杀出,他便被弓弩手射成了箭猪。即便如此,仍是画戟撑地,傲立于乱军之中。
高镜、高铮各领府兵三百从两翼杀出,一心进攻的御林军一时反应不及,折损千人。可惜御林军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便将高镜一干人等消灭。高铮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仅剩的兵马从侧门逃出,没想刚一出门,便见万支弓箭飞来,倒于血泊之中。
卫州很快带人冲进了高府正堂。
高衍身着戎装,手持长剑,屹立在夫人灵柩之前。
卫州没有说话,只是命人将高家五子的人头仍在了高衍的面前。
第二日,六颗人头被高高的挂在了今上御笔手书的定国大将军门扁之下,昔日门庭若市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府,顿时已成修罗地狱。
大将军府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男女老少,无一幸免。就连已经入棺的高夫人,都被士兵薄皮去骨,弃于街市。
李昭延这几天一次又一次的想着这些场景,尽管他从未亲临,却那么真切。
但他也想不通为什么父亲会这么做,高衍虽然战功卓著,高家诸子在军中也素有威望,但圣上早就小心翼翼的隔绝了他们对军队的控制,始终将大夏的军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否则这次高家也不会被屠戮至此。一场足以燃尽天下的大火,甚至连一条引线都没有。莫非又是像平常一样,只是不知什么小事得罪了父亲,便遭此横祸?
当今圣上可是古往今来最疯狂暴戾的皇帝,喜怒无常,唯以杀人为乐。一次在朝堂之上,户部尚书张允只因佩戴了一枚不称上意的扳指,就被立斩于朝堂。李崇元甚至疯狂到了连自己儿子也不放过的程度,几年前,只因为家宴上的一句戏言,李崇元不由劝解,便将自己仅有十四岁的七皇子李长祝杖杀于内殿之中。朝廷上下,江湖远近,无不人人自危。但即使这样,李崇元,这个心狠手辣却绝顶聪明的霸主,依然牢牢的握着自己的江山,这份权威,无人可以挑战。
只是……高家勋亲故旧遍布朝野军队,此次全家无辜冤死,即使一时隐而不发,也难保将来不趁势而起以图复仇,北境日益崛起的草原帝国虎视眈眈,越国、梁国、呼延部的遗老遗少时不时兴风作浪,早已如剑高悬。高家的灭顶之灾,会不会也敲响了李氏王朝的丧钟。
“若高宁还在,兴许还能稳住局面。”李昭延暗想,他这个大舅哥不仅可以稳住高家和潘家的人马,更是经天纬地之才,是大夏革除积弊重整朝纲的希望,“现在也只能希望他吉人天相了……”
呵呵,或许父亲自有应对之策吧,这些年来,即使风高浪急,李崇元向来有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的本事。李昭延心里一直有一件事不愿承认,虽然素有清明政治安定天下的理想,但无论是治国理政,还是号令兵马,自己和父亲之间还是差了几个身位。
还没为大夏的命运担忧多久,太子殿下的思绪又飘到了妻子儿女的身上。一个月前,朝中风平浪静,李崇元突发奇想让李昭延到定州监军,在他的眼中,这个过于仁弱的太子急需军队铁血的训练。高家事发,他立即上书请求立刻回京,可就刚刚,御史传旨,皇帝驳斥了他立即返京的请求,非要等到两个月后他三个月的戍边期满才肯放他回归。
李昭延本也料定高宁逃出必是来定州寻找自己,可是自己是实在想立刻飞身回到洛阳,以保护自己不知命运几何的妻儿。
“她一个人能撑得住么……”他知道她素来是一个坚强的女子,甚至更胜自己,虽然刚刚经历了灭门之痛,但为了他,他们的几个子女,她一定会撑过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