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太嫔吵着要见您,我们实在……实在是控制不住她啊。”庆余殿的首领太监战战兢兢地匍匐在高容面前禀告。
这又是一件让人头疼的烦心事。
皇后娘娘的身子最近突然就差了起来,时常头痛不止,精神萎靡。自当年那场危机以后,她再没有这么身心俱乏过。今日早朝,太子与梁王为主理太学议政之事起了严重的冲突,据说几乎要在陛下面前动起手来;放儿在金陵受了伤,虽说恢复得极快,但却一直痴痴妄妄地念叨着什么小娘子。
洛阳更是出了这起离奇的大案,郡王被杀,亲王被刺,疑点重重,凶险异常。最令她担心的是陛下的态度,他对李敜遇刺的事既不惊奇也不愤怒,似乎只是看了一场早就在预料之中的大戏,且对结局带着难以理解的失望,莫非这又是夫君某个计划的一个环节?这次行刺据说也是聂杀门所为,和那定州刺客疑似高溢的刺客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所幸现在敜儿的伤势已无大碍,是她力主派燕王前去洛阳的,若那孩子真的在那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而在这个事件中真正失去孩子的,是她那可怜的姨母。她曾为先帝生下过一儿一女,已双双惨死,孙儿李全臻是她活在世上的最后希望。皇后已经极力控制消息,希望信阳王的死讯不要传到幽居深宫的潘雩君耳里。可惜,宫墙虽高,却不是密不透风,有心人还是把消息传了进来,惹得本就神智错乱的潘太嫔愈发的癫狂。若再不去见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皇后娘娘终于肯来了。”
高容步入庆余殿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个异常平静,梳妆整齐,正襟端坐的老太太。皇后仿佛看到了传说中那个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潘家二小姐。她没有见过夫君那位声威显赫的侠女母亲,不知道先帝究竟会为什么样的女人抛弃这样有着绝世之姿的女子。
“姨母。”高容默默走到了她的面前,点头示意。
潘雩君只是用那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她,并没有说话。她一世都不会原谅这个女人,以及她的母亲。当年她满心期待地嫁给那个恐怖的男人,却不知道这只是姐姐摆的一个局。这个甥女的残忍则更青出于蓝,那年,是她在大殿之上一剑捅死了她的赟儿,她这一生里唯一拥有过的算得上美好的东西。
“信阳王的事,是我们疏忽了。”高容沉默了一阵,但最终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压抑,只好自己先开口。
“是你那儿子害死了他。”潘雩君努力维持着自己声音的平静,但很显然已经要开始失控。她曾经见过那个命运也同样悲苦的小子,为什么当时没有掐死他呢。
高容一听这话便知,有心人不止将信阳王遇刺的消息传来,还夹带了李敜才是元凶的流言。洛阳坊间盛传,信阳王本是不堪折辱自尽,却被燕王布置成遇刺的场景撇清关系,甚至连她都想过这种可能,但夫君却似乎对刺杀之事深信不疑,里面必定暗藏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思绪一走远,她竟没发现雩君已经默默地走到她的面前。
“姨母,此事,敜儿他也……”高容想为儿子辩解什么,但却也说服不了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
此时,潘雩君竟举手一个耳光扇了下来。
猝不及防。
“这掌是赟儿的。”
皇后、宫女、太监、侍卫,庆余殿里的所有人都还在震惊之中。
潘雩君紧接着又一耳光扇下。
“这掌是臻儿的。”
话罢,她竟还想继续下手。这时,太监和侍卫都已回过神来,急忙把她拉开。
她愤怒地吼叫着:“高容,你一定会和你那恶毒的母亲一样,不得善终!你所有的孩儿都会死于非命,比我的赟儿臻儿还惨上万倍!”
太监们见潘太嫔已经发狂,拼了命想捂住她的嘴,却纷纷被咬伤。最后只得侍卫上场,粗手粗脚地把她捆住,又用棉布塞住了她的嘴才让局面暂时平静下来。这时的潘雩君,和刚刚那个端庄的老太太形成了羡慕的对比,沦为彻头彻尾的疯婆子。
高容捂着脸默默看着这一切,还处于震惊之中。她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大夏帝国的皇后,怎么能忍受如此的侮辱,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人这般诅咒。只稍一句话,便能要了这个疯女人的性命。
她内心的良善最终战胜了威势赋予的可以响应一切怒火的权利。而现在的重点是……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事。
她火速跑回宣正殿,对着镜子查看伤势,只见被击打的半边脸庞已经发肿,掌印清晰可见。
她正忙乱地往脸上涂着胭脂,听说皇后在庆余殿与潘太嫔起了争执的李昭延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地捂着脸,却根本无济于事,倒显得更为狼狈。
“她打了你?”昭延厉声问到,他看高容的脸上分明还留有两记红肿的掌痕,就是反常的浓妆也难以掩盖。
高容想否认,却想不出任何理由来解释自己脸上的伤痕,天下没有人可以打李昭延的皇后,她本人都不可以。
“我要杀了她!”李昭延此时已经怒发冲冠,身体气得发抖,蹦出了先帝遗传给他的那狼一般狠毒的眼神。
“不,不……”高容见此情景全身发软,想走向昭延却跌了一跤,但心中着急只能不顾形象连滚带爬地来带皇帝身边,拽着他的下摆苦苦哀求。
“这是我欠她的。”高容已经泣不成声,昭延心疼地把她扶了起来,身体虚弱的皇后只能往昭延身上靠。
“你不欠她。”昭延一动不动地看着高容可怜的样子,心中的火气更燃。妻子背负这么多年的包袱,都是为了他。今天,是他的责任将这包袱卸下了。
“不……陛下,我求你。”高容把头埋进李昭延的胸前,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点力气拽着他的衣服。
“传旨。潘氏宫人以下犯上,废为庶人,赐死。”
李昭延神情冷酷,命令严峻,内监不敢怠慢,火速将口谕传了出去。
“不……”高容的气息越来越弱。
李昭延并不肯看她一眼,直到感觉到她的手渐渐松开了自己的衣领,才发现皇后已经昏死在他怀中。
“容儿……”
李昭延无奈地抱紧了妻子,原谅我作为这一国之君的无奈吧。
几日后。
洛阳。
李敜有点不敢相信,父亲竟然真的会杀人。
庆余殿就在广阳殿几步之外,小时候他曾跑到那里探险,里面那个有些神智不清却和蔼可爱的奶奶请他吃过点心。
几句任性轻慢的话语,竟然就要了两条无辜的性命。
李敜这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所选择的,是一条怎样凶险的道路。
听皇后说的,到幽州去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闲散之人吧。
不。这可能会更危险。
他想起信阳王那像皮球一般在地上滚动的头颅。
不为刀俎,即为鱼肉。
哦,说到皇后,据说这事竟让她一病不起,不知算不算得意外收获。可是,这大概又给了她一个日后向圣上讨债的机会吧。
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再想其他事情,焦点必须集中在这场堪称闹剧的谋杀上。
信阳王尸体被盗,李敜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推论的正确:绝对是有什么人想用李全臻的性命炼出陷害他的毒蛊。
据高澄说,邵剑萍似乎相信了他们的故事。那么,陛下很大可能也暂时可以接受这个解释,事情应该不会再发酵。但是,这就代表着自己也为对方将事情彻底掩盖了,不能再通过此案去指证幕后黑手了。
会是谁呢?
潘宣、郭追、翟用……洛阳城中的任何派系,都有可能。
陛下已经下旨整体修葺孟陵。梁王的计策简单而有效,他命人伪造了李敜的密报,说洛阳尚家已经答应向朝廷奉上整修孟陵的献金。昭延自然已经听说李敜为尚府出头之事,所以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既然不用朝廷出钱,不修白不修。当然,既然是密报,便不会出现在明旨上,洛阳官署只收到一纸模糊的诏书,说此事按燕王的设想进行。
先按部就班地在追查洛阳宫营造余款的事情上下功夫了,然后再慢慢引到这起凶案的幕后黑手才上是正确的策略。毕竟,很可能是牵着同一批人。
李敜辗转反侧,终于算是把接下来的步骤给谋算好了。正要入睡之时,却被一道响声惊醒。
聂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