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他坐主席还是我坐主席?”潘恕的到来把李敜的计划彻底打乱,他只得又低声下气地请教一旁的杨错。
“还是老国公坐主席为佳。”杨错见此情景喜闻乐见,常言道不听司礼监,吃亏在眼前。这事他刚刚分明已经讲过,不过再讲一遍也无妨。
“舅公,请上座。”
李敜收起了刚刚对付信阳王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换了一副乖巧和蔼的样子。他听说这个郑老国公从小就对政治毫无兴趣,只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闲人,在先帝和今上时期都因为永不惹麻烦而可以安然度过各种危机。绝对不能去惹这样的人,不然必定千夫所指。
“老臣谢过燕王殿下。”潘恕这时才有机会看清燕王殿下的容颜,都说他是那个暴戾姐夫转世,看这孱弱少年慌张拘束的神情,哪有先帝当年的锐气。倒是上次来的那个小子,举手投足间和那不可一世的楚王殿下简直不相伯仲。
“舅公。”高浚这时也上前拜见老国公,与李敜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入了主席。客席的潘宣父子看了简直脸上闪出金光,这皇家与高家再怎么得意,终究还是要给潘家面子。
“浚儿也来啦?”潘恕见到高浚自是十分高兴,这个孙辈养在洛阳,是他看着长大的。
李敜听老国公这么讲,心中有生疑惑,他不知道高浚会在这?莫非不是高浚把他叫来的?
有老国公坐镇,李敜讲话也颇注意分寸,不敢造次。众卿看刚刚演了这么一波也不敢再兴风浪,总算是平平静静的用完早膳,接下来便是与几位重臣的早议了。
说来这潘宣不过是个散官,是没资格参加早议的,但他本可以代年老多病的郑国公参加,现在本尊在场,他倒是不好留下,只得以侍奉祖父为名派潘笠留守,自己悻悻地回府了。手里没有握点实权,又不像父亲这么还有长辈的尊荣,也终究不过是个牵马赘蹬的角色。
同理,并无职爵的高浚的任务也就到早宴为止,他嘱咐燕王和高澄晚宴之后一定要前去与母亲相见,说罢便一溜烟跑回洛阳宫睡他的回笼觉去了。
郑国公倒是想跑,不过受人所托要在此处镇住这个初来乍到就想搅弄风云的晚辈,只好留在皇城,与众人商议这修葺文帝陵寝之事。他好久没有想起文帝了,那个真正的仁义之君。
余下几人——太守郭追自然在列,河东道行军大总管翟用、鸿儒馆大学士谢了、洛阳营造贾似亭以及几个掌管财政、征调的官员。不过最尴尬的还属这信阳王,毕竟和李敜共享一个祖宗,仍必须留在殿中受折磨。
“此次修缮文帝陵寝,本王的意思是,不光要重建献殿,还要将孟陵上下都整治一番,不知众卿意下如何?”李敜虽说气派上比不上他那几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兄弟,但是问政却有模有样,因为长相与性格的关系,甚至是几位皇子中最有今上风范的。
“回禀殿下,此议甚好,只是朝廷的拨款用于重建献殿已经捉襟见肘,再兴建其他工程恐怕洛阳会财力不支。”洛阳营造贾似亭看到郭追使的眼色,立即回应。
“本王来洛阳之前看过户部的账册,去年营造洛阳宫的钱粮尚有结余且并未交回朝廷,应该能够支持修整孟陵的用度啊。”
来着不善,善者不来。在场的洛阳官员早就预料到燕王会拿洛阳宫余款的事情发难,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笔钱他们是拿不出来的。
“回禀殿下,圣上今年巡行洛阳时,为了嘉奖洛阳臣公营造新宫恪尽职责,特别嘱咐余款可以收归洛阳财政,以为机动之用。抽调出来修葺孟陵不是不可,但恐怕明年若是有什么天灾人祸,黎民百姓的生计会大受影响。”郭追此时只好自己站出来向燕王解释,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这事搪塞过去,至少拖点时间。
“洛阳乃我朝东都,素来繁盛富裕,财政竟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程度么?”李敜质疑,他清楚得很,早就没有什么余款了,甚至连营造经费都被黑了不少,而且利益链已经延伸到了长安。
“回禀殿下,洛阳的收入大部分要上交朝廷,仅余一些自用。这两年为改善民生大力修缮道路、水利等设施,确实用度颇大。营建洛阳宫又使用了大量民力,再征徭役大肆修缮孟陵,恐怕与朝廷的德政不符。”郭追应对自如,这不是他第一天在官场上混。多年前那盛威赫赫的梁王也想在洛阳掀起一场风浪,最终只得灰溜溜地回了长安。
“本王只是一心想着为曾祖父尽孝,考虑得不够周全,叨扰百姓自是不该。不过,来洛阳前陛下对孟陵起火的异象格外忧心,特别交代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此事办得妥帖。如果仅修失火的献殿,而不对孟陵整体做些维护,怕会生皇家不孝之议。”李敜使出一招打草惊蛇,向洛阳官员透露出陛下一定会批准整体修缮孟陵之事,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去做些事情好补那余款的空缺了。
“那么,臣建议先将此事上报陛下,看朝廷如何批复吧。”郭追听出了燕王的意思,此战的第一场并不在洛阳,而在长安。
“甚好。”李敜点了点头,二哥要办成劝陛下同意整体修缮这件小事应该没有大问题,他等着在洛阳瓮中捉鳖即可。
“文帝爱民如子,见殿下如此为百姓考虑,必然十分欣慰。”老国公原本听说李敜无端提起他那苦命的姐姐对信阳王发难甚是不满,但是观他与众臣议政还算得体,印象也开始好了起来。
“那,如果向洛阳富户募捐,是否就可解这钱粮之困?”李敜谢郑国公夸奖之后,又心生其他计策。他这话特意对着谢了说的,他虽只是鸿儒馆的大学士,谢氏但却是越国世族的首领。李敜当日听尚葵所说,洛阳城里富户十有八九是越人,很愿意响应这些旧世族。
“此事,可以商量。”郭追没等谢了说话,便抢先说到。谢了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见郭追如此强势抢话,就不再言语。
“那就有劳郭太守安排了。”李敜看了郭追与谢了的表情,知道两人间必有可大做文章的故事,今日早议的收获果然不小。
“只是,今天未能敲定为曾祖父整体修缮陵墓之事,甚为内疚。所以本王决定,明日往孟陵祭祀完毕之后,便在那结庐而住,为文帝守陵十日,聊表孝心。”李敜瞄了杨错一眼,这件事他是特别请教过他的,完全符合礼制而且相当鼓励。他这么做的用意是暂时与洛阳官场保持距离,不要第一脚就陷了进来。其次,也可以给洛阳官员一点活动的空间,捞鱼先送网。不过,现在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好处。
“信阳王兄,你我同为文帝子孙,如能相伴守陵,祖先必然欣慰。不知王兄意下如何?”
信阳王还沉浸刚刚被激起的不忿之中,突然又听说李敜要拉他去守陵,心中甚是慌张。他默默看向郭追希望太守搭救,郭追却故意不与他目光相对。他又怯生生地望向老国公,潘恕本想说些什么,但觉得燕王的提议并没什么不妥,也就没有反对。
信阳王看可以指望的人都不讲话,只得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甚甚……甚好。”
只见李敜瞟了他一眼,并发出轻蔑的笑声。信阳王心中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不过被懦弱的生性压制住了。想起祖父整治宗室的血腥手段,他就不由得喉咙发紧。
余下的日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敜与重臣早议之后于午宴接见洛阳大小官员。下午又到洛阳官署视察,问了些日常政务。所有事情做下来都游刃有余,从没人教过他这些,或许是与生俱来的本事吧。他渐渐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从那个冷宫废人的设定中脱离开来。杨错见到这一切是十分开心,虽然早上出了些幺蛾子,但事情总算平稳完成了。
晚宴之后,总算到了李敜今日最期待的环节,他今夜会留宿洛阳宫,与姑母一家小聚。
郭追见燕王被内侍拥入宫中,不顾得与同僚话别,急忙跑出皇城跳上郭府车驾:“去郑国公府,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