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司徒澈大婚的喜事,本显素净的咏南园廊下,挂满了大红绸缎,四下窗上都张贴着喜字,一眼望去绯红万顷。
拜堂礼毕后,新嫁娘先被送入新房。房里墙上也是喜字高挂,贴墙的供桌上摆了一对半臂高的红烛,旁侧放着一只青瓷窑瓶,瓶内盛着几枝娇艳的芙蓉,花朵错落有序、或散或密的盛放着,艳丽多姿,晶莹剔透;叶嫩色绿,仿佛掐得出水似的;盈盈烛光落在花丛之上,在深浅不同的光影映衬下,芙蓉花显得分外妖娆。
楚楚蒙着红头巾,被扶坐在床沿。醉蝶担心这大半天不吃不喝的楚楚受不了,待她坐定后便小声询问:“小姐,要喝水吗?”
楚楚倒真是渴的不行,颔首示意,红巾边角因此微微摆动。
醉蝶见状,便去圆几上倒了杯茶水,朱红进来的时候,醉蝶正小心的将那倒满了水的杯盏递给楚楚。
“你们在干嘛?!”朱红的突然出声,吓了那主仆二人一跳。醉蝶手一抖,茶水撒出几滴落在了楚楚的喜服上。立在床边的喜娘忙取了布巾过来,醉蝶接了,一面帮着擦,一面皱了眉抱怨:“怎么进主人房也没个声息的,这是谁啊?都没个分寸。”
那边厢,朱红也有些自悔失态。
按道理讲,她一个做下人的当真是不该有如此言行。只是因为今日情况实在特殊,她便有些把持不住,失了分寸。
到底是府里长年纪的人,她也没太蹬鼻子上脸,微微俯身示意,“少夫人见谅,朱红失礼了。”
果然,是她!
隔着头巾,她的声音听来有些飘忽,似是有些失魂落魄之态。
头巾下的红唇抿出了一道略显僵直的弧线,楚楚在心下默念,朱红,许久不见。
立在房里的朱红突然觉出了一丝寒意,随意行了礼,径自转出了新房。
醉蝶盯着她离去的门口,数落道:“这司徒府里的下人真是没规矩。”
喜娘忙不迭上前,低了声耳语劝解道:“姑娘使不得,可知隔墙有耳,现下你这是初来乍到,没得去和人结仇的道理,为新奶奶招话柄,搅得不安生。”
醉蝶此前在没想到这层,微微红了脸,“是我欠考虑了。”
先时她在尚书府里是林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即使旁人有花花肠子也不敢动到她身上,故此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招来什么。
虽然从没考虑过自己的言辞,但不代表她不会考虑。林尚书就是思忖着她的机灵,将这养在外头的小姐接回来后,就派了她去伺候。所以她与楚楚的主仆情分从五月到现在算来,不过堪堪三月。不过相处时日虽短,情谊却是不少的。只是她并不知道,眼前叫林千兰的主子是个假货。
真的林千兰,在楚楚被漕帮捞起之后赶着看热闹,不想就此染了病,最后诊治不及一命归了西。之后,宋王便是找了林尚书,要借用林千兰的身份。
不知宋王许了他什么,林尚书最后竟是同意了。这就蹦出了楚楚这么个尚书千金。
她这趟本意就是要让司徒府鸡犬不宁的,只是喜娘的话也有些道理,太早暴露闹市身份并不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报仇目的。遂也出声赞同,“妈妈教导得极是,醉蝶年纪小,我平素也是不知事的人,不说还真是想不起。”
“小姐是尚书千金,大人必是保护的极好,怎会教与你这起子上不来台面的道道。只这府里,倒真是容不得小姐这般不知事的性子。方才在外头,见了她们老太太,行事说话之间并不似外表看着和善。那起夫人奶奶就更不得了了,往后在这宅子里过,小姐真要存个心眼。”喜娘沿途都得了楚楚的关照,心下对她自是极有好感的,忍不住续道:“这席话,小姐听得进就听,听不进就当老婆子这回倚老卖老了一番,还望小姐见谅。”
“妈妈说的哪里话,这一途来,妈妈对我多番照顾,千兰谢都来不及,哪里有厌的道理。”都说姜是老的辣,在这座充满老姜的宅子里,将来的生活必是充满了辛辣。
戌时将过,司徒澈却还未脱身。平日里,他因官务缘故难得回家,与一众族中弟兄好些日子没见,这回借了他大婚的借口,就被一干兄弟拉着,灌酒划拳好不热闹。
眼看着丰年已经烂醉如泥瘫倒了椅子下面,司徒澈也昏昏沉沉的站了起来,“不行了,不闹了,我困了。”
见他要走,做伯父的司徒侃忙不迭起身喊道:“今日这洞房,我们必定是要去闹一闹的,赶紧的,跟着去闹洞房。”
同桌的司徒仁听着司徒侃的言辞,微微皱了眉,只是今天大喜日子,他也不好说什么,没得伤了众人兴致。
因为司徒侃的招呼,咏南园里呼啦涌进了一大群人。司徒澈彼时已是半醉,在旁人搀扶下揭了盖头。新娘子长得是圆是扁他都没概念,只是听着旁人男才女貌的称赞痴笑。
到合卺酒的时候,醉意朦胧的他竟然在交杯时失手将大半杯水酒泼到了她的衣服上。
最后看着新郎官的软成一滩烂泥人事不知的状态,众人也知闹不成洞房了,便哄笑着散了出去。只剩了朱红几个侍女留下,一面帮瘫在喜床上满身酒气的司徒澈换外衫,一面帮忙铺床。
楚楚在醉蝶的服侍下,换了中衣,那边司徒澈也料理妥当了,侍女先后鱼贯而出,最后只有朱红,东摸摸西看看,并不急着走。
楚楚瞧着占了大半张床的司徒澈,也没有就寝的心思,故也不催。听着子时的打更声,醉蝶倒是呵欠连连。一面心下腹诽那厚脸皮的朱红,一面站着眯眼打瞌睡。
幸而,那朱红也知梦想挨不过现实,主动吹熄了那对半臂高的喜烛,仅留了楚楚跟前桌几上的一盏。与醉蝶一左一右出了房间,阖上了房门。
两人一走,床上的司徒澈突然坐了起来,楚楚不自觉的惊跳起来。与他大眼瞪小眼。不过床上的司徒澈显是尚未清醒,迷瞪瞪的看了她半晌,头一歪吐了个天翻地覆。
新婚之夜,新郎官竟然喝吐了?
望着满床的秽物,闻着刺鼻的酒气异味,楚楚欲哭无泪。
于是,朱红再被叫了回去,大半夜的换床褥垫子,从里到外,啥都没留。连床上那块本来要做新嫁娘贞洁证明的白布也一并丢了去。最后因为新房内味道太过刺鼻,楚楚没留在新房就寝,独自睡过了这洞房花烛夜。
这略显慌乱的新婚之夜,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却没在司徒澈脑海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象。
第二日,酒醒后,他只记得昨夜里大簇大簇的火红嫁衣。以及盖头下,那张不可能出现的脸孔。
除了自己,这屋子里没有第二人存在过的痕迹,要不是床头的红绫窗幔和桌上的红烛蜡泪,他倒是真会将这当作南柯一梦。
在朱红的示意下,洗漱出来的司徒澈在大槐树下看到了他的新婚妻子。
背向自己的女子绾了妇人发髻,一袭品色纱裙显出了她新妇的身份,正扭了头与树旁的黑猫对视。自朱红那得悉了昨日自己的丑态,司徒澈走近后,微微一鞠出声谢罪:“咳咳,为夫昨日失礼了。”
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僵了僵,随即缓缓转过身来,晨曦自天际斜斜洒落,透过头顶槐树枝叶筛选,落下大片斑驳光影。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还在梦里,因为面前的那个人,依稀带着他熟悉的神色。
“你……你姓林,所以你竟真的是林千兰?”看清楚楚的脸之后,司徒澈心下五味杂陈。
究竟是龙似冕对了还是他错了?
“夫君多虑了!你我日后该是不分你我才是。”她并未正面答复,兀自屈膝回礼,心下为这话恶心的想吐。
醉蝶自主子口里听到这话,也禁不住抖了抖。
朱红见他两人话中蹊跷,却参不透,只疑惑的望着司徒澈。
他到底经历过大风大浪,率先反应过来,眼中的震惊愕然系数被掩埋,唇角微扬,朝她伸了手:“娘子,走吧!”
望着他向自己平展的五指,楚楚下意识的咬了唇。
“怎么了?”似是瞧出她的迟疑,司徒澈挑了挑眉:“老太太她们还等着我们过去行礼,为了你我都好,有些场面戏还是要做足。”
“嗯。”她点了头,慢慢将自己手放入他掌中。如他所说,不管未来如何,眼下她们的任务便是要先到老太太、太太等长辈跟前见礼。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干燥,轻轻一笼便团团握住了她的手。这是楚楚头一遭这般明显的感觉到男女间直观的差异。
“千万不能告诉老太太昨晚的事情,否则就是连坐的大案。”紧了紧她的手,司徒澈勾出一抹无奈的笑。
“嗯!”她沉在自己的思绪里暂时抽离不出来,只顾了点头。
为了过关,两人便开始商量套话。靠在一道的头颅在后人看来显得极为刺眼。
身后,朱红盯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满眼酸涩,不自觉的手握成拳。中指指甲深深嵌入柔嫩的掌心尚不自知。