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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张秀花

1

秋天的一个正午,太阳在蓝得像海军制服的天空,恶狠狠地喷着光芒,把秋天使劲往冬天逼。地上的茅草和庄稼正在收拾行装,该丢的已经松垂了下来,该青的还在枝头上死要面子,戳在地里、山上装英雄。张秀花三两步地从荒草林立的路边窜下来,猫腰躲在巨大的板栗树下,睁着两只钢珠似的眼睛朝村里望。

莲花谷村不大,统共不过二十几户人家,百十条人;算上已经在老坟地下被雨水灌溉的,也不过五百口。村子连接马路的是人腿,人腿走多了,就有了小路,小路盛不下人腿和人心了,就被迫加宽。

一辆吉普车挺尸一样停在村口。两个穿警服的人跟前,站着莲花谷村村长朱老星和会计朱二马。朱老星这个村长当了七八年,按照张秀花的话说:“死鬼,这村长都成你们家的了!”朱老星摸了一下张秀花已经松垮成白布兜的****说:“这本来就是俺家的。你连皮带肉也是!”张秀花笑了一声,把朱老星茧子厚得能拍死牛的老手拿开,学着戏台上的妇女娇嗔说:“哎呀,别再拿这话撩拨俺了啊,还不够啊,大村长。”

但这时候,朱老星一本正经,下巴上几十根白胡子被两片嘴唇带动,像是扎了一群缝衣针。他的对面,站着一个高挺的警察,可警徽比他脸还大。索性称之为“警徽”。

“你当队长的不知道?”警徽问。

“我确实不知道张秀花跑哪儿了!”朱老星说。

“你这个队长咋当的?”

“哎呀,我这个队长也不是整天挨门挨户看人啊!”

“呀,你还推脱!”

“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站在一边的会计朱二马举着一盒官亭牌香烟,抽出一根,几乎把脸举起来,再踮起脚尖,看着不可一世的“警徽”说:“警察大人,不,警察同志,先抽根烟,消消火,再说行不。”“警徽”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捏着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不耐烦地抬手挡了一下把香烟举成了冰棍的朱二马的手,继续问朱老星。朱老星的脸一会笑得跟****皮一样,一会儿苦得跟榆树皮一样。“警徽”又问:“张秀花平时表现咋样?”朱老星说:“好得很!”“警徽”说:“咋个好法儿?”朱老星说:“自家孩子多,又没了男人,生活苦啊,可还是老惦记着队里的事儿,隔三差五地还给三邻四舍帮个忙,打个下手。”

“扑哧!”会计朱二马笑了一声,两三朵鼻涕就像按了准星,不偏不倚,喷在朱老星的黑布前襟上。

“你娘的你笑啥?”朱老星一脸怒恨地盯着朱二马。

朱二马先后退了一步,讪笑着看看朱老星,又看看“警徽”。

“现在正式通知你,等张秀花回来,你们俩负责把她带到乡里。”“警徽”板着瘦脸说。

“这个……”朱老星嗫嚅说。

“那这个……”朱二马眼神飘移地看着朱老星说。

2

张秀花的小脚在加宽不久的小路上迈动,尖脚尖碰到几块小石头,还有几颗小土坷垃。到村口。迎面撞上曹白氏。曹白氏是朱老星的老婆。穿着一身浆洗的黑衣服。看到张秀花的刹那,曹白氏脸像着火一样腾地红了起来,随即眼睛持续瞪大,呼吸加急,胸脯如风箱。两人错肩时,曹白氏使劲喷了一口。其实也没唾沫,就是一个动作,加鄙夷表情。张秀花小脚继续迈动,踩折了一根指头肚大的小木棍,又把几张梧桐树叶子压在沙土地里。

曹白氏也继续走,走到路边,向左一拐,就进了自己的茅房。然后,传来一阵响亮的便溺声。

村子上方,几个妇女把脑袋挤成四朵金花,一堆麻雀一样低声喳喳。这时候,朱老星扛着头从后沟羊圈路过,几个妇女轰的一声散开。其中一个说:“哎哟,队长,又去羊圈啊!”朱老星喷了一口旱烟,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眼皮斜了一下,继续走。另一个妇女讪笑了一声提高嗓门说:“哎哟,队长,刚才俺看到张秀花从马路上回来了哈。”朱老星停下,从扁嘴上摘下一尺多长的旱烟袋,躬下身,把烟锅子在一块小石头上磕了磕,还没有完全变成灰烬的旱烟贼心不死,白烟从地面升起,妖精一样缠上朱老星的左裤腿。

“闲得****蛋疼,叫你们割草,咋不去?”朱老星扭转身子,瞪着一双张飞眼,冲刚才那四个妇女发火。

“哎哟,队长,俺们这不是正在商量着去哪边山上割草嘛!”

“就是就是,后山的割得比朱二马那光葫芦头还光,挖草根还差不离。”另一个妇女接嘴说。

“去南背子上吧。要是西岔村人还没动手,那草都一人深了。”再一个妇女说。

朱老星照旧抿着扁嘴,手里握着旱烟袋,左肩上还横着一杆头。他觉得这几个妇女的连台戏唱得太好了,比前几次更自如,更有方法性与技巧感。不知怎么着,朱老星忽然想笑,也忍不住,长扁嘴就是一阵哈哈哈。笑声还没落,又一个妇女说:“哎哟,队长,你的笑可像杨子荣打虎上山那一段了!啥时候给俺们也唱一段呗!”

朱老星收住笑声,笑容还挂在皱褶的脸上,却故意低声说:“别在这儿长个逼嘴瞎咧咧了,赶紧割草去吧。不然的话,叫你们家男人饿得上不了炕,孩子把你们的****当馒头啃了!”

“哎哟,队长,听这话,看起来您老人家馒头啃了不少啊。”一个妇女调侃说。

“啊,那个……张秀花……不知道在家不在家啊?俺们找了半天,连她个裤衩子都没找到。队长你说咋办?”又一个妇女说。

“张秀花犯事了,你们几个先去,不要等她了。”朱老星说。

“那好吧,队长发话了,咱们几个先走。等张秀花……啊不对,是等队长找到了张秀花,张秀花就会来的。”

咯咯咯咯咯咯……四个妇女齐声笑,把深陷山坳的莲花谷村笑成了公社礼堂。

3

村子中央,一排青石房子,院子里长着一棵大椿树,还有一棵山楂树。大椿树刚开了花,细细的春莲子挂在绿叶间,像春天的门帘子。山楂树刚开花,有几只黄色的野黄蜂在上面兴奋得翻跟头。张秀花拿了一只粗瓷大碗,倒了一碗开水,张开小嘴正要往喉咙里分批倾倒。门响,一个人影顶着热烈的阳光进了家门。张秀花头也没抬,吸溜溜地喝了一口滚烫的开水。那人也没说一句话,兀自走到张秀花一米来高的土炕前,一转身,两瓣屁股一抬,就坐了上去。随后是火镰打火、嘴巴吧嗒旱烟嘴的声音。

房间内静极了,只有里屋的三只空布袋、正墙上的毛主席像和房角悬挂的三四十条黑色蛛纹无声地发出响声。

“到底咋个事儿?”

“你说呢?”

“你做的没屁眼的事儿,我咋知道?”

“我的屁事你还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前面的事儿,后面的事儿只有你知道。”

“别扯了!那烂‘警徽’给你说啥了?”

“嘿,自己做的事儿,还问我?”

“问你不该啊,俺的大队长。”

朱老星趁势揽住放下碗蹭过来的张秀花。张秀花也趁势把薄布衫里的两只空布兜一样的****在朱老星脸上搓了搓。朱老星心里一阵火烧,下身腾地一声就弹了起来。张秀花扭转身子,两只小脚踩着自家的黄土泥地,身子错过来,钢珠一样的眼睛盯着朱老星下颌上几十根白如豆腐的胡子,又拿出一只手来,从朱老星的对襟汗衫里伸了进去。

“算了,先干事,再说事儿!”

朱老星屁股一扭,滑下炕沿,飞速和张秀花换了个方位,两只膀子一用力,就把张秀花抱在了炕上。张秀花俩脚蹬住炕沿,身子向炕内一伸缩,就把身子放在了朱老星喜欢的位置。

4

“一百块还多啊!”

“这不是损害名誉的事儿嘛?”

“呵呵呵,名誉,我名誉早被你这个队长大人损成了秋后的高粱秆子了。”

“咋说呢,一百块,不值!”

“咋不值,你队长睡了俺没遍数,给一分钱了吗?”

“粮食呢,公分、粮票、布?不算了?”

“算算算,当然算,俺的大队长!”

5

事情是这样的。西岔村的会计刘二宝,到莲花谷村和会计朱二马结算俩村一块到山西买山药种子的钱。算完账,鬼使神差,刘二宝的两只布鞋踩着莲花谷村中间的一条青色石板路,想多晃悠一会儿,省得一回去就得跟着队长社员们下地干活。虽说他不怕赶着牛犁地,但能轻巧一会儿算一会儿,反正公分也不少拿。

就这么一晃悠,东家不进,西家不入,两只布鞋脚发贱似地进了张秀花家。

张秀花娘家在五里外的石盆村,嫁过来十年,连闺女带儿子一口气生了五个。老大结婚了,老二也结婚了,老三和两个闺女都结婚了,张秀花才四十出头。凑巧的是,刚把孩子们的终身大事解决掉,男人患细病没几天,就死了。一家人哭号一场,就把人埋在了老坟地。

丧礼是队长朱老星主持的。张秀花一百个放心,不怕其他村人趁机连吃带偷自己的米面。整个丧礼前后,张秀花哭了两场。一场是男人刚断气那半个钟头里,把嗓子嚎破了。儿子、闺女、儿媳妇上来劝,娘家人也来劝说:“人没了就没了,自己千万不要再有个啥事。”

再一次哭,是众人抬着张秀花男人的棺材从麦场往坟地走的时候,张秀花在家里连哭带嚎,又躺在地上,胡乱抓地上的灰土,哭喊着说:“老头子啊,你把俺一个人留下咋个活法啊!”“可怜的老头子叻,一天也没好过上啊。”队长朱老星在一边看着,一个箭步走过去,一哈腰,就把张秀花夹在了腋下,又几个大步,丢在了炕上。此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个看热闹的孩子,在院子里捡没有炸响的鞭炮。

“哭哭就行了,那么哭法,把自己伤了咋办?”朱老星说。

“俺就想哭!”张秀花说。

“想哭好好哭。”朱老星说。

“你还知道心疼俺啊,没看出来。”张秀花说。

“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心疼你了,又不是不知道。”朱老星说。

6

大约十八年前,张秀花和自己男人生了一个又一个。人说,虽然嘴巴吃不饱,可人下面没吃亏。五个孩子大的大,小的小,大的十二岁就开始当壮劳力了,小的还在怀里咬着没奶的****儿使劲嘬。还没到春天,瓮底儿就能照到人脸了。五月打了麦子全村才分粮。可肚皮和嘴巴不听话,没东西往里塞它们一个叫唤,一个把唾沫都敛干了。男人呢,只是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吧嗒到半夜,烟锅子比星星还亮,还是想不到咋能让一家老小的肚皮鼓胀起来。张秀花躺在炕上,尽量不翻身,免得一点野菜麸糠过快被胃搅干了,到肠子里凝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秋天,玉米还没熟,高粱还顶着一头黄绿的籽儿,在风中飘摇;红薯也没有长大,谷子籽儿还瘪着。唯一可以吃的粮食,就是玉米了,虽然一掐就流水,嫩得连小孩屁股都害臊,可煮、烤了,吃起来比玉米面窝头还好吃,孩子们争着抢着吃得满嘴柴灰,啃得牙齿冒白水,连玉米棒子都嚼着吞到肚子里,还伸着俩手要。

张秀花说:“这会罗圈地里肯定没人,咱去吧?”

“不行吧,朱老三那铁叉亲爹都叉过,逮着了,不把咱戳成筛子才怪!”男人说。

“行,这会那骡子肯定在家骑老婆呢,正好。”张秀花说。

“不行,那骡子不在,朱老星那老贼肯定在。逮着了,当特务抓起来,孩子们可就没一点活路了!”男人说。

“唉!”张秀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歪在炕边,没了一句话。

男人也睡下了,扭着身子在苇席上辗转了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

张秀花悄悄起身,从里屋拿了一只口袋,又到门口摸出一把镰刀。趁着月明星稀和浩荡山风,迈着一双小脚穿过村子,绕到羊圈,再爬上一面斜坡,黑色的石头一样在汹涌的秋草中穿行。到罗圈地上方一看,一道沟谷之间,旱地里黑压压的,全是玉米。风一阵阵地吹,玉米叶子和茅草刷拉拉地响。一只猫头鹰不知在哪棵树上叫了一声,张秀花后脊梁一阵发凉,头发噌的一声就竖了起来。用手按了一会儿心口,张秀花张着钢珠大的眼睛四处看了看。骡子朱老三看地的蔡树棚子一点灯光没有,打鼾声一点不闻,只有细风拉扯茅草和树叶的声音从这边那边那边这边传来。

张秀花选了一块挨着山的玉米地,两只小脚在斜坡上穿草过荆棘,滑到地边,看到吐着缨的玉米,胃就开始搅动,手不自主地伸过去,抓住一颗玉米穗子,掰下来,再抓住一颗,再掰下来,放进口袋。张秀花就这样掰着,那种感觉和平时参加集体劳动大相径庭,一个是装进“资本主义”的口袋,一个是装进社会主义的荆条篮子;一个是直接看着回自己家,和几个孩子自由分配,一个是连皮带穗儿地扛到麦场上,由队长会计按照人头分给各家各户。

这一种感觉,张秀花虽不是第一次尝到,但是第一次放开胆子摘。正在热火朝天,忽然一声断喝,霹雳一样从背后传来。随即,一柱强光亮起,一下子穿过玉米叶子和茅草,披荆斩棘地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张秀花第一次意识是自己无处可逃,只能像一块石头一样,等着各式各样的锤子来砸。

“谁在偷队上的玉米?”

没人吭声。

“再不出来我用石头砸了啊!”随即传来捡石头的声响。

还是没人吭声。

“真不出来不是?”握手电的人一只胳膊举了起来。

“哎呀,队长,是俺是俺!”

“张秀花啊!”

“唉,队长……”

“走!回队里再说。带上赃物!”

“队长,看在俺五个孩子分上,这次……”

“不行!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饱你资本主义的肚子!”

“哎呀,队长,俺就这一回,饶了俺,下回再不了!”

“还有下回?不行!”

“走不走!”

张秀花低着头原地看了看,哼一声说:“大队长,不给面子,俺今儿就不走,爱咋咋地吧!”说完,一屁股坐了下去。

秋天夜里虽有点冷,但还没有到蒙霜的时节,但总是有些露水。张秀花坐下去,地面上的露水迅速浸过她的粗布长裤,钻到俩屁股蛋子上,凉茵茵地凉。朱老星看张秀花摆出这架势,大吼说:“****的走不走?”地上虽然凉,但相对于跟着朱老星回村里,遭村人戳骂,还是舒服很多。

张秀花脖子一梗,飚着劲儿说:“打死也不走!”

朱老星一声大吼,一错身,再一弯腰,鹰爪一样的手迅速从张秀花左膀穿到右臂,再一使劲,就把个子一米六的张秀花夹在了腋下。然后打着手电,大踏步地沿着地边小路向山岭走去。

张秀花真的害怕了,用手乱捶朱老星后背,捣蒜一样的。朱老星不理。过了山顶,到稍微平点的地方,张秀花忽然说想尿尿。朱老星一开始让她憋着。可走了大半截子路,自己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走到羊圈后边的小杨树林里边,把张秀花放了下来。张秀花解开裤带,寸步不挪就撒尿。

朱老星在旁边站着,说:“你个骚娘们不能到林子里去啊!”

张秀花笑了一声说:“俺尿尿,谁叫你看?”

朱老星说:“你要点脸,屁股上能少块肉啊?”

张秀花说:“亏你还是队长呢,我屁股上本来少块肉,你不知道啊!”

7

刘二宝也是穷人家。十几年前,爹在一场瘟疫中呜呼哀哉了,娘一个人给他娶了一房媳妇。媳妇娘家在左权县大南庄村,弟兄姊妹八个。以前是个富户,解放后就成了赤贫阶级。他媳妇排行最小,他本人又是穷苦人家出身,光荣得屁股能照见脸。早就和一般民众没啥两样的岳父母就把女儿嫁给了他。四十三岁,刘二宝就当了西岔村的会计。会计虽然凡事得听队长的,可队长大部分时候拿不住会计。会计有仓库钥匙,会算账再加上亲自分粮食粮票布匹白糖红糖食用油等等,要想增加点威信和亲信,队长高高在上,到底不如会计这个现管顺理成章。

且说刘二宝神使鬼差进了寡妇张秀花的家门。

张秀花正熬一锅面疙瘩汤,把铁勺架在柴火上烧开了油,再把几片花椒叶子丢进去了,放了盐,一阵香味把一只脚踏进门的刘二宝熏了个晕头转向,肠胃外翻,口水噗蹋一声掉在脚面上。正被香味包围的张秀花一门心思忙活着面疙瘩汤,没听到刘二宝进门的任何声响。直到刘二宝的影子晃到屋中间,叫了一声嫂子,张秀花才回过头来,看到了一根葱似的刘二宝。

吃了一碗,刘二宝坐在小凳子上,欠着半个屁股还往锅里眊。张秀花说:“行了啊二宝!”刘二宝收回半拉屁股,把筷子交给另外一手,挠了挠头,说:“行了,嫂子!”

张秀花吃完,锅里可能还剩了大半碗。刘二宝抽了一袋旱烟,小眼睛乱转,心想,张秀花怎么也再让让他的。可是,张秀花没按照他的想法来,直接盖上了锅。刘二宝叹息了一声,摸摸肚子,把烟锅装起来,欠着屁股作势起身要走。张秀花说话了。

“二宝,咋有空到俺村来啊?”

“这不,上回和朱二马一块去山西买山药种子,两村有点经济上往来,今儿来了解了。”

“哦,你们当会计的钱随着自己花,多好啊!”

“哪儿啊,钱不是咱自己的,队上的。”

“挂个队上的名,还不是在你手里捏着?”

“嘿嘿,捏上一千遍还不是我二宝的。”

“咳,你想变成自己的就是自己的了!”

“那咋可能?”

说了这么几句,刘二宝又把屁股欠起来,作势要走。话还没出口,张秀花忽然哎哟了一声,然后把眉头皱成了核桃皮,咧着嘴还咝咝地吸凉气。刘二宝急着喊:“嫂子,你咋了!”张秀花照旧咝咝地吸凉气,手按着左肩膀,痛苦不堪,然后才说:“这膀子,又脱臼了!二宝你帮帮我。”刘二宝没犹豫,走了几步,到张秀花身边,帮她揉膀子。

随后,住在小巷道对过的大儿子朱秀林就听到亲娘张秀花的喊叫声。

那时候,他正端着一碗小米捞饭和老婆蹲在灶火跟前狼吞虎咽。听到第一声,不知是谁,第二声,就知道是自己亲娘,赶紧把剩下的几口扒拉进嘴里,还没开始嚼,就窜了过去。张秀花在哭,一只手还攥着裤腰带。老大一看。似乎明白了,把眼睛移到木桩一样站在地上的刘二宝,上去就是两个耳光,再一脚,就把刘二宝放倒在地。这时候,张秀花也迅速系好裤腰带,一边大喊一边用小脚乱踢刘二宝,用手乱抓刘二宝的脸。

8

朱老星急慌马趴地从马路上杀回莲花谷,一身臭汗甩在石阶上。张秀花正在屋里剥黄豆,一个人影窜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走,走,走……”张秀花没抬眼,继续神定气闲地剥开一支黄豆荚,浑圆的黄豆哗啦啦地掉在簸箕里。朱老星喘了两口粗气,又拍了拍胸脯,又说:“公安来了,还不走。”张秀花啊了一声,把簸箕往炕上一扔,从桌上抄起一个蓝布包,抬脚就出了门。行到村口,一阵车响由下而上,估摸着就要拐弯了。张秀花急中生智,一扭身,就穿过荒草和荆棘,躲在了那棵根部滋生了许多小树的巨大板栗树后。

车子几乎从头顶驶过,像朱老星一样喘着粗气往莲花谷村奔去。

“没见啊,刚才还在家!”是朱老星的声音。

“就是就是,才俺还看见了,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是朱二马的声音。

张秀花捂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顺势坐在一堆发黄的茅草上,摸了一下胸口,又长出了一口气。自个儿对自己说:“俺的娘啊,可把俺吓死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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