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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六天后,袁丽的毒瘾发作了,这本是叶枫意料之中的,只是在时间上比他预计的稍晚了些。这两天他一直在担心,但是他还是有些暗自庆幸,时间拖得越晚说明她的毒瘾越轻,对毒品的依赖也就越弱。对于根治她的毒瘾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好消息。可是叶枫却没有想到袁丽的毒瘾越是隐而不发,等到真正发作时越是来势凶猛,就好像一只饿疯了的老虎张牙舞爪,快如闪电般恶狠狠地扑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贪婪地吞噬她的肉体和灵魂。她能忍受毒瘾摧枯拉朽式的摧残和折磨吗?

当叶枫接到护理人员的电话说袁丽像疯子一样开始发作了的时候,他的心不由得为之一紧,惶恐不安起来,他赶紧开车前往。为了帮袁丽戒毒,叶枫让陈子豪给她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花高价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护理人员。陈子豪通过朋友找了一位戒毒所的医生,了解了一些戒毒知识,并就袁丽的情况让医生给开了一些药。按照医生的估算,前天到昨天,她的毒瘾就该发作了,可直到今天下午叶枫才接到护理人员的电话。在电话里,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叶枫意识到这次发作一定凶猛异常,连她这样一位有经验的高级专业护士都感到害怕的话,就可想而知了。

心急如焚的叶枫真想一路风驰电掣,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可是川流不息的大道上是车满为患,拥挤的滚滚车流像流沙一样缓慢移动。叶枫的脑海里不断闪现袁丽披头散发,歇斯底里的样子。她会不会忍受不了如蛆在髓的折磨而选择以死来作为最终的解脱呢?她会不会挺不过去而被活活折磨死呢?叶枫不由得感到后怕,他原本可以把她送入戒毒所,可他不知为何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帮助她,来拯救她。叶枫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他已经放弃了以她作诱饵,作为他的报复计划的工具,那么为什么要以这种不科学的方法来帮她戒毒呢?这几天来他一直在苦苦思索这些疑惑,但是毫无结果。似乎是冥冥中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意念控制着他的思想,让他不知所以然地遵照不可违背的意念,按部就班地执行它的命令。叶枫真的后悔了,如果以生命为代价去帮助袁丽戒毒的话,那么这份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就如同杀死一个小偷,目的只是为了帮助他改掉偷窃的恶习一样。是的,他是不能再去偷了,可他也无法再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和苦难了。这种道义上的严重失衡就像是在理智的天平上,一端放上一粒细沙,而另一端却放上一个铅球,理智的天平将倾覆。

又是红灯,叶枫心烦意乱地望着对面街口的红灯,他真想变成一把刷子,沾满绿色的油漆,飞到高高矗立的灯桩上,把醒目刺眼的红灯刷成绿色。就在他的荒诞不经的臆想中出现一排绿灯时,街口的红灯开始闪烁了。叶枫赶紧手握方向盘,脚踩在油门上,蓄势待发。红灯一灭,他的别克率先冲了出去,而和它并排停在斑马线前的一辆宝马却不慌不忙地刚压上斑马线。太快了,刹那间,叶枫无法确定是他的车子先过线后绿灯才亮还是绿灯亮了车子才过线。这就像在奥运会赛场上的男子百米赛跑一样,卡尔·刘易斯等八位高手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就冲了出去,卡尔·刘易斯一马当先,他能确定是枪先响他才跑还是他先跑枪再响吗?那细微到仅凭肉眼无法判断的差距就是正确与错误之间的距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正确与错误之间有时是微乎其微的差距,就因为微乎其微,所以很容易让人混淆是非,从而犯下不可原宥的错误。直到来到为袁丽租的房子门前,叶枫也没有弄清楚他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错了。

门开了,护士满脸是汗,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叶枫面前,连眉毛上都挂着汗珠。她的双眼有点浮肿,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干巴巴的,失去血色,脸上的皮肤也没有光泽。护士一脸焦灼急切的神情在见到叶枫后就立刻舒缓下来了,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乱如蓬草的头发,冲着叶枫勉强挤出一个礼貌性的笑容,欣喜地说:“叶先生,您总算来了,快进来吧。”

叶枫进门一看,屋内那个乱哟,满地的水果七零八落的,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卷卷纸拖着长长的尾巴散在地上,就像唱戏的飞舞的白练,叶枫甚至都能想象得出卷纸是怎样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出去的。茶几也翻了,塑料椅子也翻倒了,沙发上像开了个杂货铺一样凌乱,苹果、香蕉、橙子、话梅、橄榄等零食到处可见,真不知道它们怎么会不安分守己地跑到沙发上来的。电视机屏幕上有一小块水渍,几滴水沿着屏幕滑出一条条大同小异的痕迹,水渍上还沾着一点水果渣,像是苹果。电视柜两旁的音箱也倒了,盖子都裂开了。电视柜和墙壁之间的小方几上,散落着一堆报纸和杂志,还有不少掉在地上。电话机拖着细长的电话线躺在音箱旁边,话筒钻到电视柜底下不见了,只有连接它和电话机之间的电话线证明它是躲在电视柜下面不敢出来。

“她人呢?”叶枫扭头问护士。她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浑身软绵绵的,像要站立不稳似的。叶枫赶紧拎起一把椅子,让她坐下来慢慢说。

“在里屋呢,刚安静一会,她也累了。”护士坐下来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时候发作的?”叶枫又问。

“昨晚就开始了,断断续续的,直到今天中午吃完饭才突然爆发起来,像着了魔中了邪似的,我怎么拦都拦不住,这才打电话给您。”护士说。

护士满脸的疲惫不堪,叶枫知道她一定彻夜未眠,他感激地对她说:“辛苦你了。那你怎么直到今天才给我打电话呢?”

“是她不让我给您打,她说她能忍受得住,叫我不用打扰您。昨晚她一直神志清醒,发作时都是咬紧牙关硬挺过去,谁知道今天中午会突然爆发,她一定是忍不住了。”

“她这样很危险吗?我是说对她的身体会不会造成什么伤害?”叶枫急切地问道。

护士平静地笑了,说:“伤害应该不会有什么,只是这一关她一定要挺过去,这就像是一道坎,迈过去了前面就是一马平川。如果挺不过,再让她沾上毒品,那就前功尽弃了。叶先生,您别太担心,其实毒瘾发作也就是一股来势汹汹的猛劲而已,猖狂一时。况且她的毒瘾并不重,严格来说算是比较轻的。可能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和毒瘾作斗争,刚开始难免要吃点苦头。”

是啊,和毒瘾作斗争就像两军对垒一样,一鼓作气,再而竭,三而衰。等到毒瘾的力量开始衰竭了,它也就猖狂不了几日了。俗话说两军交战勇者胜吗,这勇气就是一股顽强必胜的信念,它就像狂风巨浪中的那根中流砥柱,坚不可摧。其实这些道理叶枫都知道,真要说起来他比这位护士还能说呢。可是此事与他有着莫大的关联,他无法做到安之若素,无法做到置身事外,保持冷静,理智,所以心中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护士的话对袁丽的戒毒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却让叶枫焦灼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的脸上终于不见了忧心如焚的神情。

在护士清理客厅时,叶枫轻轻地走进了卧室。卧室里也是乱成一团糟,也许是客厅里的混乱让叶枫心里有所准备,也许他一心只想看看现在袁丽怎么样了,所以他并没有留意房间里怎么个乱法。袁丽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可怜的狗侧卧在床上,一床薄被的一角搭在腰身上,头和脚都露在外面。白皙的脚踝和一双漂亮的赤裸的脚正对着叶枫。长发盖在脸上,看不清她的脸色,也不知道她是否安然入睡。袁丽一动不动地躺着,一身米黄色的睡衣和淡黄色的云丝被就像一个整体。静静地站了一会,断定袁丽真的睡着了后,叶枫这才蹑手蹑脚退了出来,轻轻关上房门。

刚才还一片狼藉的客厅等叶枫转身回来时,已经变得干净清爽多了,各种东西都回归原位,就好像它们根本没有擅自离开一样。叶枫连忙对护士说:“你都累了快一整天了,赶紧回去补睡一觉吧,我留下来照看她一段时间。”

护士一听连说不用,一脸的不好意思。叶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平心静气地告诉她,让她回去睡觉就是为了让她养足精神,更好地照顾袁丽,帮助她尽快战胜毒瘾这个恶魔。护士听他说得言之有理,也就不再推让,她把厨房和卫生间的钥匙留给他,并把袁丽的药拿出来,再三叮嘱他什么时候喂袁丽吃什么药。直到叶枫完全清楚后她才起身,出门前她又告诉叶枫,最晚九点钟之前她一定赶回来,她的手机一直开着,如果有什么事就直接打她的手机,她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送走护士后,叶枫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关得严严实实的房子里静悄悄的,静得让叶枫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从包里取出手机,放在茶几上。该怎么对周芸说呢?叶枫眉头紧蹙,心中犹豫不决。周芸租的公寓租期快到了,这会她正和朱翠玲在收拾东西呢。本来叶枫是想和她俩一块去收拾的,可周芸硬是让他在家里睡午觉。他知道她是心疼他,这段时间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刚轻松下来,她想让他多休息休息。毕竟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让他身心俱疲的事情,他的身体还远没有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每天晚上,她在他的怀里总是絮絮叨叨地说该如何把他养胖起来。他喜欢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百听不厌。

晚上不能回去吃晚饭了,得提前给周芸打个电话,可怎么说呢?叶枫觉得无论他如何搜肠刮肚地编一个有充足理由的借口都是对周芸的欺骗。刻意去欺骗深爱他的周芸,他真的感到心痛如割。他也深爱着她,他觉得这是对她的背叛,是在玷污她的纯洁无瑕的爱。可是他又别无选择,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心灵深深的自责所带来的痛苦的煎熬,犹如烈火烹油一般烧得他的心都快爆裂开来。痛苦而又无奈地拿起手机,叶枫看见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带着讥讽,嘲笑,鄙视神情的丑恶嘴脸,他愧疚地低下了头,他害怕看见自己撕去虚伪面具的脸,他更怕看见自己污浊不堪的心灵彻底暴露出来。可他的手指却没有停止拨键的动作,很快他就拨通了周芸的手机。叶枫没有编任何借口,只是说有点事要处理,可能要到晚上九点多后才回去。挂断电话,叶枫有一种心痛得停止跳动,停止呼吸的幻觉,他整个人像一片轻盈的羽毛飘了起来,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天穹,将他轻飘飘的身体劈为两半,他的左眼和右眼无比惊恐地对视着,就像看见了一个厉鬼一样。

没有瞎编乱造任何借口并不能掩饰欺骗的本质,只不过是有没有一个幌子而已。叶枫心知肚明,有没有这个幌子没有任何区别,欺骗就是欺骗,就是在前面添加再多的修饰语也是枉然。什么叫善意的欺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聊以自慰罢了。叶枫的心没有因为他不找任何理由的欺骗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慰藉,反而更加的痛苦了。

卧室里的响声惊醒了陷入心灵深深的自责中的叶枫,他立刻意识到袁丽的毒瘾又开始发作了,他的心又“怦,怦,怦”跳得厉害,莫名的心虚,惴惴不安又回到了他的心中,好像它们只是出去散散步而已。叶枫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卧室。尽管他有一定的思想准备,曾经想象过袁丽毒瘾发作时变成人鬼难分的样子,可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得目瞪口呆。袁丽披头散发,身体像扭麻花一样不可想象地乱扭着。她的脸惨白得就像被漂白了一样,因扭曲抽搐而变得面目全非。两只手发疯似的狂抖,在身上乱抓乱拧,乱撕,好像那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张废纸,她要把它撕得粉碎。她的眼睛不再清澈明净,而是像复仇的幽灵那阴森恐怖的眼睛一样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直射向吓呆了的叶枫。叶枫感觉她的两只暴凸的眼球就像两支拉得满满的弓弦上的利箭,时刻准备着向他射来。叶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时候在露天剧场看过的一部电影——《画皮》,眼前的袁丽就像那个吓得他直往母亲怀里钻的女鬼。在看过那部鬼片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谈鬼色变,不敢独处黑暗中,仿佛那个可怕的女鬼就躲在黑暗中,时刻准备扑上来吸干他的血。叶枫呆若木鸡,瞪大双眼,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女鬼”,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样子。短短的瞬间,仙女就变成了厉鬼,她还是人吗?

利箭终于飞离了绷得紧紧的弓弦,电光石火间,叶枫就感觉他的心被射穿了,一阵锥心的痛。袁丽一跃而起,疯狂地向他扑来,犹如猛虎下山,凶鹰猎兔一样。叶枫被她紧紧抱住,她的双手和双脚像盘根错节的藤条缠绕在一棵大树上一样,死死缠住他的身体,越缠越紧,紧得他都快透不过气来了。人的力量到底有多大?看看眼前这个被毒瘾折磨得疯狂了的女人就知道了,这份疯狂让柔弱的袁丽激发出了浑身潜在的力量。叶枫连挣了几下都没有挣开,他并没有使太大的力气,他怕强蛮用力会伤到她。这并非出于怜香惜玉的情感使然,仅仅是一种于心不忍。毕竟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的神经已经被邪魔的熊熊大火烧得错乱了。叶枫能感觉得到袁丽的体内有一股无比强大的邪欲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在寻找一个突破口,准备喷薄而出。她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身上,急剧地扭动着,摩擦着,像是要擦出火花,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似的。叶枫看见她的脸由惨白变成绯红,再到通红,红得像一团烈火。一阵阵炽人的热浪向他脸上喷过来,她的眼中蹿起一团欲望的烈火,越烧越旺,爆起的火舌喷向他的脸,热辣辣的;蹦起的火星溅在他的脸上,像针扎一样痛。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呼出的气流如同一把把钢刷,从他脸上刷过去。她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像是在与心中不断强大,膨胀起来的邪魔顽强地抗争着。叶枫看到了垂死挣扎的迹象,看到了死神的魔爪狠命地撕扯她的脸,他无法想象一个人的脸怎么能被扭曲成如此惨相。她的灵魂被死神的魔爪轻蔑地撕成碎片,一片片扔进邪欲的火焰中,化作缕缕轻烟,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突然,袁丽伸出舌头逼向叶枫。由于他被紧紧缠绕着不能动弹,出于本能,他缩着脖子往后躲闪。但是,她的舌头,她的嘴还是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他的脸,他的嘴唇,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额头。袁丽就像一条发情的母狗百无禁忌地舔着它的配偶。叶枫感觉她的舌头就像一团火,在他脸上不停地滚动,他的脸被烧得皮开肉绽,噼啪作响,他甚至都能闻到一股烧焦的臭味。猝不及防之下,他被弄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但他的心却清醒地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会被她活生生给吞下去,而她心中的邪欲之火也会因他这根干柴的自投火坑而愈烧愈旺,直至把她烧死。叶枫憋足了劲,双手死命向外撑,终于将她像铁钳似的两只手给撑开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抓住她的手臂,把她狠狠地推离自己的身体。袁丽的身体极不情愿地向后仰着,但是她的一条腿仍然缠住他不放,她的头拼命地向前冲,试图再次占领他的脸。叶枫急了,冲着她怒吼:“你醒醒吧!”他的怒吼声刹那间震住了她心中的邪魔,她的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脸上露出了惊恐万状的神情,就好像眼前的他才是真正为所欲为,折磨她的邪魔。

震慑仅仅维持了几秒钟的时间,邪魔又肆无忌惮地鼓动起它的烈火吞噬她的肉体和灵魂,她眼中的邪欲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但是袁丽却紧咬双唇,仍在做着无谓的挣扎,抵抗。鲜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出,滑过她漂亮,迷人的下巴,一滴一滴滴落在凌乱的睡衣上,红红的,格外醒目。叶枫惊呆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只有袁丽的嘴角在不断地淌血,她胸前的睡衣上的血迹越染越大,在叶枫惊愕的眼神中就像一朵艳丽的罂粟花盛开在明媚的阳光下。

叶枫被这朵罂粟花给吓得魂飞魄散,因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幻觉,他看见袁丽被死神套上锁链,被拉着步履蹒跚地向地狱之门走去。不,你不能去,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呀!叶枫在心中大声叫喊。可是她却头也不回,一步步靠近地狱之门。叶枫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飞快地伸向她紧咬不松的嘴,试图掰开她的嘴。可是袁丽的嘴像是被牢牢焊死了一样,任凭他怎么用力掰也掰不开。叶枫错误地以为她要咬舌自尽,他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嘴上,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她被松开的手飞快地解开了他的裤子的皮带,纽扣和拉链,也不知道是怎么和她一块跌倒在床上的。他的脑海里只有她孤独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而离地狱之门越来越近。他向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飞奔而去,可奇怪的是他好像总是在原地跑一样,他不断地加快飞奔的步伐,可怎么也赶不上她蹒跚的脚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进地狱之门,直至消失于门内。叶枫的脑袋“嗡”的一声响,霎时一切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一片茫茫寂寂的空白……

当叶枫清醒过来,发现他和袁丽两具赤裸的身体合二为一时,当他感觉到他已进入她的身体时,一切都晚了。他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他身上不断扭动着腰肢,不断发出淫荡的笑声的袁丽也被旋了进去,被扭曲成一张白花花的肉饼。叶枫像一具僵尸一样躺着,痛苦地闭上双眼。黑暗“哗啦”一声就将厚重的帷幕给拉上了。他看见邪魔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从幕后一闪而出,它狞笑着倏然而至,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把明晃晃的刀,轻轻划拉一下,就划开了他的胸膛,它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叶枫低下头,看见邪魔走进了他心中一族微弱的欲火中,他惊骇地看见欲火越烧越旺,终于从他开启的胸口喷射出去。他看见邪魔在熊熊燃烧的欲火中金蛇狂舞一般,然后化作一缕青烟越升越高,慢慢消失于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欲望之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团火苗艰难地爆裂后,一切又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肚脐以上是灵魂之爱,肚脐以下是肉欲之爱。这是叶枫从混沌不开的噩梦世界中苏醒过来,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赤裸的身体时想起的一句话。不管是灵魂之爱还是肉欲之爱,都必须要有爱。而肉欲之爱是必须在拥有灵魂之爱后才能拥有的爱。叶枫自己也正是如此对待男女之爱的,不论是已逝的辛虹,已为他人妇的陆晓云,还是如今朝夕相处的周芸,他都是在确认彼此都拥有了神圣纯洁的灵魂之爱后,才水到渠成地发展了他们的肉欲之爱。拥有了灵魂之爱才能显现出肉欲之爱的圣洁,它不再是令人嗤之以鼻的肮脏不堪了。在灵魂之爱神圣的美妙的光环照耀下,肉欲之爱就会得以升华,两者必将完美的结合为一体。可是现在呢?在没有爱,更没有灵魂之爱的前提下,他却拥有了肉欲之爱的肉欲,太肮脏了!太丑陋了!叶枫痛苦万分地闭上了眼,他不敢看一眼身旁的袁丽,他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

虽说没有和灵魂结合在一起的肉欲享受是兽性的,可这是为了拯救袁丽而发生的一次意外,叶枫并非为贪图肉欲享受而有意为之,再说那根本不能说是享受,而是痛苦的折磨。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呢?可是叶枫却无法不耿耿于怀。无论怎样宽慰自己,为此次意外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都是枉然,他觉得自己在背叛周芸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还会回来吗?他的心中一片迷惘。

穿好衣服后,叶枫逃离了混乱不堪的卧室,来到客厅,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他仍然无法原谅自己,他的灵魂正拿起一把刀在他的心中疯狂地乱砍乱剁,一会儿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叶枫看着惨遭自己的灵魂屠戮的心,竟然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痛快的感觉,就好像那颗被剁成肉泥的心不是他的,而是他深恶痛绝的仇人郑兵的。叶枫用这种自虐式的变态臆想来解脱心灵的罪责,可没用,这阵不可理喻的痛快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又掉入了悔恨,痛苦的万丈深渊里。

细碎的脚步声从卧室一直来到茶几旁才停住。叶枫一直低着头,将脸埋在手中,像是在做无声的忏悔。需要忏悔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心乱如麻。一声“扑通”钻入耳朵里,叶枫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他看见泪流满面的袁丽跪在他面前。伤痕累累的心又像是被一把飞刀扎中了,叶枫这才意识到这一切的错误都不是她的过错,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更何况刚才不堪回首的一幕是在她被邪欲控制,迷失心智的情况下发生的,她无声的泪水已经说明了一切。怎么能怨恨她呢?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天意是不可违的。上天要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来折磨他的心灵,践踏他的灵魂,用痛苦的皮鞭狠狠地鞭挞他的身心。抽吧,使劲地抽吧,如果你只想痛痛快快地惩罚我,那就在你手中的皮鞭上再挂上一把把锋利无比的小弯刀吧,把一切罪孽都尽情地向我发泄吧!叶枫的心在袁丽默默流淌的泪水中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向着主宰一切的万能的上帝像愤怒的狮子一样怒吼。

但是叶枫不能冲着袁丽像狮子一样怒吼,除了同情,怜悯,他只能把一丝幽怨强加于她头上。他明明知道即使是这一丝淡淡的幽怨也不该落在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上。可除了她还能落在谁的心上呢?总不能怪罪于护士的离去吧。叶枫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包含多少无奈和悔恨呀!他起身把泪水涟涟的袁丽扶了起来,她的身体颤巍巍的,如果他一松手,她一定会立即倒下。叶枫只好把她扶到沙发上,让她倚着沙发靠背。

在袁丽凄凄惨惨的哭述中,叶枫把对她的那一丝幽怨也悄悄地收了起来,他只能独自忍受心灵的责罚。原来,在袁丽染上毒瘾后,她的魔鬼男友柯俊雄就利用她毒瘾发作无法忍受的时候,逼迫她和他做云雨之事,他还一边放淫秽光碟,一边让她照着画面中令人作呕的姿势以满足他的兽欲。为了能得到他手中的一小包白粉,袁丽只好一次次违心地满足他疯狂至极的兽欲。渐渐地,她的毒瘾和丑陋的肉欲就融为一体了。在毒瘾发作时,她就会感到欲火焚身,只有尽情宣泄后,她才能从疯狂的淫荡幻境中清醒过来。从此,她就被柯俊雄牢牢地控制住了,成为他的摇钱树。就在叶枫去接她的前一天晚上,袁丽就是不愿满足柯俊雄的兽欲,才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她能忍受他的拳脚相加,却无法忍受毒瘾和邪欲的折磨,最终再一次成为他泄欲的工具。袁丽之所以不让护士打电话叫叶枫来,就是害怕她会控制不住自己,从而做出让他感到莫大耻辱的丑事来。可是丑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袁丽痛心疾首,懊悔自己没有将这段不堪回首,又羞于启齿的往事早点告诉他。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向叶枫表达她深深的歉意,只好把这份歉意化作泪水,从心灵的窗户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希望她真诚的,悔恨的泪水能稍稍减轻一点他内心的痛苦。可是从叶枫的脸上和眼睛里,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痛苦有多深。面对将她从苦难的深渊里救出来的恩人,她真是痛不欲生。

不过,袁丽的话和她的泪水还是多少缓解了一点叶枫心中的痛苦。这就像是一场避之不及的灾难,是他俩都不愿发生的,但现在木已成舟,后悔已于事无补。叶枫只能如此聊以自慰。再说,是他决定这个不科学的戒毒方案的,要怪也只能怪他考虑欠周全。再用一句聊以自慰的话来说,这就是拯救她的代价吧。

人必须学会自我安慰,否则你总是会苦恼丛生,心中的结会越来越大。其实心中的结往往都是自己打成的,能不能解开关键还是看你自己。叶枫知道他暂时还不能解开心中的这个结,他的自我安慰只是不想让这个结变得越来越大。

沉默在光线暗淡的客厅里静悄悄地弥漫开来,就像河面上氤氲的水汽似的,越聚越浓,将沉浸在悔恨中的叶枫和袁丽包围起来。两人都不愿再提让他俩心痛不已的这件丑事,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阵尴尬,压抑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方法有很多种,立刻去做别的事情就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它不仅能让沉默不攻自破,而且还能分散人的注意力,迅速从痛苦的折磨中解脱出来。叶枫支支吾吾地问袁丽是不是饿了,他去给她煮碗面条。不等袁丽回话,他就从茶几上拿起厨房的钥匙起身朝厨房走去。袁丽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叶枫的用意,她也拿起另一把钥匙打开了浴室的门。

洗了个热水澡的袁丽虽然不能用楚楚动人来形容,但和在卧室里的那个如疯似狂的她已是判若两人。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淡淡的红晕,只是显而易见的痛苦神情昭示着她的心中仍然极不平静,仍然充满了悔恨。

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摆在餐桌上,叶枫坐在桌边陷入沉思中,一脸黯然神伤的表情,显然短暂的分神并没有缓解他心中无以言述的痛苦。他的目光呆滞无神,盯着光洁明亮的桌面,一动不动。听见袁丽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极力掩饰内心的痛苦,但欲盖弥彰,袁丽还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此时的叶枫就像是飘浮在茫茫苦海中,却怎么也看不到岸在哪里。

袁丽是饿了,可是她一点胃口都没有,就是天下最有名的厨师做出来的珍馐美味摆在她面前,此刻她也是食不甘味。但是她还是装出一副饥饿难耐的样子,一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就好像好几天粒米未进似的。叶枫很清楚,她是装给他看,如果他现在就离开这套公寓,她马上就会放下筷子,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这碗香气四溢的海鲜面。虽然两人都看出了对方极为笨拙的掩饰,可都心照不宣,继续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彼此刻意营造出来的一种自然随意的气氛。这就好像是在一盆色彩鲜艳的塑料花上洒上水珠,看着美丽动人,可却没有一丝芬芳的气息。

如果不是护士提前到来,他俩还真是难以为继。两个善良纯朴的人为了掩饰内心的痛苦而强忍着作假的煎熬,这可真有点才离虎穴又落狼窝的感觉。幸好在狼窝里待的时间并不长,否则对他俩来说,还不如一直待在虎穴里不出来好呢。护士可不知道他俩的心境,她一进门,看见袁丽容光焕发,像个正常人一样,她高兴得简直要手舞足蹈了。护士用喜不自禁的笑容告诉叶枫她说的那道坎袁丽已经迈过去了。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了迈过这道坎,他俩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是心灵的代价。

叶枫急匆匆走了,像逃离樊笼似的,可他的心却被困在无形的樊笼中,像笼中的鸟儿一样哀鸣。

回到家中,周芸着实被他吓了一大跳,煞白的脸阴沉沉的,神情委顿,像是染上了一场大病似的,整个人病怏怏的。短短的几个小时,叶枫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就和辛虹去世后灵魂出窍的那段日子的样子相差无几。这怎么不让周芸感到震惊,感到害怕。叶枫看着周芸惊慌失措的表情,猛然间意识到是他满脸的愁云惨雾吓着她了。他赶紧强迫自己收起愁容,换上一副轻松的笑容,可是他很清楚他的笑容也是苦涩的,所以他只好将周芸抱在怀里,亲吻她的脸,柔声安慰。

周芸也没吃晚饭,叶枫不在她根本提不起精神吃饭,食之无味。本来她计划八点半开始做饭,等叶枫回到家中正好可以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即使他在外面吃了也没关系,哪怕他只是坐着看她吃,她也会觉得吃起来格外香,叶枫的提前回来打乱了她的计划。当周芸知道叶枫还没吃饭时,立马笑逐颜开,像只欢快的鸟儿一样飞进了厨房。叶枫也跟了进来,他挽起袖子准备帮她洗菜,却被她推了出来。周芸说他刚回来一定累了,正好去洗个热水澡去去乏,再坐下来看看电视,然后两人再共进晚餐。周芸为她的安排而沾沾自喜,叶枫学着古人的样给她作了个揖,还拿腔作调地说恭敬不如从命,逗得周芸笑不可支。可是当叶枫转身上楼去时,他俩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他俩的脸上都飘着一朵阴云,都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愁眉不展的样子。

拧开水龙头,叶枫任凭水流从头冲刷到脚,温热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滑过肌肤。他真希望倾泻而下的水流能给他冲出醍醐灌顶的感觉,可惜这一美好的愿望落空了。他的思绪像一团黏稠的糨糊。温热的水流只是不断地冲刷他的身体,却无法冲开他的像糨糊一样的思绪。叶枫用双手不停地揉搓自己赤裸的身体,搓得身上红红的。他想洗去身上的污秽,更希望能涤荡去心中的耻辱感。可无论他如何使劲揉搓自己的身体,心灵的耻辱感都无法洗去,耻辱的印章就盖在他的心灵最显眼的地方。他望着耻辱的印章,心灵因巨大的痛而痉挛。也许有一天他会对这种心灵的痉挛变得麻木,可现在他只感到难以忍受的剧痛。

思想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它既可以披荆斩棘,为你开辟一条平坦的人生之路,也可以毫不留情的反过来刺伤你。对于思想这把利剑,人们是爱恨交织,爱它的无坚不摧,恨它的冷酷无情。人们总是期盼自己是一名能随心所欲舞动思想之剑的剑客,可不计其数的人都无法做到运用自如,反而被它所伤。不过,即使是伤痕累累,人们依然不忍心放弃手中的宝剑,依然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地舞弄它。叶枫正是这不计其数中的一个,而且是伤得非常严重的一个,不仅是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而且几乎到了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地步,可是他仍然牢牢地抓住思想这把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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